阮菱身子一僵。
周皇后转头看向兰溪:“快,拿着本宫的令牌去太医署请张太医来。”
阮菱眸光凛起,缓缓道:“恕臣女不能从命,臣女身子自幼娇弱,一直都是府里的大夫照看,不习惯别人。”
还敢反抗?
周后眼底倨傲了几分,意有所指:“阮姑娘,太医署可不是别人,这是遍东京城医术最高的地方了,你这话,是在藐视皇宫吗?”
周后熨帖的说辞,面上虚情假意的好心,诚意十足的照抚,都让阮菱没法拒绝。
可今日,她却是怎么都不能看太医。
“君子成人之美,皇后乃是贤后。臣女不愿,您没有逼着臣女就医的意思吧?”阮菱今日怎么都不能看太医,也无畏撕破脸不撕破脸这回事了。
她反常的态度,顿时让看戏的众人好奇心更重了。
这阮家四姑娘是不是有什么隐疾,才这般讳疾忌医。
怪不得,长的这般美貌果然不是白来的。想到这儿,贵女们的心里才有了那么一丝丝舒服。
不然,凭什么这好的都让这小娘子占去了。
贵女们再看向阮菱的眼神,多了一层闪烁和戏谑。今儿借着皇后娘娘的光,她们倒要看看,这阮家四娘到底搞这什么名堂,又藏着什么秘密。
阮菱脸色越来越冷。
周后早就眼神吩咐太监堵好门,去请太医了。今儿就是说破了天,她也要让阮菱怀孕的事儿闹的众所周知。她倒要看看,太子要怎么收场!
阮菱抬脚要走,周后也不拦着,门前那齐刷刷的带刀侍卫往那一横,阮菱此刻便是插翅也飞不出去。
她再回头,周后那一副早就猜到的样子不免让她心惊。阮菱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皇后如此所为,难道是她看出些什么了吗?
大殿静谧,戏台子上的名伶唱完落幕,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阮菱身上。绝望,无助,她第一次在宫里,感受到了害怕。
针锋相对之际,身后匆匆赶到的顾忍低声道:“姑娘别怕,东宫近卫都守在坤宁宫外。您若不愿,没人能拦住咱们。”
“……”阮菱转头瞪了他一眼,心里起码无语三遍。
他怎么不早说?
裴恒也沉浸在这场热闹中,突然发现大家不说话了,这才脑袋清醒。
糟了,差点把正事忘了!他这热闹看的——
来时候他碰见苏公公,见他要去坤宁宫宣旨,想着自己也要去,就把替他把圣旨揣着了。
裴恒眸光笑意,这圣旨可是救命的圣旨啊。
他清了清嗓子,清越道:“母后。”
周皇后看向他,声音不悦:“恒王,你不是也要忤逆本宫吧?”
“恒王……”林软低低念着两个字,漂亮的眼眸一片伤心空洞。
而此时,座对面的季家大姑娘也朝这边看过来,温婉柔和的眸子落在了裴恒身上。
裴恒拱手道:“儿臣不敢。儿臣今日来是替四哥宣旨的。”
周皇后问:“什么旨意?”
“封太子妃的圣旨。”
“哦,是么?”周皇后的脸色顿时舒展了不少,她饶有兴致的重新做回位子,瞥了眼林软,笑道:“那便有劳恒王了。”
裴恒大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吾儿太子,日表英奇,天资粹美,今适婚娶之时。阮家四女,待字闺中,温娴致静,品貌端庄,芳名出众,朕躬闻之甚悦。特将汝许配太子为正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操办,择良辰完婚。钦哉。”
“什么?”
“这怎么可能?”
“怪不得,怪不得太子殿下身边最亲近的顾将军刚一来就守在阮四娘跟前。”
“原来,这早就内定过了。”
“啧。你看看林软,那脸色都黑成什么样子了。真丢人啊!到手的太子妃之位,就这么飞了,哈哈哈……”
四座起呼声一片阮菱脸色无甚变化,有了顾忍那句话她心态早就放松下来了。眼下,便是又多了一重保障。
她第一次觉得,原来坤宁宫,也不过如此。嫌弃鄙夷的想法,浑然忘记日后自己也要住在这里。
周皇后脸色也是彻底垮了下来,她快步走过去,高声质问道:“恒王,你可有宣错旨意?”
裴恒一脸匪夷所思,递过了圣旨:“没错啊。”
周皇后阴恻恻刮了他一眼,一把接过圣旨,一目十行,越看下去,她眉头皱得越深,这是圣人亲笔,就连玉玺也是真的!
这,这怎么可能?那赐婚宁国公府嫡女为太子妃的旨意是她亲眼看着圣人写下去的,怎么变了呢?
裴恒看出了皇后的算计和恼怒,嗤笑了一声,幸灾乐祸道:“母后,圣人心意,实乃揣测,认命便是。”
阮菱乌黑的眼眸平静下来,圣旨已下,虽然没举行婚礼,可她就是大楚未来的太子妃。有了这重身份,这坤宁宫是去得,也走得。她也心知,这太子妃的身份之所以贵重,皆因那人所赐。
“你!”
对面那低调而又嘲讽的眼神看的周皇后胸腔震怒,她一向心高要强,此刻更是被阮菱淡淡一瞥呛的咳嗽了两声。
两人僵持之际,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兰溪领着张太医赶到了。
阮菱冷哼了一声,转头便走。
兰溪顿时上前拦住,却被顾忍一巴掌扇翻了身子,他低声训斥:“太子妃娘娘也敢拦,谁借你的狗胆!”
兰溪疼的叫出了声。她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一脸茫然的看着皇后,脸颊处火辣辣的疼,口腔一片血腥味。
周皇后怒喝道:“顾将军,这里是坤宁宫,你放肆!”
顾忍回头,冲周皇后作了个揖:“皇后娘娘,属下出门前,太子殿下曾嘱咐看顾好太子妃娘娘,如今一个小小贱婢冲撞了娘娘,难不成就因为她是坤宁宫的人,就打不得?”
“本,本宫倒也没这个意思。”
阮菱看向周皇后,冷声道:“皇后娘娘,如今,我可以走了吗?”
周皇后美眸闪烁,脸色青白,纤手上的护甲几乎要碾碎,可她终究说不出个半字。
沈府臣女和太子妃的身份,天差地别。有太子护着,今日她是拦不住了。
从坤宁宫出去后,外面一早就候有东宫的轿辇。东宫的仪仗和太子妃的圣旨足以叫守在坤宁宫前的侍卫瞠足了目。
顾忍一路畅通无阻的护送着阮菱出了宫。
坤宁宫这边,席面不欢而散,周皇后被打了脸子又失了面子,加上那册封太子妃圣旨的来龙去脉她还没打听明白,自然无心再演下去。
皇后袖袍一摆:“各自散了吧。”
闹剧收场,贵女们看足了热闹,攒够了谈资,也尽兴回去。
今夜一个阮家四姑娘,一个林家嫡女,真假太子妃的话本子,足以成全茶楼诗社往后数月的风头。
季家三姑娘今儿是奔着见太子一面来的,眼下没见到也败兴而去。她冲一旁的季佳盈道:“长姐,咱们回家吧。”
“嗯。”季佳盈颔首,起身前隔岸望了一眼那人,咽下眼底的酸苦。
裴恒显然也注意到了,季家两位姑娘刚走,他就跟着要追出去。
“站住!”
身后传来一道女子娇喝。
裴恒淡淡回头,无甚表情的神色顿时刺痛了林软。
殿内人都散的差不多了,林软也没得避讳,她走上前,眼眶通红,咬牙道:“你不觉得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裴恒眉眼间又染上那抹惯有的风流,他缓缓道:“是,我骗了你。我不是太子,我是恒王。”
“戏弄人很好玩么?”林软满眼受伤:“还是你觉得,我很轻贱很好骗?”
对于林软这件事,裴恒确实有错。
他也没推诿,认认真真的躬身道歉:“是我不对。林姑娘若有气,尽可撒在本王身上,直到你气消了为止。但是今夜不行,本王有要事儿。”
林软何其聪明,裴恒刚进来时那对面季家大姑娘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席面间,他几次瞥过眼神回望过去。
林软是怎么偷着观察裴恒,裴恒就是怎么观察季佳盈的。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藏不住的,她心里明镜般,那季佳盈是他心中惦念不下的人。
如今的要事,自然是去会佳人。
一股酸涩从前胸蔓延至后背,林软心中颓然,连开口都觉得异常费力。
她脸色白了几分,身子摇摇欲坠。她终是艰难的吐出了几个字:“你、无、耻!”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的走了,身后采耳也跟着冷冷看了裴恒一眼,礼也没行便追出去了。
她反应这么大。
向来流连风月的恒王殿下第一次觉得心脏那里有一丝丝疼。
他苦涩笑笑,勾栏瓦舍的招数用在了纯洁的大户人家姑娘身上,他这次确实混蛋。
裴恒有心再去道歉,却听见外头一声惊呼。
“长姐!”是季家三姑娘的声音。
裴恒眉头一跳,心中再无其他,转瞬朝殿外掠去。
廊灯下,外面宫女太监乱成一团,裴恒一眼就瞧见坐在地上的季佳盈。
他快步走过去,见她脸色苍白,顿时皱紧了眉,沉声道:“怎么回事?”
季佳兰识得是这刚刚宣旨的恒王,颤着声道:“都是那个周欣桐,不服皇后管教在这撒泼。我和长姐出门不小心被她撞着了,这长姐肚子里怀着呢,若是出了事儿可怎么办?!”
季佳盈轻咳了声:“没事的,兰儿。有太监替我挡了下,没摔着。”
“你可别。”裴恒转头道:“纮夜,拿我令牌去太医署,速去。”
“王爷!”季佳盈唤了声,眼底有水波涌动。
她是命妇,他是亲王。这于情于理,都不合。
裴恒嗓音降了降:“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些。”
说完,他攥着她一截手腕,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天旋地转间,季佳盈紧紧攀附着他的脖颈,三年来可望不可即的气息萦绕在鼻间。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