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背被人抵了抵,阮菱转过身就看见那荷包,拨弄银票的手一滞。那个荷包又富贵又丑,很鼓溜,看着沉甸甸的。
身为一朝太子,做这些粗活,真是难为他了。
她淡淡道:“多谢殿下,臣女受不起。”
说着,她站起了身子,拿着自己准备几个荷包准备出门,屋内烛火暗,她绊到裴澜的脚,眼看着就要摔出去。
阮菱惊呼一声,被两条手臂牢牢的拉了回来。借惯力,她紧紧贴着那坚硬的胸膛。她再想起身时,那手臂在她腰间紧紧按着,怎么都不松开。
“菱菱。”
低低缓缓的吐息自她的肩颈绵延而去,酥酥麻麻的,阮菱忍不住颤了颤身子。
她挣扎了片刻无果,既恼怒于裴澜的专横霸道,又恼怒于自己个的无能。被他搂着,心里是抗拒的,可身子却没一点自持的表现。
他一碰,这身子就软成一滩水。
“殿下。”阮菱再开口时,声音隐隐抬高了些。
淡漠,愠怒。
太子轻轻松开了她,重新将那荷包塞到她手上。
“若不喜欢就丢了,只是别让孤看见。”
借着烛光,太子认真端详着她,如画的指节替她别过鬓边弄乱的碎发:“照顾好自己,没有要紧的事儿,别离开沈府。”
阮菱疑惑的看着他。
太子又道:“你母亲新置的院子就别回了,在这多住一段日子。新年人多,不安生。”
阮菱眉头跳了跳:“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太子又在袖间变出一支赤金掐丝梅花步摇,轻轻别在她的发间,那双漆黑的眸子笑着,连眼尾都变得柔和:“没什么,菱菱,新年快乐,这是我们的第一年。”
阮菱下意思去摸发间那冰冰凉的步摇,再回头时眼前的男人已经离开了。
屋子里还残存着他身上淡淡的甘松香味,阮菱攥着那步摇,蹙起了眉。
他手掌生硬,刚刚戳到她头皮了,掉了好几根头发,好疼。
第40章 再遇 阮妗蹙眉,轻音道:“我找谢延。……
子时一到, 随着皇宫厚沉的钟声,大楚的新年就这样过去了。
沈家世代定居在京城脚下,沾亲带故的世亲好友不少, 王氏身为大娘子担起了迎来送往的功夫。
阮菱日日躲在屋子里,姨母和苏哲也住在沈府里, 她害怕苏哲, 便闭着不见。
而苏哲好像也和沈从心说了一般, 沈从心对她不想以往那般热络。阮菱不知苏哲是如何描述的,但也多少可知。阮菱心中坦然, 她这辈子本也不打算嫁人了。
这日,阮菱陪着沈从染在花厅里绣花, 老太太在里间午睡。王氏领着沈霜去赵侯府上走了一圈才回来。
院子里新雪消融, 一派祥和。忽而只听兵器摩擦伴随着脚步的声音,庭院中间突然闯进来许多带刀侍卫。
王氏没见过这阵仗, 吓得慌了神, 忙唤道:“快去请老爷过来,还有, 把老太太也叫醒。”
阮菱和沈霜把着花厅的门偷偷往外看。
那些侍卫中央簇拥着一个手执拂尘的公公,面相偏女, 刻薄尖酸。阮菱隐隐觉得熟悉, 好像在哪见过。
沈家大爷沈从兴从书房赶了来, 王氏美艳的脸也有一丝慌乱:“夫君,这还是正月呢,宫里怎么会来人?!”
“夫人别怕, 母亲呢?叫母亲了么?”
王氏急声道:“叫了叫了,母亲这会儿刚醒。”
夫妻两人正说着,公公已走入大殿, 手里铺着一张明黄绢帛,耀目晃眼。
沈从兴为官多年,只见过一次圣旨,便是升迁时。如今这不打招呼不请自来的阵仗,饶是他为官十余载,也想不明白。
他咽下惶恐,恭敬作揖:“这位公公眼生的很,不知是……”
“沈大人,接旨吧。”
公公瞥了他一眼,随后摊开绢帛,吊着嗓子道:“奉天承运,圣人诏曰。沈家二女沈霜,阮家四女阮菱,秀慧兰心,出身名门。皇太后凤体欠安,宣官侯家适龄女子进宫侍奉,钦哉!”
“什么?”沈从兴猛然抬头,眼里生出一抹犹豫,他问:“公公,这大过年的,您是不是传错了旨意,我们家女儿还小,才都及笄不久,她们懂什么侍疾不侍疾的。”
公公将圣旨递出,倨傲道:“沈大人,这是皇命,盖了玉玺的。您有疑问,不如进宫去问圣人才好。”
“等等!”王氏站了起来,焦急问:“敢问公公太后病了为何要臣子女儿侍疾?妃嫔呢?公主呢?”
招公公嗤了一声:“无可奉告!”
“那要去多久?现在可是新年,正是我们一家人团聚的时候……”
“无可奉告!”
“你!”
沈从兴站起身,扶着摇摇欲坠,已在晕厥边缘的王氏。
沈霜已经开始哭了,她抱着阮菱,一脸害怕:“我不要去,我不要去!”
阮菱脊背挺得溜直,可心却是慌的。她蓦地想起裴澜曾说过这几日无事不要离开沈府,他是指的这个么?
可是有圣旨在,她怎么拒绝得了!
招公公已然不耐,他紧锁眉头,一扫浮尘,冲着身后的侍卫喊:“还不带走!”
王氏扑倒沈霜身上,疾言厉色:“凭什么要我家女儿去!我们是好好的官眷,又不是犯人,你们凭什么要强掳了我的霜儿走!走开,不许动我的霜儿!”
“娘!”沈霜扑在王氏怀里嚎啕大哭,身后已经有侍卫开始上来拽她。
阮菱也是冷声呵斥那些侍卫别碰她。
“慢着!”屋内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沈老太太住着凤头拐杖,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走出屋。
她午睡被喊醒,发上的抹额还没摘下去,布满皱纹的脸十分严肃。
沈老太太道:“公公,我跟我两个孙女嘱咐几句话,这总可以吧。”
她是英国公府独女,已故的夫君又是德高望重的太傅,颇具威望。招公公虽跋扈,却也不敢多说什么。他皱着眉,只道快些。
沈老太太拉过阮菱,背过众人。
阮菱眼眶有些红,可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哭。
沈老太太攥着她的手,阮菱垂眸,掌心中多了一枚质地温润的玉佩。
沈老太太降了降声音:“菱丫头,这是我的信物。眼下突然唤你姊妹进宫,做这与常理违背的事儿,怕是灾祸。你寻个机会去找静太妃,我与她是闺中相识。若逢不测,或可寻求庇护。”
阮菱哽咽了一声,只答好。
一盏茶的功夫后,那辆黑色的马车自沈府门前缓缓行驶,周遭跟着两队侍卫,朝宫门走去。
小巷里,阮妗拎着篮子,鼻尖冻得通红,问向一旁的沈氏:“母亲,前头那是谁家的马车,怎么还有侍卫跟着呢?”
沈从染也觉得不大对劲,没答,可脚步确实越来越快。那马车眼看着是从沈府跟前走的,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儿。
进了沈府,素日院子里的下人竟没见几个。花厅里坐着沈家大房夫妇,脸色都不大好。
沈家大爷见到妹妹,布满愁容的脸勉强着堆出几分笑容:“这么早就回来了,你说你,今儿天好,怎的不带妗儿多逛会儿,这孩子都闷坏了。”
沈从染和沈从兴一母同胞,她这个哥哥有点什么事儿都写在脸上,凭借着亲人之间那股熟悉的感知,沈从染就觉得不太对劲。
她没回沈从兴,径直走到了王氏身旁,询问道:“嫂子,家里可是出聊什么大事儿?”
王氏讪讪的看了一眼沈大爷,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没敢说话。
如沈从染所料不错,她这个嫂子最是藏不住事儿,一有点什么事儿恨不得阖府人尽皆知,问她就问对人了。
她继续问:“我看见了,刚刚那辆马车。你们不说我就去问母亲,怎着,我都会知道。”
王氏身子软了下,倒在身后的椅子上。终是忍不住,像洪水泄了闸门,她悲怆道:“霜儿让人给带进宫去了,菱儿也跟着一起了。说是太后病了,要侍疾,可我看那架势根本就是押犯人,哪里是请人啊!”
沈从染肺部像是被人狠狠掐了一下,蓦的就喘不上气来。
站在门口的阮妗手里的篮子遽然脱拖,摔在地上。里边刚买回来的年画窗花,撒了一地。
她怔了有一息后便转身朝外跑。
“妗儿!”沈从染起身,大声喊道。
沈从兴也反应过来了,他急忙使唤下人出去追阮妗。
阮妗跑出了沈府,身影娇小敏捷,一瞬就甩开了下人钻进巷子里。
风声在耳边呼呼刮过,她分不清走的是哪条路,绣花鞋早就被雪水浸湿。她一路跑,拼命跑,不敢让自己停下来。
终于,她喘着粗气,停在了宁亭侯府门前。
现在尚在正月,官员们且还休沐,大理寺无人上值,谢延应该在侯府里。
正月里,各家各户都关进大门,是以,侯府门前除了两墩石狮子,也没用门童守着。
外头天气很冷,冷到轻轻喘息都冒着白气。可阮妗的额头上却冒着一层汗,她抬手轻摸了一把,刘海就打成了撘,黏在一起。
现在的阮妗脸也花了,发髻也歪了,可她却顾不得形象了。
她不认识什么其他的有权有势人家,就算求了,那些人也未必会帮她。可谢延可以,他是东宫的人。太子对长姐有意,为着这个,他也一定愿意帮着传话的。
细白一截手腕轻轻抬起,悬在半空中良久,又放下了。
阮妗心脏“砰砰砰”跳的极快,她费力的喘息着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掩耳盗铃,她越想冷静就越慌,连带着手也跟着颤。
她害怕,害怕被拒绝,害怕连谢延面都见不到就被赶出去。
这里是侯府,门第显赫,可她已经不是侯府五姑娘了。
阮妗唇瓣微微张着,是精神集中的表现。当她再度尝试着敲门时,门却开了。
里头传来“咦”的一声,是一个穿着加绒比甲的下人,她见是个唇红齿白,生的水汪汪的小姑娘,不由得问:“请问你找谁?”
阮妗费力的吐出了两个字:“谢延。”
“找公子啊。他在府里呢,请容秉我给您通传一声,不知您身份?”那下人又问。
阮妗这会儿缓和一下了,她轻音道:“阮家阮妗。”
“请您稍等。”下人匆匆折了回去,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