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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从心眼底惊讶,这竟不是前些年她来的阮府,且门匾还挂着“沈”字。纵使她心里许多吃惊,可跟沈从染到底是一母同胞出来的,亲姐妹之间那点子默契,她多少明白了。
  “菱儿,去带你表哥上街逛逛。妗儿,你也跟着同去。”沈从染笑着拍了拍阮菱的肩膀,嘱咐道。
  阮菱当即明白,母亲这是要她带着表哥去置办些衣裳行头。
  姨母虽是沈家的姑娘,可早些年执意嫁给苏州一商人,险些与家里府闹得决裂。东京城阶级森严,士农工商,身份一瞬明了,名门望族的嫡姑娘去嫁给一最末端的商人。虽是富商,家产丰厚,可地位却是极低的。沈老夫妇不认这个女儿,就连最后离世也不允准她归京。
  阮菱应下,随后看向阮妗:“走,长姐给你买喜福堂的芙蓉饼和核桃粘。”
  阮妗皱着小脸:“阿姐,我不去,我累了。”
  苏哲看着阮菱,眼底温柔,声音清润:“菱妹妹,今日大家都累了。女儿家身子娇弱,还是回屋歇息吧。”
  沈从染急忙朝阮菱使眼色。
  阮菱看了眼母亲,“尴尬”的笑了两声:“没事儿,表哥,我不累。你初到京城,咱们去逛逛吧。”
  苏哲盛情难却,作了个揖:“有劳表妹了。”说完,他看向一旁的清音:“天寒地冻,给你家姑娘带上手炉。”
  清音点头。
  苏哲同阮菱两个人朝外走去,沈从染和沈从心顿时看向对方,会心一笑。
  “这么多年了,阿哲还是这样谦和有礼,知道疼爱妹妹,我是当真喜欢这孩子。”
  “哎呀,姐姐,孩子们的事儿,咱就随她去吧。”
  “是,这表哥表妹的多年不见,是该好好相处。不管她们两个了,咱们两姊妹快好好说话话。”
  东宫外,停着两顶软轿,礼部和户部的大人进去快两个时辰了。
  纮玉端着茶,想起刚才得来的消息,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禀报。
  正想着,暖阁的帘被掀开,礼部尚书和户部尚书相继离开。纮玉定了定心,还是不打算瞒着了,毕竟,阮姑娘身边多了个表哥,对于殿下来说,可不是好事。
  一刻钟后,太子的马车出了宫。
  路上,裴澜靠在车身上闭目养神,后日是大楚周边众小国朝拜的日子,福乐公主也在此次列中,这段日子他只顾着朝拜大典,现在小姑娘竟然给他冒出个表哥来?
  太子抿唇,漆黑的眸色沉了沉。
  东市上,人流如潮,卖花灯的,卖春联的小贩层出不穷,垂角小童们拿着糖葫芦满街跑,银铃般的童稚声不绝于耳。
  已是年关了,不仅东京城的大户人家要出来采买,那普通老百姓都是家家户户倾巢出动,辛苦劳作一年,就赶着这几天喜庆了。
  苏哲指着前边的首饰铺子,颇有兴致道:“四妹妹,咱们再去那家看看吧。”
  阮菱此刻已是累极了,她回头看了眼清音,又看了看苏哲,两人身上皆大包小裹,提的买的都是表哥送给她的。
  一会儿是初次上京没准备礼物,一会儿是补上她去年的生辰贺礼,总之吃的穿的用的,从头到脚买了个遍,就是只字不提给他买点什么。
  阮菱拿手掂了掂腰间的荷包,那里头有母亲给的银子,沉甸甸的。她咬唇抬头看向苏哲,却不想,他亦是看向自己。
  与裴澜那双狭长张扬的黑眸不同,表哥的眼眸流光溢彩,温如白玉,脸部轮廓柔和,眼角眉梢都透着温柔气息,唇角亦总是噙着笑意。
  “妹妹?”苏哲嗓音温润,轻轻唤道。
  阮菱回了神,这才觉得自己失礼了。她捏着自己鼓鼓的小荷包,努起唇:“表哥,今日不是说好给你买东西的?”
  苏哲瞥了眼她鼓捣荷包的小心思,淡淡笑了:“待会儿随意买几身即可,快过年了,你省点银子留做零花。”
  可银子没花出去,阮菱蹙了起眉,总感觉这样不大好。
  “你不说,我不说,姨母不会知道的。”
  苏哲揉了揉她的发顶,眉目清雅温和:“别想了,再去给你们两姐妹置办点首饰,咱们就去买糕点。前边就是喜福堂,五妹妹喜欢芙蓉饼和核桃粘,多买些回去。”
  阮菱眨了眨眼,她就说了一次,表哥就记住了。
  苏哲见阮菱不挪步子,佯装要走,玩笑道:“晚来的小孩可没有糖吃了。”
  阮菱也被他逗笑了,心底里那与苏哲几年未见疏远的感觉渐渐消散。表哥还如小时候那样疼她跟妗儿。
  她快步随着苏哲进了一家首饰铺子,有了苏哲的授意,她也不装假了,紧挑自己喜欢的步摇珠钗去试戴。表哥家里是扬州有名的富商,最不缺的就是钱。嗯,她那点银子还是留着给妗儿买零嘴吧。
  “菱妹妹,你试试这个,和田白玉,很衬你的肤色。”
  “是么?”阮菱小脸露出了喜欢的神色。女孩儿家一看见漂亮的首饰衣裳,就挪不动步。
  “别动,我给你戴上。”
  不远处,一家茶馆的一楼,停了一辆马车。
  太子甫才掀开帘子,就瞧见了这样郎情妾意的一幕。那扶在窗身上的手背,骤然爆出了青筋。
  郎君生的温文尔雅,一袭俊朗青衫,此刻正替阮菱试戴发钗,举止动作的亲密感,这个表哥对小姑娘有着什么样一股心思,同样身为男人,他再清楚不过了。
  太子渐渐攥紧了拳,胸腔的某一处骤然涌上一股酸涩。
  鸦羽似的睫毛垂下眼睑,他自嘲的笑了一声。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他种下的债兜兜转转还是栽了回来。
  不过是表哥表妹合乎礼节戴个簪子,他心里就万般不适。上辈子他宠着宋意晚,菱菱的心又是怎样的难熬呢?
  太子眼底那股暗藏的火渐渐凉了下来,骨节修长的手扔保持着扶窗的姿势,久久未动。
  可对面首饰铺子里的两人却是早就买完东西走了。
  纮玉在一旁瞧着,心里不是滋味。他在殿下身边守了数十年,见过太多次他怔神独坐的模样,可唯有这一次,他看出了落寞的意味。
  过了许久,裴澜喉结微动,哑着嗓子说了句话。
  “去查。”
  纮玉知道殿下会在意这个人,知道沈家母子进京这个消息时他就顺道去打听了。
  “苏哲,子少安,祖籍扬州,是当地有名的富商苏家独子,早些年随其母进京探望过阮家,前年春闱入了仕,眼下在新任扬州知州手底下任郎中一职,官阶五品,未婚……”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纮玉眼见着裴澜眼底结上了一层霜。
  未婚,又在此时上京,说着是多年未见亲人,帮着操持小外甥女的婚事,那为何要带上自己儿子。
  男未婚,女未嫁,阮家眼下可就是阮菱身上没有婚约。打的什么主意,便是纮玉这等不懂风月之事的人也能猜出个一二。
  可美人又岂是那么好求娶的,尤其是像阮姑娘这种满东京城闻名,再找不出其二的美人。暗地里又有多少男人觊觎着。没了侯府的光环庇佑,阮姑娘日后的婚姻怕是不顺遂。毕竟,这东京城遍地是王侯,最不缺的就是富贵人家。
  官与民,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你说他早些年的时候来过阮府?”太子突然问纮玉,声音冷的吓人。
  这个他字,纮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纮玉愣了愣,眼看着太子眼里不耐的情绪骤多,顿时明白了。
  他谨慎答:“苏哲早些年是随着其母,到阮府住上一段日子。”
  至于怎么相处的,他自是不敢再多说下去。
  太子皱起了眉,这些事儿,上辈子阮菱都没有跟他提起过。若不是今日撞见,他压根不知道她还有个表哥。
  想到这儿,胸口那股酸涩和不适顿时消散了不少。他重新靠回车身,漆黑浓密的长睫阖上,又恢复了那副散漫凉薄的模样。
  菱妹妹,他也是真敢叫。
  既然上辈子菱菱不曾提过,那说明这个什么所谓的表哥压根就没入过她的眼。菱菱是被自己伤透了心才会这般的,区区表哥而已,不足畏惧。
  马上就是新年了,按照谢延说的,宋意晚也该被周后送进宫了,他亲自证明给菱菱就是。
  “殿下,咱们是去?”
  “回宫。”
  *
  苏哲同阮菱逛的尽兴,回府时已是夜幕笼罩,星斗阑干,东京城更是万家灯火景象。
  天空不知何时落起了小雪,纷纷扬扬的,像极了小米粒子。周遭一片静谧,巷子里唯有人行走时踩过雪地的沙沙声。
  “已经二十五了……”阮菱抬头望着天空,心里无限感慨,上辈子她没能撑过那个阴冷的深秋,恍惚间,她好像很久没见过落雪的京城了。
  阮菱在看落雪,身侧的苏哲亦在看她。
  眉眼精致,皮肤雪白,神台单纯,碎琼乱玉落在她纤长的眼睫上,转瞬就化成亮莹莹,为她平添了一抹娇柔之态,看着惹人疼惜。
  跟在身后的清音见两人都停站了下来,姑娘披着雪白狐皮,苏公子身着青色长袍,玉立长身,倒是与姑娘般配的紧。
  可现在姑娘身上没了婚事,自是有无数人盯着。早先姑娘刚及笄的时候,阮府门槛都快被踩烂了,还有东宫那位……一整天下来,清音能看得出苏公子对姑娘的照顾,可苏公子,他能护得住姑娘么?
  清音走到她们跟前,淡淡提醒:“姑娘,这雪看着越来越大了,咱们早些回去吧。”
  阮菱这才有了动作,不知不觉头上,身上已积了浅浅一层薄雪。她小手扑了扑,笑道:“是啊,回家吧。”
  如今,她终于有了一个平稳,安生的家了。
  苏哲偏头看了眼清音,未言语。
  沈从染和沈从心坐在花厅上,阮妗兴致勃勃的拨弄着盘子里的酱鸭,却被沈从染一筷子打了回去:“你表哥和长姐还没回来,不许没规矩。”
  阮妗撅起了小嘴,转头巴巴的望着门外,这一望,就见到阮菱她们回来了。
  “长姐!”阮妗站起身蹬蹬蹬朝外跑,身上鹅黄缎皮袄上的流苏随着她的身形叮当作响。
  “长姐给我买什么好吃的啦?”
  阮菱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脸:“买了好多呢。”
  她看了眼身旁的苏哲:“都是表哥买的,还不谢过表哥。”
  苏哲温和的笑了笑:“哪有,都是你长姐想着你爱吃什么,爱穿什么,我不过是帮着拎包的。”
  苏哲一句话就将自己摘了出来,功劳都记在了阮菱身上。
  阮妗红着小脸躲进阮菱怀里,只在她胳膊上露出小脑袋瓜,轻声道:“谢谢表哥。”
  阮家出来的姑娘,似乎与生俱来就带着娇气,说起话来绵绵的好听。
  苏哲不好意思的笑了。
  桌前,沈从染与沈从心相视一笑,仿佛在某点上达到了默契。沈从染手点了点桌子,招呼道:“好了,先过来吃饭。”
  一家人围在圆桌上吃饭,不远处炭盆里的银丝炭将屋子熏的暖融融的,外面的风雪不知疲倦的下着。
  用过膳后,阮菱带着阮妗回屋去看今日的战果,苏哲回了西厢。沈从染则是把沈从染拉到了东暖阁里说话。
  “哎呀,姐姐,你慢着点,小心摔着。”
  沈从染坐在榻上,给自己倒了杯水,随后拉着沈从心的手:“妹妹,今日阿哲和菱儿去逛街,你可看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