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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菱摸了摸阮妗毛茸茸的后脑勺,叹了口气:“妗儿乖,在沈府好好等着长姐。”
  院子里不知何时刮起了风,吹得银杏叶“哗啦哗啦”作响,温度也渐渐凉下来了。她拂去阮菱肩膀上的落叶,明眸敛去不舍:“快走吧。”
  阮妗此刻就是再不舍也不得以大局为重,随清沅从后面离开了侯府。
  出侯府后,阮妗突然想起,她还有一门婚事,那人是工部侍郎,六部之一的四品大员,在刑部尚书面前,应该能说的上话吧。
  她偏头问清沅:“陈棣有多久没来侯府了?”
  清沅知道姑娘这是在问她的未婚夫,那陈大人的父亲与侯爷口头定下了婚事,打算等翻了年就交换庚帖,期间陈棣还来家里吃过一次饭。可自从主母下了诏狱,陈棣很久没来过了。
  清沅声音略低道:“有个把月了,姑娘,从主母入狱后他就……”
  阮妗咬唇,是啊,母亲入狱,京城里所有人家都觉得她们阮家的气数尽了,就连陈棣可能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他怎会来探望一次都不来呢?
  原本的工部侍郎娶侯府嫡女,那是天作之合,可罪臣之女,就是两说,且得寻思寻思了。
  但如今母亲无罪释放,这婚约也还没人提出退掉,那么他,应该也会帮自己吧。
  阮妗心里打定了主意,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去找他一趟。只是求他在刑部尚书前说说好话,他应该不会拒绝。
  “清沅,咱们去工部。”
  六部都有自己的专属衙门,神武门里的千步廊两侧设立了两座宫门,分为东清门和西清门,三省直属都在这两片区域办公,虽在皇城外,却与皇宫只隔着一扇宫门。
  阮妗之前随阮岚山来过一次,她记得刑部是与督察院,大理寺等部门挨着,在西清门。
  此时夕阳之色大盛,天边远远金黄一片,给威严肃穆的皇家府邸罩上了一层毛茸茸的暖色。
  阮妗在府门外,稍整理了下仪容,天气很冷,她刚站了一会儿,鼻尖就冻的通红,出来一趟,怀里的手炉早就不热了。
  清沅小跑着前去打招呼。
  守值的侍卫听闻了来意后,又看了看站在几寸外的阮妗,眼里被惊艳了几分,在他的记忆里,他们家大人好像是有一位还没及笄的未婚妻,好像是哪家侯府里的五姑娘。
  他顿时抱拳:“这位姑娘,我们大人去大理寺了,要不您二位进来等等?”
  清沅回头看向阮妗,目光询问。
  阮妗听到大理寺三个字眼后眼睫顿时颤了颤,心脏处好像坠落了一块一样,紧绷绷的厉害。
  大理寺狱……那里有谢延哥哥。
  阮妗深深的吸了口气:“咱们去大理寺。”
  大理寺人来人往,皆是衣着绯色或绿色的官员,阮妗识得,这是三品以下官员的服饰。清沅同一个侍卫通报了下,两个人就站在院子里等。不多时,就有些年轻的官员朝她们这边看过来。
  毕竟,大理寺狱,除去犯人,是很少能见到女子的。
  陈棣在花厅议事,工部要修缮府墙,大理寺和刑部挨着,当中间尺寸不是整数,为表示尊重,他亲自上门询问谢延,大理寺的府墙怎么挪才好。
  不多时,陈棣的小厮来报:“大人,您的未婚妻在外面等您呢。”
  正在看案卷的谢延指节微动了动。
  “未婚妻?”陈棣猛住了一下,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确实有个未婚妻,是长平侯的五姑娘,叫什么来着,好像叫阮妗的。
  陈棣心头一时有些烦,她母亲刚出狱,这会儿又起什么幺蛾子。更何况他正与谢延谈事情,大理寺卿,何其忙碌,若不是他提了尚书的名号,谢延哪肯赏脸。
  想到这儿,陈棣脸顿时沉了下来,还不知阮妗来意,已经气开始不顺了。
  可多年仕途的磨砺,让他养成了面不改色的本事。他俯身作揖:“大人,您等我半刻钟。”
  执笔的谢延容色清冷,好像浑然不在意般:“无妨,既有事找陈大人,进来说便是。”
  陈棣有些犹豫,阮妗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他结巴道:“这不大合规矩吧?”
  谢延抬起头,漆黑的眸色看不出情绪与私心,语调正常:“外面天寒地冻,更会耽误时间。”
  陈棣顿时大悟,是了,屋外冷皑皑的,哪比得眼前炭火舒服。谢延发话,陈棣不敢不从,他冲小厮不耐道:“既然谢大人开口,就让她进来吧。”
  “是。”
  不多时,清沅掀开帷帘,阮妗进了屋。
  谢延的眸光不偏不倚的落在她发髻上那根梅花东珠钗上,手中的狼毫笔顿时掉在桌上。
  十四岁的小姑娘,娇滴滴一张小脸,被腊月的霜雪冻的通红,像是一颗软软的红苹果。与阮菱不同,她的气质更像是一汪清泉,甘恬清澈,教人移不开眼。虽未长开,却也可见日后的倾城之资。阮家女,不论哪个,皆是名不虚传。
  阮妗显然也看见了谢延,杏眸顿时颤了颤,小手缩在袖子里,有些茫然无措。不多时,软软的耳根依稀可见粉色。
  陈棣不耐的看着款款而来的阮妗。在他眼里,她长的美有何用,那就是个麻烦。
  可是麻烦主动找上门了,总得应付一下。陈棣淡淡道:“你来做什么?”
  被点名了,阮妗飞快的瞥了眼谢延,随后调整呼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落落大方一些。
  来时她想过会撞见谢延,可绝不是在这一方屋子里,让他就这么清清楚楚的听她说话。她的那些话,带着折煞人的自尊,极难为情。
  陈棣怎么看她都没关系,可是谢延哥哥……唉……
  阮妗脸色有些赧,轻且细的声音带着与生俱来的娇气:“大人,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
  陈棣有意无意瞥了眼伏案写呈文的谢延,脸上多了些神气的颜色。那意思就好像在说,看看,谢大人,如此漂亮的梨花美人,正娇娇怯怯的求我呢。
  男人在同类面前那点子虚荣心,陈棣被满足的干干净净。
  可满足过后,陈棣也知阮妗是个麻烦,他语重心长训诫:“五姑娘,你母亲刚刚出狱,这会儿你不在家陪着她,反倒跑出来捣乱。你我二人的婚约我记着呢,只要我家老太太没出面废止,就还算作数,你不必如此上赶着提醒。”
  阮妗懵然的看向他,袖下的手攥得紧紧的。
  她下意识的看了眼谢延,他正不疾不徐的执笔写案卷,压根都没看这边,那陈棣他……是故意作出这幅样子么?
  一颗满怀期待,滚烫的心渐渐冷钝了下来。可想到自己今儿来是求人的,也就没必要装出矫情的态度。
  她正打算开口,就被陈棣的小厮打断:“陈大人,尚书大人找您回去一趟。”
  陈棣听了,皱眉看了眼阮妗,向打发狗儿猫儿一样,压低声音道:“有事等我下值再说。”然后转身向谢延告罪:“谢大人,陈某先行一步。”
  谢延起身,紫色官服轻轻擦过桌沿,清冽的眉眼温和平静:“陈大人慢走。”
  陈棣走后,阮妗连头都不敢抬了,近乡情怯,她连站在他面前都掺杂着无措。
  现在的她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阮妗咽下喉中的酸涩委屈,别过眸子,转身也打算跟出去。
  安静的屋子里传来淡淡一句:“小五,站住。”
  昔年的称呼杳上心间。
  阮妗如鲠在喉,停住了脚步。
  第32章 悔  菱菱,原来恢复了记忆后,想见你一……
  “小五。”身后男人又唤了一句。
  这次, 阮妗听清楚了,这句小五是在唤她。
  阮妗那十根如花瓣的脚趾顿时蜷缩在一起,一股无从说起的情绪席卷全身, 无声一般,令她动弹不得。
  谢延站起身, 缓步走到她面前, 他道:“抬起头。”
  阮妗顺从的抬起头, 可那白皙的肌肤上,一双眼眶红的厉害。
  她唇瓣微颤, 上边满是牙印,其中一块已经变成了浆红色, 咬破了。
  谢延凛了凛眉眼, 心底叹息一声。他问:“你今日这一出,又是何必?”
  换句话说, 都到了大理寺了, 为何求的不是他。
  熟悉又清冷的声音,几乎是一瞬, 阮妗的泪就扑簌掉了下来。面对家里的横遭变故,陈棣的有意刁难, 她都能忍住不哭。
  可眼前男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她就控制不住的想哭。
  绣着金纹的紫色袖袍拂过她的小脸, 泪水顷刻就打湿了衣裳料子。
  谢延手指动了动,一贯矜贵自持的声音也有些微微颤动:“你若有事,看在宋老先生的面上, 我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阮妗看着那三品大员才能着的深紫色官服,眼泪模糊了视线。
  他都知道的事儿,她何尝不知, 圣人直辖的实权派大理寺,可比陈棣一个小小侍郎说话好使多了。
  可她不能,也不敢。
  一段经年的回忆蓦的被翻了开。
  三年前在宋老先生的书院,那个时候的阮妗才十一岁,而谢延二十一。
  他自身为宁亭侯世子,又是科举状元,仕途通达,家世品貌都相当漂亮,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年岁。
  阮妗养在深闺,甚少见到男子,这一见,就倾了心。
  她抛了面子,丢了矜持,跑到谢延面前表露女儿心意。情理之中,谢延拒绝了他。
  那日谢延穿着一袭月白色的锦袍,站在梧桐树下,眉眼是风光霁月,身姿挺如松柏,胸有万千沟壑。
  二十一岁的男人,周身皆是被岁月浸染的成熟,就连拒绝她时的神态,都清冷迷人的不像话。
  他道:“小五,我只把你当妹妹看。”
  思绪一晃又回到了现实,阮菱看着三年未见的谢延,一种说不出的酸涩自五脏肺腑蔓延。
  她摇了摇头:“这是我的家事,不劳烦谢大人了。”
  谢延有那么一瞬恍惚,攥紧了拳头,虎口处青筋暴露。他倒吸了口气,刚刚某个瞬间,他甚至很想做他从前一直没能做的事儿。
  阮妗如今就站在他对面,他连一息都没有拥有过她,却感觉早已失去她千万次。
  两人对峙了半晌,谢延神色渐渐清明。
  “我知你所求的事儿,刑部尚书那儿,我会去打招呼。刑部定不了的事儿,大理寺可以。”
  阮菱抬头微怔,眼前男人声音不疾不徐,宣之于口的每句话都那么完美无瑕。
  有那么一瞬,她真的很想问问,他帮她,真的没有一点私心么?在那精致的皮囊下,阮妗突然发现,她一点看不透他的心思。他就像天上的神仙一样,思绪万千也好,波涛汹涌也罢,呈现给自己的,永远是大理寺卿谢大人的端正模样。
  阮妗眼底划过一抹黯然。
  谢大人就是这么对待五姑娘的。那谢延呢,也是这么看待小五的么
  这个答案她猜不到,谢延也给不起。阮妗颇有自知之明的笑了:“多谢大人。”便提着裙摆走了。
  既然他愿意帮忙,那她还矫情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