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不管裴澜再说什么,她便落荒而逃。
背后灼灼的目光带着深究与探视,阮菱都顾不得了。
方才的话都是真的,她绝不会再与他纠缠了。那样的一生,每一息她都觉得难熬万分。
天边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夹杂着瑟瑟秋风,一缕一缕的寒意,直往人脖领子里钻,像极了方才那人清冷的目光。
阮菱快步离开了凉亭,匆匆回了院子。
里间,清音见她急匆匆回来,便知是淋雨了。她笑着递过巾帕道:“姑娘,奴婢兑好了水,这会儿可以沐浴了。”
阮菱接过巾帕,径直走向了净室。
与外面的疾风骤雨相比,净室内温暖如春。
阮菱褪去了小衣,露出了玲珑有致的身形,虽不丰满却也隐隐瞧见沟壑,风景秀美,初见端倪。
她抬腿迈进了浴桶,氤氲升腾的热气只一瞬熏湿她的眉眼。她靠着浴桶,温润的水流将她包裹,一点一点洗刷着她的心里的恐惧。
许是突然放松,她阖眸,缓缓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与其说是梦,还不如说是她的上辈子。
那年母亲入宫参加宫宴被陷害毒杀皇后入狱,父亲不闻不问,甚至还要与母亲和离撇清关系,以求自保。妹妹尚且年幼,她没有指望,没有依靠,她被舅母拒之门外,走投无路时遇到了外太子裴澜。
那日东京城的雨格外猛烈,砸湿了她的眼,也凉了她的心。
他一身墨色的常服,天上神仙般的俊朗容貌,可说出来的话却连豺狼虎豹都不如。
太子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对上那双漂亮又无措的眼,他声音哑了几分:“孤可以救你母亲,可以护着你妹妹,你想要的,孤都能成全。”
阮菱那会儿才多大,十七的年岁,正是不谙世事的花朵样子。
她咬着唇,害怕极了,身子也抖个不停,雨水顺着她形状美好的锁骨,一瞬淌入白皙的脖颈里。
面对一个男人,尤其是那么一个地位尊贵无比的男人,即便阮菱在闺阁待了十七年,也明白头顶那炙热的目光意味着什么。
可阮菱到底是抱着一丝希望的,她希望太子不会真的想要她,他想要的另有所图。
可还没等她开口问,对面的男人似是耐心耗尽,淡淡问:“想好了么?”
雨还在下,磅礴的雨水落在阮菱身上,薄薄的一层纱裙早已湿透的干净,紧紧贴着身形,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
阮菱笑了。是了,如今的她早已不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姑娘,还敢奢求什么呢?
她还在傻傻的幻想他另有所图。可如今她还有什么值得太子所图的,唯有这具身子了。
阮菱甚至在想,如果她拒绝了,那么她今天还能都走出这巷子口么?
太子身侧的近卫纮玉瞧见自家殿下气定神闲的脸色,便知收了阮姑娘做外室这事已是板上钉钉了。
阮家嫡女,玉软花柔,般般入画,放眼整个东京城,也是一般无二的人间富贵花。
这样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女子,要她去做连妾都不如的外室。纮玉一时间有些猜不透殿下的心思,可能他就好这口?
秋雨萧瑟,阮菱随着纮玉踏上了马车。
掀开车帘那刻她便已想好,比起母亲的性命,妹妹的以后,牺牲她一个,什么都不算。
周遭风景在慢慢倒退,踩着辚辚之声的马车绕了几圈后来到了一条巷子。
马车在一所院子门前停下,阮菱下了车,她知道自己是外室,见不得人的,不可能去东宫,这显然是太子殿下的私宅。
阮菱调整呼吸,她抬头看了眼院子的名字——梨苑。
胸口像是被人猛地揪起一样,本就痛楚万分的心再度疼的厉害。
她牵起唇角,嘲讽笑笑。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这院落的名字竟与她在家里的院子一般无二。
梨院,梨苑。长平侯家娇生惯养的四姑娘站在那儿,双腿灌了铅一般,提不动力气。半晌,阮菱闭上眼,脑海里一下子想起了母亲病弱连连囚在牢狱,妹妹在府里天真无邪的样子,她突然后怕的睁开眼。
漂亮纤细的指甲蓦地刺入掌心,阮菱没有半分犹豫,抬腿迈进了梨苑。
进了门,清音被院里的嬷嬷带走了,纮玉冲阮菱福了福:“姑娘自便。”说完,便又回到马车上。
而那边,太子自始至终都没有下马车。
院子不大,却一应俱全。院里种着几颗梧桐树,辟了一个小池塘出来,里边还有锦鲤。穿过长长的回廊便是她的屋子。
阮菱一张小脸苍白的厉害,顺着影壁一步步朝里走着。
她看着屋里陌生的陈设,黯然失魂。这里的东西完全不属于她,可她又完全的属于这里。她看着拔步床上雨过天青色的帷幔,莫名的想哭。
阮菱上了榻,紧接着,就抱着膝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埋下了头,连带着心里那点苦涩一起埋下。
不多时,小姑娘便在这偌大的屋里低低的啜泣起来。
显然,她还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接受不了她已经是太子外室的事实。
傍晚时分,裴澜处理完政务,从书房出来。
纮玉问:“殿下在书房待了一天,眼下可要回长定殿?”
裴澜看了眼宫门外的方向,淡淡道:“出宫。”
纮玉点头,裴澜复又补了一句:“换常服。”
这一句常服,背后的意图不言而喻。太子出宫,是要留档备案的。纮玉知道自家主子要去哪了,顿时出了大殿。
暮色遥遥而上,下了一天的雨停了,院子里静谧了许多。马车停在了梨苑门前,裴澜进屋时,屋里暗沉沉的,连根蜡烛都没点。
黑暗中,猛然推门而入的声音,刺激的阮菱心脏一紧。
她下意识的攥住了桌子,刚想问是谁这么大胆闯了进来。可只一瞬,她便意识到,这里是梨苑,不是侯府。
能这般堂而皇之闯进来的,除了那个男人,还能有谁呢?
果不其然,似是配合她般,几丈外传来男人略带嘲讽的声音:“灯都不点,你是在和谁闹情绪?”
男人淡漠薄凉的声音宛若一把刀子悬在阮菱头顶,她不敢抬头,亦不敢去想。
一息的功夫,阮菱吸了吸鼻子,絮乱的语气夹在着一丝鼻音,糯糯的:“殿下,我这就去开灯。”
裴澜自幼习武,便是夜里也视力奇佳。透过朦胧的月色,他清晰的看见阮菱没有穿鞋,莹白细嫩的足就在冰凉的地上走来走去。
白皙纤小与暗沉沉的地面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带着一丝撩人的妩媚。他动了动眉,没说话。
烛火点好,屋子里顿时漾着一股暖黄色的柔晕。裴澜不说话,阮菱也不敢出声,她恭顺乖巧的站在他身前,垂着眉眼,露出一截瓷白的脖颈。
两个人都不说话,渐渐的,阮菱身子有些微微轻晃,一双好看的柳叶眉蹙起,她暗忖道,这地上实在是太凉了,她又没穿鞋,还不敢动。如此的姿势,对她来说实在是煎熬。
裴澜盯着眼前的姑娘,几次想动动身子却又认怂的站正。想动又不敢动的模样,可怜可爱都有,他不禁微微抿唇,方才来时的那股火也消下去了。
他径直走到一旁的榻前坐下,随后食指点了点一旁的空地,淡淡道:“过来坐。”
听到这句话,阮菱如蒙大赦,微不可察的舒了口气,随后顺从的坐在他对面。
她这一细微动作落入男人眼里,又一声冷笑。
这大气不敢出的模样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他有那么凶么?
裴澜凝着她,语气不自觉柔和些:“抬起头,你要孤一直看你的头顶么?”
阮菱闻声匆忙抬头,烛光的映衬下,四目猝不及防相对。
还梳着未出阁姑娘家的发髻,小脸俏生生的,巴掌大,一双水洗葡萄一样的眼眸,黑白分明,像是一张白纸,懵然无辜的看着她。
因着害怕,纤细的肩胛骨微微起伏着,微张的唇瓣娇粉晶亮,十分温柔。
裴澜眼里闪过一抹惊艳。脑袋里蓦地就想起下午纮玉说的那句。
阮家女,玉软花柔,姝色无双。
阮菱见太子不说话,又想起自己外室的身份,顿时有些局促。外室那便是奴婢,她是应该伺候太子的。
可阮菱自小也是金尊玉贵长大,显然不太会伺候人。什么时候倒茶,茶要什么品种,要几分烫她都不知。
懵懂的四姑娘站起身子,犹豫了半晌,终究是小心翼翼问:“殿下要喝水么?”
裴澜当即打断她:“你坐。”
不知怎的,听到他不喝水,阮菱竟没来由的松了口气。
这回,阮菱老老实实的坐在那儿,一动不敢动。
裴澜问:“你多大了?”
阮菱轻声道:“十七。”
“才十七?”裴澜半掀着眼皮,盯着她胸.前隐隐沟壑看去,声音有些上挑。
阮菱急于解释,便抬起了头,这一看便瞧见裴澜漆黑清冷的目光落在,落在自己的月匈前。
她睁圆了眼眸,耳根迅速的染上了一层粉色,热热的顺着她的脸颊一路蔓延,不一会儿白皙的锁骨上也染上了一抹绯色。
这般女儿家的反应,看的裴澜眼色一暗。
他哑着声音道:“过来。”
阮菱依言过去。
男人炙热的目光落在头顶,阮菱垂下脸不敢与他对视。却不想被他挑起了下巴,四目相对间,阮菱心漏了一拍。
从前有一次随着母亲入宫,她曾远远的瞧见过太子,光是一个笔挺修直,清冷矜贵的背影,就足以叫与她随行的贵女们心跳漏了一拍。
她从来都是没仔细看过他的,眼下烛火正盛,她清晰的瞧见那人极盛的颜,眉眼如画,睫毛很长,盛着一小片阴影,落在漆黑的眸上,鼻梁高挺,唇微抿着,寡淡又薄凉。
两人离得近,男人身上的味道混杂着甘松香萦绕在鼻息间,阮菱眼睫颤了颤。
裴澜抬手捏了捏她的耳瓣,柔软细腻,像是一块上等的璞玉。
却不想,那是阮菱最敏感的部位,一股酥麻的感觉在耳边炸开。她脊背软了软,下意识朝后挪了一步。
偏就是这一步,落在太子眼里,顿时让那一双□□的眼睛结上了一层冰。
“不愿伺候孤?”他问。
阮菱低着头,声音怯怯:“没,没有。”
夜风骤起,院里的梧桐叶子哗啦哗啦作响,楹窗上的横木被吹掉,一股接一股的冷风席入室内,帷幔纷飞。
裴澜松开手,蓦地嗤笑了声:“阮菱,你记好,孤向来不喜欢为难人。”
说完,他就像他说的一样,再没为难阮菱,径直朝外走去。
阮菱怔怔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就着暗沉沉的夜色,很快就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