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意晚不禁捂住了唇,喉咙处有那么一丝恶心想吐的征兆。
她竟看不出,看不出阮菱这样娇滴滴的女子竟这么能豁的出去。
汗水顺着睫毛“嘀嗒嘀嗒”流淌下来,阮菱面如纸色,声音泣血,冰冷寒凉:“你又来做什么?”
不远处传来闹哄哄的声响,宋意晚手臂一抖,知道是太子来要人了。想起方才福宁殿偷听那一幕,她顿时敛了心神,快步走过去,低声在她耳边道:“长平候府涉嫌贪污,满门抄斩。这证据是太子亲自递给圣人的。”
短短十余字,却仿佛千金石头压在心上。阮菱喉咙不可抑制的哽咽了声,她当即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宋意晚觉得通体舒畅,心中出了好大一口恶气。
她高傲的抚了抚裙摆,低低笑道:“做了我们太子殿下的外室,就该知道有这种下场,下贱的坯子,望向勾引储君令皇室蒙羞,真是晦气呢!如今就算殿下顶着百官弹劾的压力,也护不住你了。毕竟贪污一罪在楚朝,可是要灭满门,死的干净呢!”
先前还浑噩着的阮菱身子僵了僵,她猛然抬起头,随后站起了身子,宛若死灰的杏眸睁得大大的,高声质问:“你说什么灭门?什么死的干净?你再说一遍!”
宋意晚被吓了一跳,没想到她都快死了竟还有这出。
她脸皮有些不自然闪躲,骂道:“什么没说谎,你全家都要死了你不知道?抓着本姑娘发什么邪疯!”
说着,她便欲推开阮菱,可那染血的指节却宛若绕指藤一般,怎么扣都扣不掉。
阮菱眼底一片猩红,唇被她咬破,冒着几滴血珠,她紧紧逼问:“我母亲呢?她才刚从牢狱出来不久,满身的疾病。还有我妹妹,她今年方才及笄,她才多大啊,你怎么可以说她们就死了呢?你胡说,这不可能!”
“疯子!”宋意晚眼看着阮菱就要疯了,怕被她缠上,猛地推搡。阮菱哪肯松手,可她哪里是宋意晚的对手。没几下,她就被一脚踢在小腹,摔到一旁木炭上。
阮菱脸色惨白,额头冒着冷汗,身子蜷缩着,手死死捂着肚子,表情痛苦不已。
怎么会?怎么会?
即便是父亲犯了事,也不至于满门抄斩啊!何况太子答应过她的,无论何时都会护着她的母亲和妹妹。
他要了自己做她外室的时候,明明答应过的!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大门被猛然踹了开。
一道明黄的身影快速进了大殿。
阮菱衣衫脏污,脸色惨白,纤细的柳眉紧紧蹙着,靠在桌子一角,微弱的气息宛若风中凋零的花儿,随时都有可能离去。
太子眼底渐渐赤红,袖下的拳头捏得紧紧的。
余光瞥向一旁倒在血泊中的周远,和站在一旁满眼彷徨的宋意晚,怒意几乎是从胸腔里陡然蔓延开来。
太子嗓音森然阴鸷:“拖出去,杀了。”
身后近卫纮玉得令,转头便招呼几个人进来抬走周远,自己则徒手拎着宋意晚的脖领。屋内顿时只剩下阮菱和裴澜。
“菱菱。”太子快步走到她身边,将她抱入怀中,低垂的眼帘遮住眼底的惊骇,怕吓着她,太子柔声的唤她:“别怕,是孤来迟了。”
熟悉的声音拉回了阮菱的神志。她一点点挪着眼,看向那个男人。
他的声音很冷很清冽,像是漠北的细雨,初时淅沥,淋久了便让人忍不住想沉迷进去,淋个痛快。
阮菱看着眼前这个她一直深爱的男人,却觉得如此陌生。事到如今,她才知道自己从没真正了解过他。
那双被血污了的眼眸满是恨意,阮菱只觉得满身都是诛心之痛:“裴澜,你说过,你说过要护着我母亲和妹妹的!你怎么可以让她们死了呢?”
阮菱喘着粗气,眼眶红的惊人,却是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
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眼睛反而很干涸。阮菱现在的状态便宛若一直即将枯死的鸟儿,撼动着翅膀,濒临死亡。
太子将她抱得更紧,刚才看见宋意晚在这儿的时候他便猜到了她肯定和菱菱说了什么。
男人沉着气,修长分明的指节抵着她的唇,漆黑的眸闪了闪:“你母亲没死,你妹妹也还活蹦乱跳。阮菱,不许再说话,太医马上就来了。”
阮菱眼眸黯了黯,太子生气的时候喜欢直呼她大名,叫她阮菱。
“阮菱,你该知道自己的身份。”
“阮菱,别挑战孤的底线。”
“阮菱,你放肆。”
这些年来,他无数次的用这般语气同她说话。只有在晚上,在床上,他才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温柔的一塌糊涂,甚至会意乱情迷的唤她小名。
曾经阮菱觉得只要是裴澜说的,给予的,什么都好。他给了她容身之所,还依言救了她母亲。虽然不常常来,但待她却是极好的。
阮菱那年才十七,哪懂得什么好坏之分。只知道这人在她最绝望无助的时候陪在她身边,便义无反顾的沦陷了。
可帝王家本就无情,更何况他是天之骄子,大楚尊贵的储君。他这样的人,哪里会有真感情给她呢?
阮菱自嘲的笑了笑,手臂缓慢的推开了太子:“你不必诳我。她说父亲犯了重罪,满门抄斩,是你亲手将罪证递上去的。那母亲她们又如何能幸免。你,你骗不了我,咳咳……”
阮菱情绪激动,咳了两声,身子痉挛着,低头“哇”的一声,又吐了口血。
太子太阳穴处青筋尽爆,他垂着眼睫,敛去痛苦,用近乎哀求的声音:“阮菱,别闹,别闹了。好好活着,孤会给你一个解释!”
阮菱虚弱的笑了笑,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眼前男人如此失态。
那个自小处事不惊,敌国南进五百里,都不曾皱一下眉的太子殿下,也有今天?
阮菱看着窗外,梧桐树弯着身子,树叶被吹得哗啦哗啦作响。又起风了,是啊,当年母亲含冤入狱时,也是这样一个深秋。
母亲,女儿来了,您莫急,莫急。
她又吐了一口血。
太子手捂着她的唇,低哑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菱菱,别。”
他眼眶通红,泛着浓浓的血色,一股发酸的温热模糊了他的视线。
我知道我和你的开场不算美好,可我也想给你一个以后,一个未来。
我已经求到了娶你的圣旨。
菱菱,能不能别离开我……
阮菱再没力气推开他了。
她漂亮的眼眸早已失了灵气,不带半分留恋的看着他,气若游丝道:“裴澜,你我之间也算银货两讫,互相利用。只是我自己傻,喜欢上了你,不愿意认清,不愿清醒罢了。”
“现在我想醒了。”
“裴澜,如果有来生,我再也不想认识你了。”
阮菱唇边不断溢着鲜血,纤细的腕子兀自垂了下去,与满地的血污凝成一片。殷红,雪白,刺眼夺目。
太子瞳孔骤然放大,手臂青筋蔓延交错,失声唤道:“菱菱!”
第2章 勾人 太子冷笑,捏着她的小脸:“这样……
景和十七年,暮秋时节。
长平侯府一处后院凉亭内,卧着一女子,半梦半醒间,眉头轻轻蹙着,华美的罗裙迤逦至阶下,远远望去,恍若仙子入画,顷刻便会飞走一般。
少顷,刮过了一阵冷风,阮菱眼皮动了动,醒了。
她睡得久了,手臂有些僵硬不回血,动作有些迟缓。
阮菱是侧卧着的,最先落入眼帘的便是一截绣着金线的黑色长靴。她的目光顺着那华美的靴子上移,便对上了一双漆黑狭长的眉眼。
墨色的锦袍,身形笔挺修长,黑发被白玉簪高高束起。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唯有那一双英俊无匹的眉眼清冷疏离。
那男子生着一张极盛的颜,金冠华服,矜贵自持,此刻就坐在她对面。
阮菱看着那张熟悉的的脸,一颗心几乎是提到了嗓子眼,又惊又怕,就像失了魂一样,不敢,也动弹不得。
她,重生了?
不然怎会看见他,他……
太子坐得端直,眼神睥睨着她,似是看她多时了。
阮菱猛地别开目光,拄着廊板的手有些发颤。
男人薄唇挂着抹讥讽,突然:“你们侯府的姑娘,就这般急不可耐?”
对面传来一声淡淡的嗓音,阮菱这才猛然回神。
像是做了一场噩梦般,她下意识抬眼,才发现掌心一片冰凉,冒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她唇瓣张了张,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生前景象不断幻灭而过,她的死太过于疼痛,一瞬间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破旧的大殿,裴澜绝望的眼神,和那灭族的锥心之痛。
阮菱抬手抚了抚月胸前,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尽量让自己正常些:“没,没有。”
太子冷笑,他今日公务至长平侯府,甫才从长平侯的书房走出来,便瞧见影壁下的凉亭中的女子,睡姿酣甜不假,可巴巴的等在这儿妄图勾引他却是真。
除去先头假意落水的,摔跤的,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这些女人到底长没长脑子?
阮菱突然想起此刻的裴澜还不认识她,她亦不是他的外室。她抬头偷偷瞥了他一眼,却被那探究的眼神撞个满怀。
男人咄咄逼人的视线,四下无人的廊亭,掌心黏腻的触感,都无一不提醒着她赶紧离开这里。
阮菱强迫着自己别开了视线,匆忙起身,脚踝却因睡久了僵麻,整个人直直摔入太子的怀抱中。
太子抬手接住了她,肢体接触间,一抹柔软的丰盈贴了上来。
他眯起眼,大掌勾着那细得不成样的腰肢,眼尾染了一抹风流,仿佛对这送上门来的娇软身躯,丝毫不意外。
他按着她腰肢的手提了提,冷笑道:“告诉孤,这样的招数,还给过谁?”
阮菱疼的说不出话,双腿麻的提不上力气,好像不是她自己的一样。只眼泪汪汪的看着裴澜,无助的摇头。
少女的眸子湿漉漉的,像是淋雨的小鹿,剪水温柔。只是那眸底深处,好像还掺杂着一丝颤抖与害怕。
“殿下,您真的误会了。”她没力气站起身,屈辱的窝在他怀里,身子每一处都僵硬的不像话。
两人距离那样近,她的反应太子自然也能察觉得到,心中的不屑又多了几分。已经投怀送抱了,还矫情成这样给谁看?
太子没心思再跟她演下去,声音冰冷:“既是误会,为何还不起身?”
听了这话,阮菱就是再起不来也得硬着头皮起。
阮菱强扶着廊凳,膝盖一软险些跪在地上,可她还是迫使自己站起来。右脚酸麻,她站着的姿势十分别扭。
太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没再开口。
阮菱微微福了福身子,又道:“今日之事绝对只是意外。臣女日后绝对不会出现在殿下视线。臣女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