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铺开笔墨:“来,快拟旨。”
这条旨意一发下去,举朝震动,以至于弹劾林鸣的那份奏折被驳回,都没什么人注意到。
自古婚礼分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亲迎六礼,前五礼一一行来,少说也得数月,所以礼部的官员就算是死也不可能在十天内办完。
但这道圣旨一下,那是跳过前五礼,直接进入亲迎环节,也就是说,什么前期准备都不做,十天后直接把皇后娶进皇宫大门。
朝臣们震惊了。
天爷啊,哪怕是民间娶妻,好歹也要让媒婆上门,再行个文定之礼,最后才开始迎亲娶嫁。
“这这这这这这两人的八字还没合过呢!”宗正寺的老王爷颤声。
“此等事,从古至今,闻所未闻,闻所未闻!”文林跌足叹息。
“唉,陛下这又是发……”赵成哲总算把底下“哪门子疯”四个字咽了回去。
“……”林鸣没说话。
但心里直犯嘀咕。姜雍容明明答应得好好的,怎么现在却跟风长天一起乱来?
难道是为了替他掩下被人联名弹劾的风头?
这牺牲也太大了吧?
姜家。
“阿容,你真想好了?”
姜雍容在给鹤行琴续上丝弦,神情专注,“嗯”了一声。
“陛下待你真心实意,你们能结成夫妇我打心眼里替你们高兴。可是成婚乃是人生大事,你们可是大央的帝后,帝后大婚,怎么能连六礼都不走全?”姜安城叹息,“就算是着急,也不必急于一时。”
“不,二哥,我真的很急。”姜雍容道,“若不是大婚太麻烦,我连三天都不愿等。”
姜安城:“……”
有必要急成这样吗?
而且这话怎么那么像风长天嘴里说出来的?
阿容这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被他带坏了?
姜雍容顿了顿,问道:“二哥,若是有一天我和父亲起了争执,你帮谁?”
姜安城:“帮你。”
“……”姜雍容,“你好歹想上一想。”
“这还用想么?”姜安城道,“父亲无所不能,根本用不着我帮忙。而你却是个死脑筋,我这个做哥哥的若不帮你一把,你很容易把一条道走到黑。”
姜雍容望着姜安城。
她的二哥神情温和,当初她准备移宫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出现在她的面前,说要带她离开那座皇宫。
他确实一直在帮她,一直站在她身边。
从未离开,从未食言。
只是,姜雍容明白,在二哥的心中,她和父亲的争执就是数百年来姜家嫡女和姜家家主的争执——比如父亲想塞个姐妹进宫而嫡女不愿意,比如父亲要她暗中左右某事而她不肯做。
不是的。
二哥,我要做的,远远不止如此。
*
皇帝的大婚也是皇后的册封大典,其规格与礼制几近登基大典,要在十天内备妥,足以让礼部、宗正寺和宫内六局二十四司忙得天翻地覆。
好在不管怎么忙乱,大婚的仪程终于在圣旨规定的时间内开始了。
这天清晨,文林与赵成哲被任命为迎亲使者,持节带着皇后的礼舆前往姜家迎亲。
在他们的身后,跟着长长的皇后仪仗,以及皇帝为皇后准备好的礼物,在使者的带领下进入姜家,停在姜雍容的院门外。
钦天监的官员指定吉时与吉利方位,姜雍容穿祎衣,戴后冠,领受金册金宝,上礼舆。
这一切她驾轻就熟,六年前的她就能完美地应付这些礼节,现在当然更不在话下。
吉时一到,皇后升舆启驾,礼舆与仪仗过了前门,沿朱雀大街进入皇宫正门。
城楼上钟鼓齐鸣,百姓夹道欢呼。
天蓝玉如,整座京城,整个天下,都为这场婚事而欢呼。
在遥远的北疆,天虎私塾的巷子外头再一次摆上了流水席,一坛坛的好酒摆上了桌,虎子和阿郎大声宣布:“今天是我们老大成亲的好日子,大伙儿敞开了喝,老大请客!”
邬世南坐在督护府里将信封上火漆,听到外面的鞭炮声响,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得亏是用军情急报的飞鸽传书,才赶得上办这一场与京城同时的筵席,不然他走马上任的第一条圣旨就得误了时辰。
十天就要大婚,邬世南对那些京官们十分同情。
礼舆与仪仗从飞凤门,到正安门,到长庆门,再到交泰门,一路穿过皇宫正中轴线。
这一条线是世间最尊贵的路线,只有皇帝与皇后能走。
时间紧迫,宫中根本来不及修缮,一切还同六年前一模一样。
姜雍容仿佛能看到当初那个刚刚及笄的女孩子,挺直背脊坐在礼舆中,心中怀揣着成为贤后的梦想,也有着即将嫁作人妇的忐忑,脸上虽着意从容,其实心中十分紧张,全程都在袖子里握紧了手。
当年的她像是一只闯入迷雾中了小鹿,前途未卜,一切都是若隐若现,无法捕捉。
而这一次,胸中如冰雪般洞明,她想要什么,该怎么去要,她再清楚不过。
只是,为什么还是会有点紧张呢?
姜雍容在礼舆内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胸口,想要安抚一下在里头胡乱蹦弹的心脏。
接下来该去哪里该做什么,她早就一清二楚熟门熟路,有什么好紧张的?
再往前就坤良宫,历朝历代,那里都是帝后大婚之所。
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礼舆拐了一道弯,偏离了坤良宫方向,开始往北走。
姜雍容:“……”
怎么回事?
第127章 . 洞房 礼成,送入洞房!
礼舆直接抬到了隆德殿面前。
当初风长天搬空了整座皇宫回北疆, 隆德殿是被洗劫得最彻底的一处。但今晚它被装修一新,大红宫灯下垂下繁复璎珞,在风中微微碰撞, 发出清灵的声响。
风长天居然把隆德殿选为了大婚之所。
接下来会有宫人将她搀扶进殿内,然后等着风长天到来。
六年前她的婚礼就是进行到这一步为止, 她被扶进坤良宫后,接下来的就是无尽的等待, 直到天亮, 她的皇帝夫君也没有过来和她行合卺礼。
那是她人生当中最漫长的一夜。
姜雍容此时才讶异地发现, 那一晚虽然早已经过去,但那一夜里的绝望感觉竟然依稀还在,它伴随着这场熟悉的婚礼, 顽固地从心里升腾起来,宛如阴魂不散。
“陛下……”
礼舆外传来司天监礼官弱弱的一声,似乎想阻止什么。
然而这点阻止太微弱了,仿佛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出声有多无力。
礼舆的大红绣金凤丝帘被掀开,一只手伸到姜雍容面前。
这只手骨节分明, 显然不是一只宫人的手。
姜雍容的心跳了一下。
她比谁都更熟悉这只手, 知道它蕴含着多么恐怖的力量,而此时它掌心朝上, 像是等待着一朵花落入其中的姿势, 带着无比的耐心, 无限温柔。
姜雍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放进了他的手心里。
他的五指收拢, 稳稳地握住了她,手上的力量与温暖全面地包围了她的手,并由她的手直传到心间。
这一个瞬间, 她猛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并非再一次成为皇后,而是嫁给风长天。
所有的紧张都有了来处,心脏再也不肯安份,在胸膛里活蹦乱跳,血液升温,面颊滚烫。
她来这里不是为了封后,而是为了嫁人。
她要嫁的人,此刻就在面前,就在身边。
风长天稳稳地落着她的手,牵着她走向隆德殿。
从这里开始,对于姜雍容来说,每一步都是全新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
回顾过往,从遇见风长天开始,她死寂暗淡的人生就已经开始了全新的一场。
风长天牵着她走进隆德殿。
笛笛上前扶着她在榻上坐下。
盖头挡住了她的视线,有限的视野里,只瞧见风长天一截大红绣金线团龙的下摆,底下露出一双黑靴,靴子紧紧地裹着修长小腿,在衣摆的行走间时隐时现。
他走到她面前,道:“雍容,我要揭盖头了。”
“陛下,日月未曾交辉,开口不合礼制——啊!”
伴随着礼官的嚎叫,姜雍容的视野里顿时少了一个人。
姜雍容:“……”
被扔出去了?
“吵死了。是爷成亲还是你成亲?”风长天语气十分不悦。
人生头一遭成亲,本来就已经很紧张了,这家伙还老在他耳边叨叨叨叨个没完,烦死了。
他深吸一口气,一支朱红镶金的秤杆握在手里,大红的盖头就在咫尺,只要轻轻一挑,他和雍容这间最后一道障碍便告消失。
可见鬼地,他的手居然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