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扬起唇角笑了。
柔儿给他说得一怔,旋即脸上发烫。
她没理他,抿住唇抱着安安推开了室内。
那道门闭上,赵晋在楼梯口立了片刻。吹了一夜冷风,连个笑脸都没得到,他不知怎么,心情却有点好。
次日来接安安,柔儿没等他一块用早茶,她急忙忙要和秀秀、孔哲一道赶路,不等他下车,她就抱着安安递给了金凤,仔细嘱咐了数句,依依不舍地挥别了小家伙。
陆晨起的迟,打着哈欠骑在马上,远远看见秀秀,他笑着打招呼,“洪姑娘,您早啊。”
秀秀道:“陆公子,真巧,您怎么到客栈这边来了?您不是说有个别院在南边?”
陆晨指了指马车,“我来寻人,你今儿还坐船啊?要不要一块儿?”
他跳下马,靠近些,亲热地道:“你穿的这么单薄,坐小船不怕受风寒?要不跟我走吧,反正都是一条道上的,既然遇着了,就是缘分。”
孔哲扯了下秀秀的衣角,上前道:“不必了,多谢您好意。”
秀秀想说什么,碍于孔哲明显的不高兴,便没敢多说。但她心里不痛快,上了船后,不断拿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折腾孔哲。她没跟陆晨上船,孔哲已经很感激了,好脾气地帮她做这做那,一点都没不高兴。
又赶了一天半的路,终于到达京城。秀秀孔哲和柔儿在城门前作别,各自去了自己要去的目的地。
——
清溪,孔绣娘已病了好几日,怕家里母亲担心,她谎称阿哲替她外出办事去了。
但此事瞒不了多久,洪家也在到处寻人,迟早会闹的尽人皆知。
她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要下楼外出去打听消息。
林顺这会儿过来了,上得楼,就见她正扶着楼梯扶栏,脚步虚软,眼看着就要栽倒下去。
顾不上避讳,林顺扶了她一把。
孔绣娘红着眼睛抓住他的手,急切地道:“林大哥,可有消息了?”
林顺点点头,扶她走回房,让她坐在椅上。
“你听我慢慢说,先喝口茶。”
他沉稳的声音,有种能令人安心的力量。她稍稍平静下来,期冀地望着他。
他道:“码头的人说见过一对年轻男女上船,说是去北边,听形容,像是阿哲和洪姑娘,不过没有画像认人,不能确准。我依着他所言,去了北边几个县镇,人来人往的行客太多,打听起来不容易,我又去那些地方的码头问过,若他们口中的年轻男女就是阿哲和洪姑娘,那么,两人应是去过沈川、密河,我瞧过水域图,这条线是往京城去的水路,沿途会经过许多地方,目的地到底是不是京城就不能保证,但尽可往那边找一找。我今天过来,就是跟你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应对好令堂和洪家。他们吵吵嚷嚷说要报官告阿哲拐带良家女子,我往北去,只怕短时内都不能回来,他们若是来闹事,我怕你一个人顶不住。”
孔绣娘闻言默默落泪,这样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那年轻人是不是阿哲也不一定,林顺这么北上,也只是为了一个很渺茫的希望努力着。
她又感激又歉疚,“幸亏还有林大哥愿意帮帮我,我一个女人家,遇到这种事真的不知怎么办才好。可是这样麻烦您,为找我弟弟丢开您自己的事儿,我过意不去,我……”她说着就站起身,跪下去,“我不知怎么感激您报答您才好。”
林顺不许她磕头,将她手腕按住拉起来。
孔绣娘脚步虚软,一头栽倒在他身上。
林顺吃了一惊,又不能退开,怕她失了倚靠又摔倒。
孔绣娘慌忙地想起身,想抽身后退,可是林顺紧实的臂膀,那样有力,那样宽厚……他能给她力量,给她安全感。
一瞬恍惚,她不想退开。
她揪住他的衣襟,喊了声“林大哥”,把自己整个人投入他怀里。
顺子心内巨震,他知道孔绣娘把他当成了救命的稻草。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经过这么大的风浪,若非有他撑着,只怕她早就倒下去了。
她还病着,病的很厉害。她这样可怜,他实在狠不下心把她推开。
孔绣娘勾着他脖子,将他抱的很紧。她孤身太久了,遇到事一向只能自己扛。如今有这么个人,愿意无条件的帮她、对她好,若是能永远、永远这样下去该多好啊。
她没那么强大,她一直也有个人依靠的。她也想有个家,有个可以避风的港。
——
柔儿找了个学徒的差事,不要工钱,帮忙打扫和做饭,主要为了学针线,认花样和料子。
掌柜的本是不答应的,她连续来了三天,打动了店里的大师傅。有个免费帮佣打下手,何乐不为?
柔儿观察了很久,知道这家店里的绣娘早年替宫里绣过凤褂,合作的织布厂和染料厂也是规模最大的,在这里做帮工,很能开阔眼界,她想多学一学,非常勤快的帮忙做事。
——
京城赵宅,福喜从角门走进去,喜滋滋地道:“爷,陈姑娘在双喜楼做帮工,约莫要留个十天半月。”
赵晋抱着安安在瞧书,给她小手里塞了只笔,由着她乱画。
福喜道:“要不要跟双喜楼的何掌柜打声招呼,照料照料?”
赵晋淡淡道:“不必了,这人胆子兔儿似的,别吓跑了她。”
福喜嘿嘿一笑,“还是爷最懂陈姑娘。”
赵晋没好气地摆摆手,正要挥退福喜,外头进来个小厮,正是发财,他急匆匆道:“爷,卢大爷来了!”
卢氏状况不大好,年前卢青阳就来过一回信,希望他能对卢氏过往的糊涂事既往不咎,把卢氏接回家好好过日子。当时他没答应,一来,他们二人已经走到终点,不会有好好过日子这种可能。二来,彼此情分已尽,没必要再相互委屈彼此消耗。
不过这回他既进了京,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他起身把安安递给乳母,曼声道:“我去更衣,请卢大爷在花厅稍候。”
第87章
卢青阳在厅中踱着步子, 坐不住,也没心思喝茶。赵晋入京四五日了,他还是从别人口中听闻,才速速赶了过来。
赵晋缓步走入, 卢青阳回头看见他, 连寒暄也顾不上, “赵晋,赵官人, 去看看疑霜吧, 救救她吧。只要你肯原谅她,她会很开心的,她会愿意活下去, 求求你, 去看看她吧。”
赵晋按住他手腕,将他拖起来, “你别着急,慢慢说。”
卢青阳摇头:“不是我着急,是疑霜等不了了, 求求你,这就随我去瞧她吧。”
赵晋苦笑:“我去了,于她病势有何助益?只怕这世上,她最不想见的人就是我。”
“不是,不是的!”眼泪从卢青阳眼角滑下来,“过往是她错了,她知道自己错了。病中昏沉时, 她喊过你的名字, 她想吃酒酿圆子, 想看浙州的襟江,她说京城太燥了,她不喜欢……”
大雪纷飞的窗下,卢疑霜强撑病体站起身来,她肤色更惨白,人也更瘦削,颤巍巍扶着窗栏立着,瞧着窗外的雪出神。
不知站了多久,才给端药进来的侍婢发觉。“姑太太,您怎么起来了?外头这么冷,您就穿了一件单衣,怎么能立在窗口吹冷风啊。”
窗户被闭阖上,什么也瞧不见了。屋里光线昏暗,萦绕着浓浓的药味。她身上没了冷凝香,越发透出久病的腐朽,她闭上眼睛,声音沙哑地道:“襟江上,该结冰了吧?”
她十五岁随赵晋去了浙州,做了他妻子,成为了赵太太。展眼八年,她渐渐习惯了浙州气候、浙州风土。来到京城,样样不适应。但她不会开口提及,说想回浙州赵晋替她修的道观。她这辈子,承了他太多情,到如今,也该放过他、还他自在。
侍婢扶着她坐回帐中,敷衍地答道:“襟江自是结冰了,这么冷的天,哪能不能结冰呢?”
疑霜没再说话,立在门外的卢青阳缩回了正要推门的手。他知道她悔了,也知道她想回去。
那个被她嫌弃了很多年的地方,已成为她生命中第二个故乡。
她太清傲了,怕是宁死,也不会说出悔悟的话。做兄长的,却不能为她争取,她想念浙州,大抵也是……想念她丈夫了吧?只是太愧疚,哪好意思开口呢?
所以卢青阳来求赵晋。他哭的很厉害,揪着赵晋的袖子不肯松开。
“官人,晋哥儿!是疑霜不懂事,她知道错了,你瞧瞧她吧,不看她面儿,不看我面儿,单瞧在我爹份上,你再帮她一回,你再帮她一回吧。”
赵晋拖着他手臂,将他丢到椅子上,自己在旁坐了,端茶抿了一口,“行,我知道了。”
卢青阳不敢确信,他攀着赵晋的袖子,道:“当真?你今儿、今儿能去吗?”
赵晋笑了笑,“晚上睿三爷宴请,时间需得挤一挤,你在家中稍待,我会安排。”
卢青阳大喜,脸上泪痕未干就笑起来,覆住赵晋的手,真诚地道:“谢谢你,晋哥儿。”
这称呼多年未有人唤了,上一个这么唤他的人,还是恩师卢剑锋。
卢青阳走后,陆晨打着哈欠从后堂走出来,“赵哥,晚上王爷的宴,你不去了?”
赵晋没言声,打个手势命门前候着的发财进来,“你走一趟诚远伯府,带上我的帖子,就说今儿有件事,劳驾二公子。”
发财应下,赵晋回过头,睨着陆晨道:“晚上你不用跟着,在家好生待着。”
陆晨有些不情愿,“赵哥,你不替我引荐引荐?”
赵晋轻嗤,“怎么引荐,说你就是陆大人家那个强抢民女闹出祸事的纨绔?”
陆晨哭丧着脸,“罢了罢了,我不去了,哪儿都不去,就在你府上安心躺尸行了吗?”
赵晋没再理他,回到后堂瞧了回安安,叮嘱了金凤好生看顾,便准备出门。
——
马车驶出巷道,前头一顶小轿停下来,慕容子儒飞快步下轿子,凑到车前行礼,“赵爷,适才贵仆所言……可是真的?”
帘子掀开,露出赵晋的侧颜,“是真,你按他说的去做。你不是一直想找个闲缺儿,我听闻如今刑部有空置,回头,你再来找我。”
慕容子儒大喜,攀着他的车窗,笑道:“多谢赵哥提携。”
赵晋点点头:“去吧,好好做。”
慕容子儒垂首行礼,“赵哥放心,对付女人,我有方儿。”
赵晋蹙了蹙眉,帘子放了下来。
慕容子儒重新上轿,吩咐,“走,去卢家。”
——
“疑霜,你吃一口吧……”床前端着药的,是卢青阳的妻子卢夫人,床下跪着卢织懿,眼睛都哭肿了。
卢氏一身道袍,被接回哥哥家里延医请脉,她本是不愿的,奈何这幅身子骨不争气,挣不过哥哥。她瘦的只剩下一把骨架,面容枯瘦,再不是从前那个惊艳美好的模样。
都知道她快不行了,卢织懿早几日就入京来瞧她。
已经有两日,她不吃不喝,也不吃药了。
卢夫人又是哭又是骂,她总不肯听。命人将她架起来,强行灌药,也根本喂不进,涌进嘴里,不一会儿就要呕出来。请了不少个郎中,都说人不中用了。卢夫人不懂,她才二十多岁,怎么就不中用了呢?
卢氏偏头睡在床里,无论卢夫人怎么哭求,她都无动于衷。她就是这么个执拗性子,原先兄嫂都劝她好好跟赵晋过日子,她不听,也不肯,如今又是这般,好好的一个佳人,非把自己置于这种境地,怎么会有人铁了心,非要奔个充满悲情的结局呢?
卢夫人和卢织懿抱头哭了一场,天黑下来,屋中要掌灯了。
慕容子儒提着一只莲花灯,轻轻推开了卢氏的房门。
“霜霜,君哥哥来瞧你了。”
他声音很轻,很柔。就和他们初见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