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贴身大丫鬟玉钿掀帘走了进来。
午后堂屋地上映着窗格的影,将阳光割碎成菱花窗的形状,玉钿走得有点急,一进来,就把原本在屋里伺候的两个小丫头都撵了出去。
“小姐,今儿四姨娘吩咐人带着重礼,给月牙胡同那位送过去了。奴婢问过赶车的老吴,那会子爷应当还没离开,就在小院里呢。”
不知怎地,她这话里透了几分欢悦的意味。
二姨娘捏着绣花针,闻言笑了笑,眼都未抬,“好啊,这下子让爷亲眼瞧见,她是多卖力笼络那大肚子呢,等爷回来,说不准还要赞她懂事赏她呢。”
她顿了顿,将针穿过缎面,又问:“她那些东西,你亲眼瞧着抬上车的,是不是?”
玉钿点头:“是,小姐吩咐的话,奴婢哪敢忘?奴婢不放心别人,东西是奴婢亲手加的,又是奴婢亲眼瞧着他们点算的,错不了,请小姐放心。咱们,只管瞧好戏就是了。”
二姨娘勾唇笑了笑,捏着针又走了两行,才挥挥手,道:“行了,你去吧,周婆子说她儿子要娶你的事儿,我已替你做主拒了。你多伶俐的人儿啊,我还舍不得,得多留几年呐。”
玉钿闻言激动地跪下去,“谢谢小姐,小姐的大恩,奴婢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她膝行退出去,帘子撂下,屋里的光线都随着珠帘的摆动而摇曳。
二姨娘凭窗瞧了眼天色,心道,天儿冷了,等入了冬,这就又过了一年。
一年一年的岁月,过的可真快啊。转眼,她都二十四了,蹉跎了这么多日子,心里惦记的那个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发觉她的好呢?
第31章
赵晋近来春风得意, 脾气也格外好。
自打接了朝廷生意,也算晋为皇商,每年固定的订单就是可观的一笔, 寻常小生意都不大做了, 担心牵扯精力。
福喜抱了一堆地契房契出来, 拿张手绘的浙州地域图指给赵晋瞧, “卫城、东隹、兆县、槐安镇、桃花里、褚林镇,这些小地块儿都比较分散,这些年一并交给同一个管事收租, 有时候还收不上来,岁末要账一直要到来年中, 才勉强把帐收回来。赁了铺子的人还做二道东主,把小楼大院隔开好几间转赁出去,因此格外分散复杂。爷您瞧, 这些地儿是趁年前一并卖了在浙州换个大地儿,还是暂先这么搁着等来年要扩店时才收回来自用?”
赵晋扫过那地域图,靠坐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
“陈兴的店,是在哪儿开着?”
赵晋一问,福喜才想起来, 指着图上一个小黑点道:“这儿, 在槐安镇东头, 是个隔成四户的小楼, 楼上给了背后那家开书局的, 楼下他跟一间脂粉店、扇子店一块儿挤着。”
赵晋“嗯”了声, “把那三户撵了, 这小楼我记着不值钱, 当初跟人赌牌赢回来的?”
福喜堆笑:“是是。爷手气是真好。”
赵晋淡淡道:“地契更个名儿, 一并给了姓陈的吧。月月收租不嫌烦?我听着都头疼。”
他这么简单吩咐一句,福喜就连忙知会相关人等。
要做工作安抚被撵了的商户,要有人出面做出实在有难不得不贱卖小楼的姿态。陈兴发觉价格低到离谱,一再确认才相信确是真的。
傍晚,陈兴夫妻俩来了月牙胡同,想跟柔儿商量买铺子的事。
东主给的价钱便宜,可对他们来说也不是笔小钱。
柔儿正跟赵晋在屋里,今儿他来得早,陪她一块儿吃饭。陈兴没想到遇着他,一时有点尴尬。一来初次碰面,夫妇二人只带了点爹娘做的吃食过来,并没带正式的礼。二来妹妹是给 人做外房的,见了面又不得喊“妹夫”,得唤“赵爷”,多少有点别扭。
赵晋倒算温和,他放下筷子,示意两人一块儿坐下来,“菜刚上来,正巧一块儿喝两杯。”
陈兴“哎”了声,弓腰谢过,才挨着凳子边坐下。赵晋穿着件海蓝色银菱纹夹棉袍子,扣子散了两颗,翻开襟露出里头淡绛纱绢中衣,袖口卷起,闲闲坐在主位上,一副闲适家常模样,显然没料到会突然见客。
陈兴飞快瞟了眼柔儿,自家妹妹人胖了,也白了,穿戴精致,落落大方,秀丽中多了一分稳重。
正想着,金凤将酒盏满上递了过来。陈兴忙谢过,站起身来,道:“赵爷,我们乡下人,不太懂城里的规矩,您别怪罪。我妹妹自幼在家,没出过远门,年纪又小,给我爹娘跟我宠大的,只怕给您添了不少麻烦。这杯我敬您,谢谢您肯周全。”
陈兴仰头把酒饮尽了,他不常喝酒,突然一杯灌下去,辣得喉咙如火灼。
赵晋温笑道:“客气了。”他陪了半杯,示意陈兴落座,“今日准备不周,怠慢了贵客。柔娘,你陪陈兄陈嫂慢坐,我还有事,便……”
他说着就站起身来,今天他本因得闲才会来的这么早,柔儿反应过来,知道他这是托词,是为了让她跟兄嫂不必拘束的说话。
她颇感激他这份仁慈,起身朝他曲了曲膝盖。赵晋又跟陈兴夫妇打了招呼,便径自朝外去了。
他也没走远,就在前院书轩坐坐。
陈兴夫妇都是头回见着赵晋,总听人提起来,说多么有钱有势,不想竟是个平易近人的。
林氏拍了拍柔儿的手,“妹子,这赵官人这么年轻?他多大年纪了?”
柔儿道:“听下人说,他是甲辰年生的,比哥哥大四岁,今年有二十六了。”这些事柔儿甚至没亲口问过他,怕他觉得她多事爱打听,几乎都是从金凤那儿知道的。
林氏不由感叹:“真是年轻有为,才二十几,生意就做这么大了?我瞧他为人文质彬彬的,还挺温和,他待你好吧?哎哟,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连模样都这么俊俏。”
陈兴横了林氏一眼,小声警告:“你小点声,旁边站着人呢。”
金凤就在帘外候着,随时关注屋里的情况,以备及时进来伺候。林氏悻悻住了嘴,陈兴便与柔儿说明了来意。
“那东家给的价我打听了,远近这么大地儿没这么低的。如今风声还没传出去,一块儿竞争的不多,若是能买了这小二楼,一来不必担心将来涨租,生意做得安稳,二来错过了这个机会,实在是可惜。”
这几乎是个天上掉馅饼的好机会。
柔儿一听,下意识就觉得应当抓住这个机会,房子建在地上,是不会消失的,买到手里,将来不做生意了,也可转卖,也不至于亏损什么。“买这小楼需要多少钱?”
陈兴有点挣扎,跟林氏对视一眼,脸色微微涨红,硬着头皮道:“三、三百六。”
柔儿默了会儿,她有两个装钱的盒子,一个是通过赵晋得到的,一个是哥哥先前给的两块银子。
陈兴又道:“店里账上能用的有二十多,要是卖了家里的水田和旧院,能再凑三四十,但……”远远不够。
若是他有这个钱,绝不会跟柔儿张口。
这店子买下来,转手就能卖七、八百,净赚钱的机会,他也许一辈子都再遇不到这么好的事,百般纠结过后,林氏劝他来问问妹妹的意思,陈兴拉不下脸面,在胡同里踯躅了小半时辰,才鼓起勇气敲开门。
柔儿道:“我这儿有些钱,不知现银够不够,哥哥嫂嫂先吃点东西,我进去瞧瞧再说。”
她缓步走去里间,这事不好惊动外人,便没有喊金凤进来。
她数了数现有的碎银子,约莫十几两,加上哥哥给的,不足三十两。只得开箱拿票子,是五百两面额一张。
拿着走出来,怕陈兴再纠结,直接交给林氏,“嫂子先拿着这个。原先小楼是隔间,既要买下来,定要修缮一番,打通了原来的隔板,还得新铺走道,少不得还得往里头添些钱。”
陈兴瞥了眼数目,脸色不大好,“妹妹,这是赵爷给的吧?我这当哥哥的,不能帮衬你,反倒叫你难做人,唉。”
柔儿握着他手,“哥哥说这个话,就是跟我见外了。官人不差这点银子,给了我,我自然可以随便花用。你若是心里过意不去,就当是官人借咱们的,铺子要扩开了,将来肯定多赚钱,到时候连本带利还上,不就行了吗?”
柔儿细声安慰,林氏和陈兴都很感动。
她扶着肚子把兄嫂送到胡同口,再折回来时,赵晋已回到里间,坐在炕上了。
柔儿有点过意不去,他饭都没怎么吃,为了他们兄妹说话方便,就连忙让路避出去了。
柔儿凑过来搭着他的肩,“爷,适才您没吃什么,叫小厨房再做点热乎的来?”
赵晋伸手环住她,把她抱在腿上,“旁的不用,来个蜜酿桃花瓣儿。”
柔儿一怔,“那是什么?点心还是……”
赵晋凑吻她唇,含糊道:“不就是我亲的这个?”
纠缠了一阵,弄得她脸热心跳,他指头点抹着她唇上的水光,眯着眼道:“甜的紧呢。”
缓缓从唇上移下来,划过她白净的脖子,一路朝下,“可惜了,还有更甜的,能瞧不能吃,可真是馋死人了。”
如今的她,白净柔腻,丰润可人,早不是从前那饥瘦模样。
他手上稍用劲儿,捏得她“啊”了声,红着脸抱住他脖子,将头埋进他肩窝。
赵晋笑出声,把她拧过来非要她瞧着自己手上□□。柔儿捂住脸,哀求道:“爷您别说了……”
美人鲜活,像颗乱滚的珠子。不扣住了,就会滑溜溜逃走。
他近来兴味十足,不知是长久不能享用所以格外渴望,还是因她腹中有了他的骨血叫他多感到一重亲昵。
赵晋把她逗弄得快哭了,这才罢手,还不舍地俯身亲她的唇,柔儿蹙眉仰躺在炕上,昏黄的灯晕染在她侧边,描绘出一条金色发光的轮廓。
她在赵晋面前越发自如,也敢偶尔说个俏皮话,表达一下自己的想法。
她发觉赵晋就是只纸老虎,只要顺着他的脾气,偶然越个矩他也不在意。
两人正腻歪着,隔窗就听见福喜在外哀求金凤,“好姐姐,您帮着喊爷一声,出大事儿了,郭二爷可说了,爷要是不出面,怕官府回护那姓姜的。”
赵晋直起身,歪过来撩开窗,“什么事儿?”
福喜道:“适才在明月楼,郭二爷为了香凝的事跟姜无极起冲突了。崔四爷也在,喝多了酒,把姜无极带着的一个帮闲失手给打死了。”
赵晋眉头紧拧,骂了句“废物”,他起身去穿外袍,戴上冠帽就朝外走。
见柔儿担忧地站在旁,他过来牵住她手,俯身在她唇角亲了亲,“我过去瞧瞧,待会儿就回。你不必担心,先睡,别等我。”
柔儿垂眼点头,安静地送他出去。
赵晋匆匆骑马到了明月楼附近,远远就见许多官兵守在楼下。
那守卫领头的认识他,主动小跑过来行礼,“赵爷,您来了,大人跟几个事主都在里头呢。”
赵晋点点头,跨步入内。
明月楼大厅一片狼藉,处处是倒地的桌椅,砸烂的瓷器,地毯上汤水淋漓,二楼围栏都坏了一块,可见当时“冲突”得多厉害。
负责治安的徐捕快是个中年胖子,一见赵晋到了,连忙丢下正在审问的那几个人朝他走过来。
赵晋拱了拱手:“辛苦徐大人。”
捕快哪里敢受他的礼,忙躬身连声道,“不敢不敢,赵爷来得正好,这几位爷……说要等您来了才肯配合。”
那几位就是郭子胜、崔寻芳等人。
香凝雪月鸨母等女流都被一名官兵看守着蹲在大厅另一边。
郭子胜喊了声“赵哥”,道:“是姜无极无礼在先,哥几个早就包圆了香凝这个月的场子,他非要横插一脚,逼老鸨子把香凝给他带来。崔子一激动,就、就骂了几句,然后……”
赵晋瞥他一眼,见他没受伤,略放下心,道:“行了,留个能说明白当时经过的人,跟崔寻芳你们几个先回府,收拾一下换件衣裳,等衙门传唤。”
徐捕满脸为难:“赵官人,这……”这不合规矩,出了人命案,既报了官,就得将相关人等一并带到官府查问。
赵晋客气道:“这几个都是有头有脸的公子,闹成这样,家里都不好看,还望大人行个方便,事后赵某自会向蒋大人解释。”
听赵晋搬出上峰,徐大人只得住了口。崔寻芳还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骂骂咧咧道:“那龟儿子根本不经打,小爷拳头还没伸出来他自个儿吓得哭爹喊娘跌下楼,死了也是他自个儿无用,与小爷何干?”
赵晋横他一眼,他方悻悻地不吭声了。
几人正朝外走,角落里传来一声笑。
姜无极一身玄色锦袍,束着冠带,从楼上缓缓步下,“久闻赵官人长袖善舞,无所不能,今儿才真见识了。”
他手里折扇一开一合,抱臂倚在围栏上,轻笑道,“徐大人负责浙州地界民间治安,是朝廷给的职衔,国库发的俸禄。我竟不知,原来一个商户也能指挥大人?久闻咱们浙州百姓只知赵官人,不知蒋大人,这般瞧来,竟是真的了?大人一见赵官人,立时将律法官则都忘了个干净,怕是也早忘了蒋大人提拔你做捕头是为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