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向来这方面的事情向漠北一旦决定了,便不会停下。
孟江南看着被斜阳染成金色的窗纸,紧紧抿着唇,尽可能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心中一边在盼着嘉安快些,待会儿去到花厅才不会被爹娘发现异样。
偏偏向漠北不如她的意,虽是未食方才言,然却是将她撞得声音破碎,有如啼哭一般。
然而晚膳时坐在她身旁的项云珠眨巴眨巴眼盯住了她颈侧,关心道:“小嫂嫂你颈侧怎的一片红?前边可还没有的呢,可是不当心蹭到了哪儿?”
孟江南先是一愣,尔后通红着脸飞快地抬起手来捂住自己的颈侧,急道:“没、没什么!”
众人闻言,目光齐刷刷落到她颈侧来。
虽然她的手捂住了颈侧的那片绯红的肌肤,众人面上还是露出了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
“……”孟江南耳珠红得要滴出血来,臊得头都不敢抬。
嘉安又变坏了!明明说好的不要在她脖子上咬下红痕的!
她要没脸见人了!
项云珠蹙着眉,似懂非懂,当即被宣亲王夹给她的焖鹅腿转移了神思。
唯独向漠北一人从始至终端的一副波澜不惊的平静模样。
萧筝今日休沐,宣亲王妃寻思着上回只让项云珠陪着孟江南去苏府回来后孟江南哭成泪人的事,便让萧筝陪着她们一道进宫。
倒非宣亲王妃小题大做,而是当年她初次进宫时没少遭旁人暗里使绊子,她是宣亲王妃又如何?女人一旦嫉妒起某个人来,便没有什么事情是不敢做的。
今日的萧筝穿了一身玄色的襦裙,外罩绯色的半臂,不饰朱钗与胭脂,只用一根青玉簪固定住一头青丝,戴一对丁香耳环,英姿飒爽的模样,孟江南看得当即直了眼。
“我是不是很好看?”萧筝看着两眼发直盯着自己瞧,一副险些没流下哈喇子来模样的孟江南,噙着笑问她道。
“嗯嗯嗯!”孟江南将脑袋点得有如小鸡啄米,“好看!好看极了!”
“既然我这么好看,那——”萧筝微弯下腰,凑近她,抬手绕了绕颊边的发丝,挑着眉故意逗她道,“小鱼要不要嫁给我?”
孟江南先是自然而然地用力点头,紧着才发现不对,连忙用力摇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急忙改口道:“不行的大嫂,我已经嫁给嘉安了,不能再嫁给大嫂!”
萧筝愣住。
这丫头怎的如此有趣儿!瞧她方才那一本正经又着急的模样,她还以为她能道出什么话来。
萧筝憋出笑又逗她道:“那若是没有三弟,你就嫁给我咯?”
孟江南摇头,一脸认真:“不行的大嫂,我们都是女人。”
“难道小鱼不知——”
“咳——!”正当此时,走到萧筝身侧来的项璜佯装用力咳嗽了一声。
萧筝一瞬收敛,用小指头勾了勾项璜的小指头,笑盈盈道:“永明哥哥放心,我不会再说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带坏小孩儿,嗯?”
“你啊……”项璜无奈地笑了,于广袖之下也曲起小指,与她的小指相勾,叮嘱道,“今回入宫是到宫后苑参加花宴,届时多瞧着些小满,莫教她胡闹。”
“我会的。”萧筝笑道。
“若是不想玩了,便让小满同淑妃娘娘说一声,你们早些回来。”项璜又道。
“我晓得的。”萧筝点点头,“你快些去上值吧,别迟到了。”
项璜颔首,松了她的小指头,才跨出一步便被她叫住:“永明哥哥。”
项璜转身回头,萧筝上前一步,脚尖一点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项璜怔了一怔。
孟江南再次瞧直了眼。
准备妥当的项云珠此时正走过来,见着这一幕,故意嚷道:“大哥大嫂你们又光天化日的卿卿我我了!”
项璜当即抽回手扭回头,快步离开了。
萧筝得意一笑,冲着他背影扬声道:“永明哥哥,你下值时我去接你呀!”
项璜充耳不闻,然而走得更快,跨过门槛时还险些被绊倒了。
项云珠笑着扬声提醒他:“大哥别绊倒了!”
孟江南目瞪口呆:没想到平日里温温和和的处变不惊似的大哥也会有害羞的时候!
大哥刚刚的反应是害羞吧?是吧是吧?
嘻嘻嘻,待嘉安下值回来她要告诉嘉安!
马车载着姑嫂三人往皇宫方向驶去。
孟江南撩开车帘,望着前方在阳光下仿若能生出辉光来的琉璃瓦,顺口便问项云珠道:“小满,这花宴,是每一年都会有的吗?”
“不是。”项云珠道,“从前皇后娘娘在世时倒是年年办花宴,皇后娘娘去后宫中便再未有办过花宴了,淑妃娘娘办花宴……这还是头一次。”
提及淑妃,孟江南不由想到昨日向漠北淡漠的神色,不由又问:“淑妃娘娘与我们宣亲王府可有不睦?”
“嗯?”项云珠面露诧异之色,显然没料到孟江南会有此一问。
孟江南自当以为自己问了犯了忌讳的问题,不免紧张起来,“我不是有意打听什么消息的,就是昨日我与嘉安提到花宴时嘉安的反应有些冷漠,所以我才——”
“噗嗤……”项云珠轻笑出声,“小嫂嫂你干什么这么紧张,你又不是问了什么不能问的问题。”
孟江南这才舒了一口气。
倒是项云珠笑过之后情绪变得有些低落起来:“淑妃娘娘是怀曦哥哥的生母。”
作者有话要说:事情太多了,太难了,嘤嘤嘤。
注:[1]宫后苑:明朝紫禁城御花园的名称。长安宫:清朝的景仁宫,明朝叫长安宫
第246章 、246
曾经的淑妃,只是坤宁宫中的一个小小宫女,于皇后娘娘身怀六甲八月时被诊出怀上了龙胎,温和的皇后娘并未怪罪,毕竟项氏子嗣来之不易,不过皇后娘娘终究是早产,生下了并未足月的项宁玉。
因为早产,是以血脉本就不康健的项宁玉自出生以来便一直体弱多病,虽不至如项珩那般患有先天心疾需将性命与药石相系,却也大病不断小病不止,说是常年与药石为伴亦不为过。
无人敢论皇后娘娘早产是否是淑妃有孕而受了刺激的缘故,就如同无人敢论曾经的淑妃究竟是如何使得皇上青睐于她,然而一个出身低下的宫女即便生下龙胎亦无抚养之权,是以项怀曦一生下便交由皇后娘娘抚养。
而因项氏子嗣尤其是康健子嗣向来珍贵的原因,圣上终究是念其为项氏绵延子嗣有功,封其为淑嫔,迁居景阳宫,其受封为妃迁居长安宫,则是怀曦十岁那年之事。
又因项氏子嗣少有康健之缘故,是以项氏在立皇储一事上打破了历来“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贤”的准则,也因此项宁玉哪怕生母为皇后,他也并非一生下便被立为太子。
皇后娘娘宅心仁厚母仪天下,并不曾因怀曦的出身与生母而苛待于他,不仅将他视如己出,更是全心全意地抚养并教导着他与项宁玉,因此怀曦自小由心尊她敬她远胜生母淑妃。
许也正因皇后娘娘对怀曦爱之深,所以当年听闻怀曦坠马不幸身亡之消息后本就患有郁结之症的她当场咯血,继而卧病在床,来年开春时便薨了。
当时皇上曾一而再明令禁止过不许任何人将怀曦遇难之事告诉皇后,然还在等着怀曦回来告诉她与项宁玉南方的景色有多美不胜收的皇后终究还是知道了这个消息。
而告诉她这个消息的,便是淑妃。
皇上震怒,盛怒之下欲将其打入冷宫,却是被弥留之际的皇后劝住了。
原因无他,只念其是怀曦生母。
这也是淑妃即便身为怀曦生母却再无可能晋升的原因。
此原因鲜有人知,宫中人只知淑妃娘娘虽在妃位却不受宠,好端端的长安宫落得跟个冷宫似的。
项云珠当时年幼,又因宣亲王夫妇从不让她掺和宫中的是非,她并不知晓这其中因由,只知原本因为怀曦与项珩走得近的关系而与长安宫偶有往来的他们宣亲王府在皇后娘娘薨后便与长安宫再无往来。
皇后娘娘乃太后族中侄女,乃宣亲王的表姐,宣亲王自小就喜爱极了自己这个温柔的表姐,皇后娘娘亦很疼爱这个身子打小就不康健的表弟,因此当初淑妃受封为嫔时险些进宫将景阳宫给掀了。
哪怕后来宣亲王府与景仁宫偶有往来也是孩子间的事情,他虽未有阻拦,却也不曾改观过他对景仁宫的态度。
再后来,即便他仍未阻拦,他们宣亲王府也再无人往景仁宫去,项云珠那时年幼,自是跟着自家兄长行事。
唯有去年项云珠自山中修习回京后入过一回宫,想起了怀曦,便去了一趟景仁宫,见过一回淑妃。
而她若知晓当年皇后娘娘薨的原因,莫说去岁到静江府找向漠北劝他回京时提到了淑妃,怕是她会是第一个再不会踏足景仁宫的人。
毕竟她这天底下她最敬爱的长辈除了宣亲王夫妇之外,便是皇后娘娘。
后宫主位自先皇后薨后悬空至今,虽然朝臣多次建议今上该重新立后了,但今上从未采纳。
他此生只娶一妻,只立一后,即便她已不在人世,她在他心中的位置也无人能替代,他的后位,只为她一人而留。
然而后宫妃嫔却不见得会因明了圣上心思而让自己的心亦跟着就此沉寂。
今日淑妃在宫后苑举办的花宴,不知有多少人盯着瞧着。
后宫中人人皆以为长安宫将终成冷宫,却不想去岁年关那时候开始,淑妃的身影又重新出现在后宫之中。
无人知晓她究竟如何做到让皇上重新“见到”她,但无人不知从曾经一个小小的低等宫女爬到如今位置上的她必是个手段了得之人。
若非如此,皇上又怎会准她于宫后苑设花宴并且邀请各家千金女眷前来宫中参赴花宴?
这可是旁的妃嫔伺候了圣上一辈子都求不来的殊荣。
项云珠知晓宫中妃嫔以及京城高门之中各千金与女眷的心思绝不会单纯,但她的心思还未有玲珑到能将她们的心思都猜透,孟江南就更是从未接触过这些门阀千金高门女眷,宣亲王妃自是不放心她们二人独自进宫。
若非孟江南执意,怕是宣亲王妃根本不会让她们赴淑妃之宴,萧筝虽是一介武将,然而她的出身以及经历使得她的心思要比项云珠细腻上许多,让她一同前往,他们才可放心。
不为其他,只为往后孟江南要参与诸如这般的场合只会多而不会少,如今他们所有人都还有能力护着她,便让她多去见识不甚不妥的。
饶是如此,这于初次入得这天子之地的孟江南而言,依旧紧张。
随着马车辚辚驶进这至高无上的皇权之地,她紧张得手心都攥出了薄汗来,若非项云珠有意撩开车帘让她一观宫中之景,她便是连车帘都不敢掀开。
隔着重重宫墙,她看不见前朝三大殿的全貌,只依稀瞧见那明黄琉璃瓦,有如在日光下掀起的金黄波涛,殿顶的金黄正吻与微扬的檐角上蹲着的瑞兽在明亮的阳光下泛着金光一般,精致却又霸气。
马车由东华门入宫,经内阁文化门再往北去往宫后苑,马车行驶在文化殿与前朝三大殿间的道路上,那巍峨矗立在苍穹晴阳下的宫墙与殿宇令她体验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来自与权力的庄严,令她再一次宽慰以及欣喜于当初自己不动摇地支持向漠北回京来。
她不是读书人,更不是皇室之中,但此刻置身在这权力之地,她愈发肯定着向漠北生来便该属于这个地方。
嘉安定能做到入主内阁!
马车穿过前朝附近的宽阔宫道,于景运门过内左门入后宫之前停了下来。
宫中有规定,若无允准,后宫之内马车不可通行。
自前朝通往后宫的左内门进入后宫之后,沿着眼前道路一直往前便能抵达抵宫后苑东门。
走在那笔直窄长有如甬道一般的后宫巷道上,同在一座皇宫内,却给孟江南以与前朝截然不同的感觉。
若说前朝庄严广阔到仿佛与天同在,那这后宫的道路便是狭窄逼仄得令人窒息。
孟江南觉得自己忽然能够明白得了那些一旦入宫便终身再不能离开的宫婢这一生的悲哀来。[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