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孟江南着急道:“小满你莫这般说嘉安,嘉安最疼小满了,绝不会偏心的。”
项云珠看她一副着急又认真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好嘛好嘛,我不说小嫂嫂的嘉安就是了嘛!”
孟江南终究还是被项云珠闹了个大红脸,忙低下头舀了一口杏酪放进嘴里。
丝滑爽口又甜而不腻,明明好吃得不得了,孟江南却想哭。
她不敢抬头,生怕自己真真会在向漠北面前哭出来,是以她一口接一口地将碗中杏酪往嘴里舀。
她以为她这般模样在旁人眼中是觉这碗杏酪好吃极了,殊不知她如此才更让人瞧得出她心中有事。
若在寻日,她若是喜爱一件物事,定会眸中都是明亮的星光,但此时她却连头都未有抬过。
向漠北的目光则是落在她的手背上。
她白皙的双手手背上都要四道伤痕,是指甲生生抠出来的伤,即便她已经背着项云珠用帕子蘸了水清洗过上边的血迹,这会儿哪怕低头吃着杏酪也不忘扯着袖子来遮挡,然而随着她抬放手的动作衣袖终是往下滑开了些。
他俊逸的眉紧拧而起,眼神暗沉得有些可怕。
项云珠不是傻子,早在苏府里时她就以察觉到孟江南的略微异样,她只当她是想到了她早逝的母亲而情绪低落,但这会儿瞧见她埋头猛吃杏酪,方知事情并非她想的那般而已。
可除了此事,再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孟江南为何会这般,她不得其解。
她亦拧起了眉心,担忧地看向向漠北。
小哥将小嫂嫂交由她照顾,可她却没能将小嫂嫂照顾好,小哥定该生气。
见着向漠北那仿佛积压着浓云的眼神,项云珠心生不安,愈发担忧。
就在这时,吃完杏酪的孟江南抬起了头来。
向漠北眸中的阴云在这一瞬褪去,紧拧的眉心也舒展开了。
孟江南未有瞧见他神色的异样,而是冲他抿嘴笑着道:“谢谢嘉安。”
她不能教嘉安察觉到她的异样,绝不能。
她吃得急,嘴角沾上了些奶白的浆露,向漠北抬起手,就着衣袖替她揩了揩嘴角,温声问道:“好吃么?”
“好吃。”孟江南用力点点头,“很好吃。”
“食盒里还有一份软香糕。”向漠北话音才落,项云珠已从食盒二层拿出了那盘子软香糕递给了孟江南,“小嫂嫂快尝尝。”
孟江南用搁在盘子上的筷子夹起一块软糕放进嘴里。
同样是甜而不腻,绵软好吃。
甜到心底,却又瞬间化作酸苦。
酸苦得她愈发想哭。
可她不能哭,只能笑。
安福胡同到朝阳大街并不算远,可今回孟江南却觉由苏府回宣亲王府的路很远很远,马车久久都到不了家。
家……
孟江南捏紧手中筷子。
苏家的确是一个处处都透着和睦与温暖的家。
夫妻举案齐眉,儿孝母慈,一团和睦。
马车于万家掌灯时回到了宣亲王府大门前。
萧筝在门外等着项璜。
春闱在即,国子监学生最近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勤奋,继烛读书是常态,项璜作为国子监祭酒,不免要留下为学生解惑,自然要比寻常时候都要晚回家。
见着孟江南,萧筝忍不住将她拉到自己跟前来,揉揉她的脑袋又揉揉她的脸。
萧筝对她极为喜爱,不仅仅是拿她当弟妹,更是拿她将亲妹妹,每每见着她都忍不住要揉揉她那张乖巧的脸。
项云珠趁此机会将她们在苏府里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毫无巨细地都与向漠北说了。
见着向漠北一言不发,她担心不已。
“不必为我担心。”向漠北抬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按了按,“我没事。”
久等不见他们回家的宣亲王夫妇此时也到得府门外来。
宣亲王妃将孟江南从萧筝的手中“救了”过来,边为她理好被萧筝给揉乱了的头发边慈笑着道:“这个时辰回来,可是苏府的饭菜不合胃口?我已经让后厨准备好饭菜了,可不能饿着我的好小鱼。”
“爹,娘,您们怎么出来了?”项云珠跑到宣亲王跟前。
“别听你娘说的,嘴上说着你们回来早,心里想着的是你们怎的这般晚了还不回来?”宣亲王附着自家闺女的耳畔把事实给兜了出来,说完又对孟江南道,“有小鱼你爱喝的鲫鱼汤,你们娘亲自给你还有淼淼炖的。”
说着,赶着项云珠出声之前盯着她小声警告道:“不许说皎皎的厨艺不好炖的汤不好喝,不然你就不是我的好闺女了。”
孟江南看看萧筝又看看项云珠,再看看宣亲王又看看宣亲王妃。
她的目光落在宣亲王妃温柔慈爱的脸上,眼泪忽然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她终究是没能忍住。
第203章 、203
“怎么了?好好儿地怎么哭了?”宣亲王妃与孟江南离得最近,自将孟江南通红的眼眶与大滴的眼泪看得最为清楚,只见满面慈爱的她忽地就变了脸色,着急得连帕子都忘了拿,抬手就捧上了孟江南的脸为她揩去眼角以及脸上的泪,紧蹙着眉,一脸的心疼。
而她方才还好好儿的,这一回到家便忍不住哭得伤心的模样让宣亲王觉得她定是在外边受了委屈,顿时又急又气道:“可是谁人欺负了小鱼?你告诉爹,爹去帮你欺负回来!”
小鱼这孩子乖乖巧巧,不仅深得珩儿的心,皎皎亦对她喜欢得紧,自她同珩儿回来,阖府上下便没有不喜爱她的,便是他自己,都觉得她是个值得人疼的好孩子,她既嫁给了珩儿,便是他宣亲王府的媳妇,便是他项家的女儿。
他项家的女儿,绝不许任何人欺负了去!
萧筝喜爱孟江南,不仅仅是因为她乖巧可爱贴心且善解人意,还因为她爱笑。
哪怕她有过苦难的曾经,她依旧能笑得干净,笑起来的她在萧筝眼中像个小太阳似的,能暖到她心窝里去。
尤其是她满目星光地扬脸看着她唤她一声“将军嫂嫂”时,让她觉得她当这一个女将军当得值!
他们这些与歹徒恶人乃至敌人不断战斗着的军兵将士所为的,无非就是为了让家国安宁,让百姓能够一直露出笑脸。
而她们女人,并非只能在家相夫教子,成日与女红针黹相伴,她们女人也能披上铠甲握上长。枪,像男人一样冲锋陷阵,保家卫国!
一直爱笑的孟江南这会儿忽然间没头没脑地哭了起来,眼泪有如断线的珠子似的,使得萧筝顿时黑了脸,将指骨捏得咔咔作响,怒道:“是不是苏家的人欺负小鱼了!?看老娘不去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萧筝本就不是个性子冷静的,眼下怒气一上头,甚也不管了,只想去将人狠狠地抽上一顿!
孟江南到安福胡同苏府参加家宴是宣亲王一家都知晓的事情,无不担心才初来乍到京城乖巧的她会被人欺负了去,莫说项云珠自个儿本就想跟着她去苏府,宣亲王夫妇且都让她必须跟着。
谁知他们这些个年长的与向漠北没跟在她身旁,她这会儿才回来连家门都还没进就哭成了泪人,这如何不令他们着急?
孟江南想回答,可看着一家人都在为她着急担心甚至生气得摩拳擦掌的模样,她喉间哽咽得厉害,张嘴皆是抽噎声,眼泪如何都止不住。
所有人都在挂心着孟江南,便是明明出来等着项璜的萧筝,这会儿都没有注意到项璜回来了。
项璜才自马车下来便见着自家所有人都围在门前,围在哭得两眼通红的孟江南身旁,生气又着急的模样,聪明如他走上前甚也不问,只是温和道:“小弟妹莫急,到家里坐下暖和了再慢慢说。”
他这般一提醒,众人才想起来这还是在大门外,天寒地冻的,忙又让孟江南赶紧回家里去。
“小鱼乖,不哭了啊。”宣亲王妃担心自己粗糙的手擦疼了孟江南的细嫩的脸颊,此时已拿上了帕子,边轻轻揩着她脸上的泪边柔声哄道,“再哭就要把眼睛给哭肿了。”
她未有像宣亲王与萧筝那般只顾着生气与着急,而是用最温柔的声音与语气安抚着伤心的孟江南,像哄小孩儿一般。
她是母亲,她知晓孩子伤心难过的时候需要的是什么。
“阿……”孟江南怔怔地看着眸中写满了温柔慈爱的宣亲王妃,忽地扑进她怀里,将她紧紧抱住,紧闭着眼颤声唤她,“阿娘……阿娘!”
宣亲王妃怔住。
不仅是因为她忽然的举动,更因为她的这一声“阿娘”。
因为孟江南同她的几个孩子一般都是唤她一声“娘”,而非“阿娘”。
从方才开始便一直一言不发的向漠北看着紧紧抱着宣亲王妃声声唤她“阿娘”的孟江南,拢在鹤氅里的双手紧捏成拳,眸中的黯沉比夜幕上的乌云更为浓重。
“对不起阿娘,我让你担心了,我不想哭的,我只是太想你了。”孟江南将宣亲王妃愈搂愈紧,仿佛害怕她会离她而去消失不见似的,边哭边道,“阿娘,我好想你……”
宣亲王妃虽不知孟江南在苏府里遇到了什么又发生了什么,可她多少能明白孟江南这是心底深处的陈年旧被生生剖开了口子,她本是想要独自舔舐,奈何伤口太过疼痛,她没能忍住。
这是一个懂事又可怜的令人心疼的好孩子。
“阿娘在这儿,小鱼不哭。”宣亲王妃一下接一下轻轻抚着孟江南颤抖的背,温柔得仿佛她真真是她的亲生母亲一般,“阿娘陪着小鱼,大家也都和阿娘一样,陪着小鱼,小鱼没有错,不要觉得愧疚。”
孟江南用力点点头,泣不成声。
阿娘说的对,阿娘在这儿,大家也在这儿。
她不再是独自一人,她有嘉安,有家,有阿娘,有大家。
阿娘,大家……
思及此,孟江南如方才突然抱住宣亲王妃一般又猛地自她怀里离开,震惊得一时间竟忘了哭,而是涨红着脸羞愧且着急道:“对不起娘,我方才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傻孩子。”宣亲王妃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打断了她的话。
孟江南愣愣地看着她。
“你愿意唤我一声‘阿娘’,是我的福气。”宣亲王妃抚着她的额鬓,柔柔笑着,“你若愿意,我愿意做你的阿娘。”
“小弟妹,你可不许再说甚么‘对不起’的话,你不就是抱抱娘么?有什么错?”萧筝紧跟着道。
宣亲王点点头,也跟着道:“皎皎会是一个好阿娘的。”
项云珠握着她的手,歪着头冲她挑挑眉,笑道:“小嫂嫂,我们都可担心你呢,可不许像爹一样说哭就哭了呀!”
便是项璜也都微微笑着道:“小弟妹莫是在何处受了委屈,万莫藏在心中,会教我们担心的。”
孟江南强忍着眼泪又要夺眶而出的冲动,她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睛,同时用力点头。
此时此刻,她心中的酸苦悉数被眼前家人所给的温柔与感动驱散了去。
“娘……”她看着宣亲王妃,双颊通红目光灼灼,虽然紧张,终是扬起了嘴角,欢喜且迫切地又唤了她一声,“阿娘!”
宣亲王妃笑得两眼皆弯成了月牙儿,“哎!”
“好了,再不进去,饭菜都要放凉了。”宣亲王妃又抚抚孟江南的脸,尔后将她朝一直沉默的向漠北的方向轻轻推去,“先回听雪轩让珩儿伺候你净把脸,莫让眼泪把好好的脸给淹疼了。”
孟江南正要说哪能由向漠北来伺候她,然而她一个字还未能道出口,向漠北便当着一家人的面握住了她的手,先行将她往府邸里带了。
孟江南紧张地回头看了门前的家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