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楼明澈,项云珠连脑袋都垂了下来。
项珪见状,眉心紧拧,“此事我暂且不会告诉爹娘,时辰不早,你歇下吧。”
说完,他在项云珠那蔫巴巴的脑袋上用力揉了揉,这才离开。
他一离开,项云珠便无力地趴在桌案上,眼泪直掉,不停地用手背来搓眼眶。
明明决定好了不再想那个楼贪吃的事了,可又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他。
呜呜呜……她该怎么办才好?真能如小哥说的那般,时间久了真的便会释然了吗?
向漠北进入了温书状态,为二月的春闱做好准备。
倒非他自己提出要温书,而是孟江南觉得他还是多温些书才好,如此到了春闱才能更得心应手,向漠北不想拂了她的意让她着急,便在给阿睿上课之后同他一道在书房里学习。
至于孟江南,不是教宣亲王妃剪窗花,便是听萧筝说军中事以及这一年来在西州剿匪之事,又或是教她们下厨,总之不会闲着或是闷着,更多时候则是在梅林练习射箭。
这是她向宣亲王妃求学的,那会儿宣亲王妃正在一门心思剪窗花,无暇分心,便让萧筝去教。
说来萧筝的箭法也还是宣亲王妃教的,虽没有达到宣亲王妃百步穿杨那般炉火纯青的程度,但在西州剿匪时仍能一射一个准,教孟江南说好听些那是绰绰有余,说得难听些那是大材小用。
不过萧筝是喜欢极了这个有趣又可人的小弟妹,非但不觉麻烦,反而很是乐意,只是她有些不明,这娇娇小小的小弟妹本无需来受这一份苦,又为何非要受苦受累来学这吃力不讨好的箭法?
而孟江南当时笑得腼腆地回答她时的模样她也喜欢极了,使得她忍不住将只及她下巴高的孟江南搂进怀里对她白嫩的脸既搓又揉的。
她想,她日后也要生一个如此可人招人疼的闺女!
孟江南的回答一如当初项云珠问她为何想要习武时的答案,她握紧自己的两个小拳头,目光坚定如磐石:我要保护嘉安。
于孟江南心中,她所爱之人有足够高的身份地位与学问,她无法在这些方面上再为他做些什么,她还能做的,便是保护他羸弱的身子,她要有足够的力量在任何危险来临时能够护他安然无恙。
他为她而顶天立地,她要为他勇往直前!
拉弓射箭可远不是此前她同项云珠所学的那些基本功所能比的,单就握紧那一张沉重的桑木弓就已让她只是勉勉强强而已,更莫论要将那绷紧的弓弦拉开。
孟江南练得一连好几日握筷时手都是抖着的,萧筝与宣亲王妃还有项云珠见状,离着半张桌子远都能纷纷朝她碗里夹菜,萧筝甚至关切地问:“小弟妹可需我喂你?”
闹了大红脸的孟江南立刻飞快地摇头。
才夹起一块鱼肉要往孟江南碗里放却被女人们抢了先的向漠北:“……”
坐在自家媳妇身旁却没得她夹上一块肉的项璜:“……”
唯有宣亲王不害臊地将碗朝身旁的宣亲王妃面前递,神色如常但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在同宣亲王妃撒娇道:“皎皎我也要。”
坐在向漠北另一侧的项珪则是将自己的碗凑到了向漠北的筷子下,再碰了碰他握着筷子的手,他正夹着的鱼肉便掉进了他的碗里,不忘道:“三弟再给我夹块肉来。”
家中许久许久没有如此人齐又热闹的情形总是让宣亲王鼻子一酸,自萧筝回来后每日晚膳都开心得忍不住哭的宣亲王到了岁除那日哭得更多也更凶。
岁除那日,阖府上下都于四更天起身,孟江南亲自给阿睿换上了宣亲王妃特意给他们所有人都准备的新衣,拉着他的小手与向漠北一齐到了花厅前院,同全家人一块儿焚香烧纸,恭送玉皇大帝上界,迎接灶君回家。
尔后项珪抱着小阿睿将一早就准备好的芝麻秸插在门窗的缝隙之间,借以来年能够祛病消灾,萧筝则是领着孟江南到庖厨去亲自端了狮仙斗糖[1]和麻花馓子到已经悬挂了祖宗容像的花厅来供奉。
宣亲王府中的祭祖并非项氏正式祭祖,项氏祭祖于元日在太庙举行,只是那时候唯有男子能够参加,自然而然的,岁除这日宣亲王便先于自己府上挂上祖宗容像,领全家人先行祭拜,明日再携儿子到太庙祭祖。
祭拜了祖宗后,宣亲王妃又一头扎进了她还差一丁点便能完成的窗花之中,萧筝则是又拉着孟江南的手到庖厨,兴致勃勃地同她一块儿包饺子,这是昨日。她们便说好了的,从和面到剁馅儿再到饺子出锅,全都由她们自个儿来,不教下人插手,项云珠饶有兴致地加入其中。
向漠北带着小阿睿回书房,教他写对子,写好之后项珪二话不说便拿到王府大门外,糊了浆糊便往大门两侧贴上,丁点不嫌小家伙写的字根本还未有达到能真正当做对子贴与众人瞧的水准。
小家伙则是瞧着自己写的对子上了墙而备受鼓励,一连写了好几副,项珪十分给面子地给府上的每一个庭院都贴上一副。
因为宣亲王妃一门心思只在剪窗花上,那本是给下人们发这一年来为宣亲王府尽心干活该得的赏银活计便落到宣亲王肩上,亲自给下人们发了赏银后,除了如廖伯及向寻这般的家奴留在府上过年之外,其余下人都能在正午过后回家去同家人团聚,家远的则是早前几日宣亲王妃便准其先行回家去了。
入了夜后,项珪在花厅前院架起一堆篝火并点燃一些松柏枝,阿睿好奇不已,向漠北揉揉他的小脑袋告诉他此为“熰岁”[2]。宣亲王妃则是这会儿让宣亲王给她拿着浆糊碗,她亲自将自己亲手剪好的一家子模样的大红窗花贴到宣亲王早已给她准备好的画轴上,道是这是他的皎皎辛辛苦苦才剪好的窗花,不能够贴窗户上让风吹雨打给损坏了,非用画轴托起来挂在花厅最显眼的地方不可。
那剪好的窗花是他们一家人,便连项珪那还不知道身在何处的媳妇儿她都给剪出来了,让项珪瞧着嘴角直抽抽,揽着她的肩笑她手艺可真糟,不仅好几处剪坏了不说,还把他剪矮了把大哥剪胖了把三弟剪丑了,宣亲王狠狠瞪他,道是这是他见过的天底下最好看的窗花。
笑着骂着,他又高兴得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
项璜赶紧哄着,萧筝这时候飞快地朝他跑来,将双手背在身后,满眼是光地看着他,迫不及待道:“永明哥哥你张嘴。”
项璜闻言当即张嘴,这般事上他倒是同宣亲王出奇相似,不觉羞臊,理所当然。
只见萧筝将一只碗从身后拿出来,筷子也不用,直接用手拈了碗里的一个饺子放进了项璜嘴里。
宣亲王瞧着,忽尔委屈巴巴地蹭到宣亲王妃身旁,说哭就哭:“皎皎,他俩酸我。”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更新啦!
注:[1]狮仙斗糖:一种既好看又好吃的甜食,主要是元明两朝比较普及。它是用白糖、芝麻相和,用火煎熬成膏,再倾入木模之内,形成仙人骑狮或者楼阁、神佛的形象。
[2]熰岁:仙女们自己百度好了!
第181章 、181
宣亲王妃拿出帕子为自家委屈巴巴的相公擦眼泪,颇为不悦地看了正亲昵着的项璜小两口一眼,对宣亲王道:“平日里都是你酸璜儿,现下他与淼淼酸你,也是你该,不许哭。”
宣亲王还以为宣亲王妃绷着脸是要哄他来着,谁知却是被她嫌弃,不过听着她最后那一句“不许哭”,他顿时收住了眼泪。
项珪觉得自家爹哭的本事那是愈来愈炉火纯青了,那眼泪说掉便能掉,说停便能停,麻溜麻溜的,一点儿不磨蹭。
“永明哥哥,好不好吃?”萧筝一瞬不瞬地看着项璜,满心欢喜地等着他的答案。
“好吃。”项璜含笑点头,垂眸看一眼她手中碗里还盛着的一个模样七歪八扭的饺子,语气柔了好几分,“淼淼做的?”
“永明哥哥就是聪明!”得了项璜肯定的萧筝笑得满意极了,“我和小满还有小弟妹包了很多呢,待会儿向寻和廖伯他们就给端过来,我先拿两个过来给永明哥哥尝尝。”
“好。”项璜笑得温柔,“待会儿我定多吃些。”
萧筝本想将碗里剩下的一个饺子也一并喂到项璜嘴里,然她并未这般做,而是看向站在宣亲王妃身旁撇着嘴的宣亲王,将手中的碗朝他递去,道:“爹可要尝一尝?”
“哼。”宣亲王瞥一眼碗里那饺子一眼,一脸嫌弃道,“璜儿吃剩下的丑饺子才想起我,我不吃,我要吃我闺女包的,哼!”
“是,爹。”萧筝嫁入宣亲王府四年,早就习惯了宣亲王这大多时候都如任性小少年般的娇惯脾性,既不气恼也不尴尬,而是将那剩下的一个饺子拈起又凑到项璜嘴边。
项璜张嘴,自然而然地吃下自己媳妇儿喂给自己的饺子。
篝火旁的项珪瞧他们这恩爱的模样,做了个抖下浑身鸡皮疙瘩的动作,抓了一把松柏扔进篝火里,对身旁有样学样也将一把松柏放进篝火里的小阿睿道:“小豆芽儿,长大之后有了女人别学他们,真是每回都让我没眼看。”
大哥两口子就差那么一丁点没和爹娘一样了,哪哪都能卿卿我我。
“为什么呀?”小阿睿看看夫妻间相处得极为愉快的宣亲王夫妇与项璜夫妇,眨巴眨巴眼,一脸不解,“阿睿觉得祖父母还有大伯和大伯娘很好很好呀。”
小家伙边说边认真地想,是以说完又即刻补充道:“娘亲也是这样很疼爹爹的呀!”
“……”项珪不由得扭头看向坐在花厅里的向漠北。
他不再像四年前离开家前那般将所有人都拒于千里之外独自躲在听雪轩里,却也没有回到从前那般扬着最明艳的笑亲近着家中所有人,而今他虽每一日都到花厅来同一家人一道用晚膳,却几乎不说一句话。
眼下他也自与一家人团聚,然他并未融入到他们的欢笑之中,而是独自坐在花厅里,看似与他们亲近,实则依旧疏离着。
他静静地看着宣亲王妃剪的那幅窗花,拢在鹤氅之下放在膝上的双手渐渐抓紧了长袄。
宣亲王妃的手艺并不好,哪怕她已经极为认真地学了,可剪出来的作品依旧拙劣得很,的确如项珪所言,破了好几处不说,那作品上的人没一个是同他们相像的。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努力剪出了一家人的模样。
谁人也不缺。
完整的家。
阿睿也在,他手里还拿着一串老大的糖葫芦。
项珪自院中瞧去,只见花厅里的他仍旧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不知心中在想着些什么,并未有要朝他们任何一人走来的打算,似乎就打算独自在那儿坐上一整夜只瞧着他们热闹而已。
宣亲王已转过头去悄悄瞥了他好几回,明明想要靠近他,却又迟疑不决,怕极了会将他惊跑。
而当项珪朝他看过去时,孟江南正端着一只碗慢慢地朝他靠近。
她在朝向漠北走去时还特意瞧了都在院子里的众人一眼,确定他们都未注意到她,她才放心地快步走进花厅。
殊不知这整个院里的人都瞧见了她,便是小阿睿都不例外。
小阿睿本是要朝她跑去,却被项珪提溜了衣襟,项珪还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阿睿是个聪明孩子,当即会意,乖巧地点了点头。
嗯嗯,他知道的,这种时候不能打扰爹爹和娘亲!
宣亲王更是假装没瞧见,偏又忍不住挤着眼去悄悄瞧,宣亲王妃捏了捏他的耳朵笑他。
反倒是萧筝堂而皇之地转过身去看,还拉着项璜一块儿瞧。
反正这会儿小弟妹眼里都是三弟,才没那个心思来理会他们是否盯着她瞧。
说来除了每日晚膳时会见着三弟与小弟妹坐在一块儿之外,她还未有见过他们之间是如何相处的。
也不知三弟这么一块冻人的寒冰是用了甚么法子使得这么可人的小姑娘对他死心塌地的?
萧筝愈想愈觉有趣。
而莫说萧筝不曾见过他们小夫妻之间如何相处,眼下院里众人中除了小阿睿之外,谁人也都不曾见过,向寻与廖伯在后厨,项云珠这会儿也在庖厨等她的饺子出锅,眼下这不失一个亲眼目睹“真相”的好时机,自然人人都当做没有发现孟江南来到花厅并且已经去到了向漠北身旁。
她不似宣亲王那般小心翼翼地迟疑着,也不似宣亲王妃那般只是远远瞧着,她像只兔子似的轻轻地靠近他,细细地唤了他一声:“嘉安。”
向漠北闻声抬眸。
萧筝立刻抬手去理项璜的衣襟,不教他发现他们在盯着他们小两口瞧。
花厅里烛火明亮,映在孟江南脸上,她写满了欢快的娇靥清晰地落入他眸中。
如萧筝那般,她手里也端着一只碗。
她将那只碗放到向漠北身旁的小几上,轻声道:“所有的饺子煮好出锅还要再等一会儿,我怕嘉安饿着,先给嘉安盛了些个先行煮的,嘉安你先尝着,我还要再到后厨去。”
她心知这般不合礼数,可她着实担心向漠北会饿着,才紧跟在萧筝身后也盛了几个饺子来给向漠北。
也是因此,她将饺子端给向漠北后便要离开,趁着还未被旁人发现。
谁知她才要转身离开,向漠北忽地握住了她的手。
孟江南当即紧张地看向院中众人,要从向漠北手里抽出自己的手。
这若是在听雪轩里,她定不会这般着急,但她这会儿紧张极了会被大家发现她先给向漠北盛了些饺子来垫垫肚子,是以她只想着快些离开花厅,不教谁人发现她来过。
然而向漠北却将她的手紧握着不放,不疾不徐道:“既是还只需一会儿,便无需再去了,煮好了自有人端过来。”
“小鱼可尝过了?”向漠北忽问。
孟江南自然而然摇头。
向漠北将空着的右手抬起,拿起搁在碗上的筷子,夹了其中一个饺子递到了她嘴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