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与柳一志相处时的他让她觉得他这才是一个有着烟火之气的真真正正的人,会生发出各种平日里所没有的情绪,尤其是那看似嫌弃之下的笑与闹。
“向兄,我终于见到向嫂嫂了!”柳一志凑在向漠北身侧,也不管向漠北是否嫌弃,只管高兴道,“果真是个巧妙佳人,和向兄当真是天造地设的般配!”
“如何?羡慕?”向漠北嫌弃地睨着朝自己愈靠愈近的柳一志,抬起手来将他从自己身旁推开些去,冷冷道。
这话向漠北自然爱听,可说给他听和说给孟江南听那就不同了,这柳一憨知道自己失礼还偏与他的娘子说个不停?
只踹他一脚那是轻的。
“这是自然!”柳一志一点没多想,只憨笑点头,“鸳鸯之情谁人都羡慕的。”
只听向漠北又道:“可也想要娶上一房娇妻?”
“当然!”柳一志两眼放光,“向兄可是想要替我当月老!?”
“……”向漠北极为嫌弃地又睨他一眼,“想得美。”
“……”突然被打击的柳一志觉得自己有些受伤,“没想到向兄不仅已经结婚生子,儿子还已经能打酱油了!”
他和向兄不过才相差两岁而已!
向漠北看着前一瞬还兴奋得好似饮了神仙水但这会儿又蔫吧得像霜打的茄子似的柳一志,情不自禁地笑了一笑,尔后看着他身上穿着的崭新圆领青袍,忽问道:“考了第几名?”
柳一志身上此时穿着的是圆领大袖云纹青袍,腰上系着蓝丝绦,脚蹬一双皁皮靴,头戴大帽,正是衍国举人能着之服饰,而向漠北离开桂江府时他还是身穿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长衫而已。
由此可见,他亦名登桂榜,中了举人!
柳一志一听向漠北的问题,登时如同被浇溉了仙露一般,瞬间又精神抖擞起来:“第九!”
无错,柳一志之所以如此激动,不仅仅是因为向漠北拿下了解元,也因为他亦名入桂榜,排名第九,成了一名真真正正的举人老爷!获得了来年参加春闱的资格!
在前去秋试之前,他不敢想自己会中举,只敢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考,在棘闱之中遇到向漠北之后,他吃饱喝足浑身暖和状态极佳文思泉涌,将卷子答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得心应手,那时候他想兴许他能沾一沾向兄的贵人之运名入桂榜也不定。
然当他看到榜文上自己的名字排名第九时,他震惊得老半晌都回不过神,将那名字看了又看,才敢确定并非榜文有错,而是他真真正正以第九名成绩考中了举人!
“若没有遇到向兄,我怕是连副榜都上不了,更不敢想桂榜!”柳一志忽然便又激动起来,大有要朝向漠北跪下的趋势,“向兄不仅是我的贵人,更是我的恩人!”
说完,便见他将袍襴一掀,作势就要给向漠北跪下来!
而正当他正屈膝时,向漠北忽然伸出一拳打到他肩上,力道颇重,打得他往后退了两步,跪下不得。
他不解地看着向漠北,只见向漠北死死拧着眉,那盯着他瞧的眸子里带着隐隐生怒的寒意,语气亦生寒:“你中不中举,与我何干?”
说完,他不再理会柳一志,径直往前走了。
柳一志看着他冷漠的背影,忽然明白过来自己为何平白无故遭了向漠北一拳,他不好意思在孟江南面前搓鼻子,便挠了挠头,追上了向漠北,“向兄等等我!”
“向兄能否告诉我,是何人先我一步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的啊?我已经请的是最快的马和车夫了!”
“我晓得了!那人定是没有参加鹿鸣宴[1],所以快了我一步将好消息送了过来!定也是那人替向兄领了新进举人的衣帽来给向兄了可对?我本是想替你领来的,但是被告知已有人替向兄先行领了。”
“向兄你没去参加鹿鸣宴当真是可惜了!那可真是热闹非凡,人生得参加一回,可谓是死也无憾了!”
“还有巡抚衙门拨下来的牌坊银子二十两!所以我这回是乘马车来的静江府,比走路舒坦多了,比牛车驴车也都舒坦多了!呵呵,我长这么大还未乘过马车呢,这还是头一回,托向兄的福!向兄是解元,牌坊是巡抚衙门做好了送过来的,没这么快。”
“我给自己留了一两银子,回头立了牌坊之后把剩下的都给我娘,呵呵。”柳一志边说边笑,“我已经托人将我中举的消息捎回去给我娘了,这会儿她老人家当是收到消息了。”
他说到此处,向漠北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又蹙起了眉。
这位憨兄,竟是未先回家,而是先赶着来将他中了解元的消息告诉他。
然而他一张嘴,却是不无嫌弃的:“聒噪!”
柳一志非但不生气不尴尬,反是笑得更憨了。
少顷,只听向漠北又道:“向寻今日烧了不少菜,留下吃饭吧。”
他话音才落,一直呵呵笑着的柳一志忽地拿肩膀撞了他一下,很是突然,撞得他往旁踉跄了两步,不由转过头瞪柳一志。
只见柳一志兴致勃勃道:“既然向兄盛情相邀,我就不同向兄客气了!”
向漠北:“……”
他何处表现出盛情相邀了!?
一直走在他们后边的孟江南看着看似被迫听柳一志唠唠叨叨实则内心颇为欢喜的向漠北,忍不住抬手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
嘉安自己怕是根本未有察觉他心中也是欢喜着见到这位名叫柳一志的官人的,若非如此,他岂会容他进门,岂会听他聒噪,又岂会在柳官人拿肩撞了他之后依旧让他走在他身侧。
也只有如柳官人这般性子耿直憨实的人才会发现得了嘉安的好。
她的嘉安,有一颗天底下最善最好的心。
原来嘉安和朋友相处时的模样是这般的,有血有肉,会笑会闹。
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注:[1]鹿鸣宴:桂榜发榜后的第二天会举行鹿鸣宴,是在巡抚衙门或者或者布政司衙门举行的新科举人庆祝宴会。
第157章 、157
阿睿哒哒哒地跑去给了向云珠两个大柿子,向云珠笑着用力揉搓了一番他那张软软的小脸好一会儿才让他离开。
廖伯拿到小家伙双手递给他的柿子后笑得合不拢嘴,小秋则是欢喜得直同他道谢,阿乌嗅了嗅柿子的味道,别开了头,一脸嫌弃,不要。
柿子于是剩下五个,小阿睿本是要全都留给楼明澈,但经过他一番认真的决定后,他给了楼明澈三个,剩下的两个他抱在怀里,跑到了正蹲在阿橘面前和它大眼瞪小眼的柳一志跟前,将怀里的柿子朝他递去,眸光亮亮道:“叔叔吃柿子呀!”
柳一志抬起头来看他,满眼诧异:“给我的?”
“嗯嗯!是爹爹摘下来的柿子哦!”小家伙用力点点头,“大家都有柿子,叔叔是爹爹的朋友,叔叔也有柿子的!”
柳一志高兴地接过,像所有人一般忍不住揉了揉乖巧小阿睿的脑袋,感谢道:“谢谢阿睿!”
说着,他便飞快地剥了其中一个,咬了一大口,笑得一脸满足:“真甜!”
只见他将手里咬了一口的柿子朝阿橘面前一递,挑了挑眉问它:“胖橘,你吃不吃?”
阿橘抬起爪子挠挠耳朵,烦躁地背过了身去,将屁股对着柳一志:哪里来的傻小子,吵死了。
柳一志则是紧跟着挪了个位,重新挪到阿橘面前,面对着它一瞬不瞬地盯着它瞅,又将柿子朝它递了一次:“胖橘,你真的不吃?”
阿橘:……你才是胖橘!胖胖胖!
阿橘在向漠北的细心照料之下比他刚捡到它那会儿胖了许多,后有孟江南不时将它们挨个儿拎到盆子里用皂荚给它们搓澡,是以阿橘如今皮毛干净蓬松又胖了不少的模样瞧着确实胖乎乎的,蜷在地上就像是一只长了毛的超大柿子。
楼明澈翘着腿倚在一旁的圈椅里,睨着蹲在阿橘面前吃着柿子还不忘拿柿子逗它的笑得一脸憨傻的柳一志,嗤笑道:“我说柳一憨,亏你还是个读书人,瞧瞧你那样儿,竟然拿柿子逗狸奴,也不怕人笑话?”
“不怕。”柳一志非但不觉有他,反还笑道,“向兄不嫌弃我就成。”
换了身干净衣裳正走进前厅里来的向漠北陡听得柳一志这么一句,他飞快地看了一眼走在自己身旁的孟江南,尔后阴着脸大步走到柳一志身旁一巴掌就糊到了他脑袋上。
这是甚么听起来令人恶心不已的话!?
紧跟跟在他身后进得厅子来的孟江南见状,不由得低下头轻轻笑了起来。
嘉安新结交的这位朋友可还是真是有趣。
她将沏好的茶水放到桌上后便将阿睿招到了身边来,带他离开了厅子,代向漠北检查他背书的情况去了。
柳一志被向漠北的忽然一巴掌拍得险些被嘴里的柿子噎着,咳了老半晌才缓过气来。
阿橘极为嫌弃地挪了个地儿,挪到向漠北脚边,用脑袋亲昵地蹭着他的腿。
向漠北弯下腰,挠了挠它的下巴后抓住它的两只前爪,将它提了起来抱在臂弯里,在楼明澈旁处的另一只圈椅里坐下。
阿橘已经上了年纪,向漠北遇到它时它又伤了后腿,莫说旁人,便是它自己,都觉得自己命不久矣,甚至一开始向漠北救治它时它还心有抗拒,不想再活,是以当时还挠伤了他的手。
可后来,向漠北将它们这些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生命照顾得无微不至,在遇到他之后它们遇到的所有人都很温柔,渐渐的,它才想要继续活下去。
这个家,这些人,太温暖太温柔,它们谁也不想离开。
所以无论是它还是三黄兄弟还是小花,全都朝着圆滚滚的身材长,便是阿乌,自打来到静江府,本是完美的身材如今也都长膘了。
近来秋寒愈来愈浓重,阿橘畏寒,习惯找温暖之地来窝着,因它年纪及腿脚的缘故,向漠北早早就吩咐了廖伯及小秋注意着给它点上炭盆,还特意叮嘱向寻为它搭了个小窝,炭盆就摆在它的小窝旁,照说当比这前厅暖和才是,可他偏要到这厅子里。
兴许是知晓向漠北今日早早便会来到厅子,一如往日晚饭时那般它都会来厅子圈椅下趴着,偶尔上前来蹭蹭他的脚。
小花本是窝在角落里睡觉,闻得向漠北的气息睁开眼来,见着阿橘窝在他腿上,它便也蹿了过来,跳到他身上,蹭在阿橘身旁,睁着圆溜溜的褐色眼睛摇着尾巴看他。
向漠北神色温和地也挠挠它的下巴摸摸它的背,它这才长长地“喵”了一声,趴在阿橘身上舒服地眯起了眼。
阿橘也不恼,任它将自己当软垫,就像长辈宠溺自家孩子似的。
向漠北也任一大一小两只狸奴就这般趴在自己腿上,温和的模样不像冬寒,而如春暖。
柳一志也朝他身旁凑来,瞧着阿橘与小花都对他亲昵不已,极为诧异:“向兄,它们都是你养的?”
楼明澈已经吃完了一个柿子,这会儿正在吃第二个,边吃边哼着声饶有深意地笑道:“憨子你绝对没想到你这位向兄还是个兽医呢吧?”
柳一志睁大了眼,将又咬了一口在嘴里的柿子狠狠往下咽,眸中半是震惊,半是钦佩。
向漠北并不理解柳一志眸中的钦佩是为何,君子远庖厨,更远这些牲畜,读书人向来人人自诩君子,莫说人人都自命不凡,但却是人人都不屑甚至不齿靠近这些低人数等无足轻重的生命,但凡见着,大多都避而远之。
而若是见着同为孔先贤门生的读书人亲近它们,皆觉震惊嫌恶,难以理解,更莫说是读着圣贤书却做兽医如此有辱先贤之事。
这于所有读书人眼中,与有违天道几近相同。
柳一志虽然性情耿直,但终究是个读了十多年圣贤书的读书人。
是以楼明澈挑着眉噙着笑不无深意地说完这话后便一副好整以暇地盯着柳一志的反应。
看他究竟是如大多人那般震惊过后是面露嫌恶,还是真只在乎向漠北这个朋友而其他一切皆无所谓。
“向兄不仅才学了得,竟还有技艺傍身!”只见柳一志满眼是光,那从中流露出的钦佩不是作假,不见嫌恶,反是称赞道,“向兄你可真是太令人惊奇了!”
向漠北心如风过湖面,拂起波澜,面上却是拧着眉如看傻子般看着他。
楼明澈将眉毛挑得更高,笑意更浓,又咬了一口手中柿子。
可真是个与众不同的憨憨。
却也只有这般与众不同的人,才会生出与向嘉安这浑身是刺的小子交朋友的想法来。
啧啧,这柿子可真是甜到腻口。
向漠北不置一言,但听柳一志又道:“向兄,我能否摸一摸这只胖橘?”
兴致勃勃迫不及待的口吻,好奇又欢喜的神色,一脸期待地看着向漠北,见向漠北神色淡漠并无搭理他的意思,便挠了挠头,呵呵笑着解释道:“我小的时候养过一只小狸奴,没养活,那之后就没敢再养了,我连自己都挨着饿,不敢再害这些小家伙们的性命,不瞒向兄,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这般胖这般干净的狸奴!看得出向兄待它很好,它还有它们都很喜爱有向兄在的地方。”
它们是指向漠北捡回家里来的所有大小生命。
阿乌这会儿正领着三黄兄弟趴在厅子的门槛外,整整齐齐地排成个“一”字,皆将下巴搭在门槛上,歪着脑袋滴溜着眼睛盯着柳一志这个浑身上下透着憨直气息的陌生人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