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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只休息一次,夜里只睡两个时辰。小姑娘感觉不到累似的,一声不吭,鼻尖被冻得通红。
  直到快进柘阳城,她才突然抬起头:“哥哥,爹娘以后会喜欢啾啾吗?”
  棠折之说:“会。”
  “那哥哥会喜欢啾啾吗?”
  棠折之说:“会。”
  小姑娘眼睛终于亮了一些,好像终于感觉到了归家的快乐,对家人的期待:“那以后吃煎蛋面的时候,能多给我半个煎蛋吗?——也不用多半个,一半的一半就行了。”
  她小心翼翼的。
  她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是煎蛋面。主要还是煎蛋好吃,可是总抢不到。
  棠折之摸着她细软的发。
  “好。多给你几个都行。”
  ……
  可是后来呢?
  这么多年,别说一个煎蛋,啾啾想要的一半的一半,都未曾给过她。
  一半的一半的偏爱,都未曾给过她。
  第32章 到我这边来。
  大逆不道, 是真的大逆不道。
  敢背弃师尊,敢割舍家人,敢就这样切了一头青丝。
  可是……
  众人看向那瘦弱笔直的身体。少了长发的遮掩, 多少有些怪异, 只觉得她脖颈刺目的白,其中坚韧与孤傲不比她那蜜罐里泡大的姐姐少。
  影子被一抹天光拖了老长, 斜斜掠到棠鹊足边, 仿佛一根指向她的凌厉的长|枪。
  这修真界中离经叛道的怪胎不少。
  这其中大部分人, 若非被逼到绝境, 又怎会破釜沉舟。
  “不……要……”
  棠鹊的唇瓣蠕动了一下, 有一瞬间,甚至忘记了自己即将会受到鞭刑的委屈, 而是蔓延上另一种, 让她脚心凉到头的恐慌。
  封疆看着啾啾, 棠折之看着啾啾, 温素雪看着啾啾。
  大家都看着啾啾。
  表情不一, 心思不一, 焦灼不安在风中扩散。
  棠鹊突然觉得所有人都变得极其陌生, 她不知道自己心里乱糟糟的究竟是什么。
  没有诫绳, 没有枷锁, 也不用被封住灵力走上百里路。她被送往了行刑阵。
  即便如此,棠鹊还是感觉到了难堪,光是被刑责堂弟子这样押送着捆上刑柱,她就觉得好难堪。
  棠鹊浑浑噩噩地想。
  她从小到大没有经历过太多让她窘迫的事。
  在书院念书的时候,爹娘偶尔会送夫子一方砚台,或是一副字画,夫子便总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她那时候活泼调皮, 会逃学,会故意在课上给温素雪讲鬼故事,把他吓得脸色发白,夫子也从来不会罚她。
  后来开始学四艺。
  仅有过一次难堪,是她在较艺时把琴弹得乱七八糟,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时。
  倒不是难堪于先生的指责,她没心没肺不怕这些。
  最让她难过的是与她较艺的那位弹得一手好琴的女孩,清凌凌地看着她,没有分毫恶意与鄙夷,只有关切和安慰。
  仿佛沧桑正道中写满慈悲的侠女。
  棠鹊至今还记得,她那一瞬间蒸腾而起的脸红。她并没有痛恨的意思,只是希望那女孩不要再看她。不要再用那样的表情看她。
  幸好慕以南打断了那女孩的视线。
  “学琴是为了修身养性,不是让人媚俗争宠。又不是青楼楚馆的人,论这个高低做什么?”
  沉默半刻,腾的一下,那姑娘脸红得滴血!
  先生气得摔了琴。
  慕以南则偷偷对她眨了眨眼睛,棠鹊没忍住噗嗤一笑。难堪还没有盘旋太久,就消散得一干二净。
  再后来,她进入了太初宗。
  封疆也很好,对徒弟很好。
  所以她从未如此痛苦过。
  可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炼狱。
  天地间光华流转,阵壁隔绝开刑场与闲杂人等,绚丽夺目的金白光芒中,一根让人忍不住惊骇畏惧的长鞭缓缓浮现,不等人反应,那鞭子就携着风凌厉抽来!
  “啪”的一声!
  峡谷中渡鸦乱飞,巨大的声响层层传递开。
  痛!好痛!
  只是一鞭,棠鹊就已经承受不住,娇软的身躯想要蜷缩起,可手脚被捆得极紧。她浑身汗如雨下,脸色白得发青!
  真的好痛!
  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条蜒蚰,被撒了盐,曝晒在艳阳之下,无处可逃。
  不能叫,绝对不能叫。
  不能认输。
  少女咬紧了牙,识海被痛得掀起滔天巨浪,激烈动荡,想要拍碎她的颅骨似的。她不停发抖。
  再痛苦的事她都能挺过来,这点小痛算什么!
  两鞭、三鞭、四鞭……
  视线越来越模糊,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前已是雾蒙蒙的一片,不知道落下的是汗珠还是泪珠。
  第五鞭,第六鞭。
  不能叫……
  不能。
  第七鞭,第八鞭。
  生理上的疼痛已经到达了临界点,连肋骨和内脏都在疼,泪水布满了整张脸,棠鹊无意识似的从嗓子里溢出一声:“哥哥……”
  意识已经不清晰了,她从颤抖中恍恍惚惚瞥到棠折之站在阵外,视线似乎在看自己,又似乎没看,空荡荡地神游天外。
  他在想什么?他会想什么?
  ——还能是什么?
  脑袋里思绪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被疼痛搅动,终于忍不住,棠鹊哭出了声。
  十鞭打完,光幕落下,刑责堂弟子进来给他们松绑。
  棠鹊早就哭得狼狈不堪,泪水甚至打湿了衣襟,手脚一松,她便软软地跌下去。
  “小鹊!”
  昆鹫抢着冲进来将她接住,手足发寒,焦急地想要查看她身上的伤。
  却听那刑责堂弟子嗤笑一声。
  “不会有伤的。”他慢悠悠地说,“刻骨鞭不会给身体造成任何伤害,那位棠师妹,不,现在该叫钟师妹,被打完后倒是一身的血,是因为旧伤全部崩裂了。”
  他是上次负责处刑啾啾的四人之一。
  棠折之的视线终于有了确切的落脚点,直勾勾地看过来,凝滞呆愣。
  刑责堂弟子摇头:“这才十鞭就受不了了,钟师妹可是挨了二十鞭。”
  “也幸好钟师妹大度,说打你们十鞭便好,免得温师弟死掉。”
  他绳子一抽,往旁边走了两步,身后的温素雪也展现出来。
  病弱的少年已经奄奄一息,靠在刑柱上,细巧的下巴微微抬起,闭着眼,睫毛不停颤抖。
  “小温温!”棠鹊惊叫一声。
  刑责堂弟子抱着胳膊:“放心吧,死不了,不过之前钟师妹是真的命悬一线。”
  棠鹊浑身都在冷汗,还没从剧痛中走出来,天地都在旋转,那人的声音仿佛针一般,绵密地扎进她脑子里,无孔不入。
  “钟师妹那时候生了心魔,还遇到火魔围攻,当真是九死一生。”
  “倘若没人救她,你们可曾想过,就算她侥幸从火魔手下逃了出来,那一身的伤要怎么在讨刑峡活下去?”
  “焦火山是无灵山,她用什么去温养她的伤口?更何况这里常年炽热,她一个木灵根,怎样保证自己灵根不被灼……”
  “别说了!”一声惊叫突然打断他,那满身泥污的粉衣少女已经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中不停溢出。她低低的,“别说了……闭嘴,闭嘴!”
  “别再提啾啾了,求求了。”
  求求你了。
  你们明明什么都不懂,只会不停的放大恶意,那又有谁看到过他们曾经对啾啾的好?
  “……温温……对了,小温温……”
  棠鹊突然挣开了昆鹫,身子还在发软,手脚并用地跌跌撞撞爬过去,温素雪的脸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白得像没有生机的陶瓷娃娃。
  只有额上的汗珠能够证明他活着。
  “小温温,”棠鹊声音发抖,“救救他,救救他!”
  她攥起粉色的袖子,不停擦拭少年额上的汗珠,泪珠滴滴答答地从下巴尖滚落,手忙脚乱中,看见少年唇瓣开合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