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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向温素雪。
  温素雪也看着她,目光垂落在她手臂衣衫上时,唇微微抿住,眼瞳玄黑。竟然给人一种他正因她受伤而压抑怒气的错觉。
  大概真的是错觉。片刻后,两人视线对上。
  他们都安安静静的。啾啾能隐约揣摩出温素雪的心思,温素雪也能看出啾啾的关注点——在灵珀仙果上。他愣了愣,别开视线,一言不发。
  棠鹊哭得比啾啾刚回家,她得知自己并非棠家亲女儿时还要大声。
  她刚在门边找到了温素雪,眼看着小青鸾就要得救了,她将青鸾虚弱的身体放在地上,柔声说:“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话音还没落下。
  骤然一道破空声响起,快到风驰电掣,白光一闪而过。
  一瞬间。
  就那一瞬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棠鹊最后那个字的唇形都没合上,小青鸾的身体就在她面前断成了两截。
  飞石碎砾擦着皮肤四溅开来,噼噼啪啪落了一地。被破坏的不仅仅是青鸾的身体,还有他们身边那道玉石门,碎成了渣。
  罪魁祸首并没有流露出分毫歉意,只是轻轻一甩,干净利落地让刀尖上血水飞离。
  “怎么是你们?”钟棘这次真的“嘁”了一声,还蛮嫌弃的。
  没有人回答。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整个世界除了风声,只剩下棠鹊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钟棘皱了皱眉,循着声音往脚下瞥了一眼,很自然地就踢了一脚。
  “小青鸾!”棠鹊又发出一声尖叫,红了眼,浑身颤栗着抬头怒视那宛如火焰的红色少年。
  钟棘笑了:“你们在门后叽叽咕咕吵个不停,我还以为是妖兽,随手就杀了。”
  语气轻松。
  轻松得好像不是杀了个人,而是不小心撞坏了个花瓶。非但不用放在心上,还觉得花瓶碎掉的声音挺有意思,想再试一次。
  棠鹊张着嘴,整个脑海只剩下了一句话,那是钟棘满不在乎的态度下隐藏的含义。
  ——杀了就杀了呗。
  他怎么能这样。
  怎么能?!
  棠鹊从没这么愤怒过,伤害她可以,她怎样都无所谓,但他怎么能伤害她的朋友,那个安静乖巧的小男孩!
  “你!”
  “我怎么了?”钟棘回得很快,笑起来时尖锐的犬牙很容易让人想到旷野上难以驯服的野兽。他握着刀,微挑的眼尾下蕴着抹淡淡的红,“怎么,想杀我报仇?”
  “……”
  棠鹊的脊骨一瞬间爬上一股冰凉,钟棘每靠近一步,寒意就加深一分。
  风开始变大,风声肆虐,少年耳下的红笺舞动得愈发张狂。淡淡的血腥味弥漫。
  到了现在,棠鹊就是再怎么迟钝,也意识到了眼前这人的身份。
  钟棘看起来与他们年岁差不多大,要是他俩相熟,棠鹊甚至能甜甜地叫他一声”钟小师兄”,但他气势威压比他们强了太多。
  他靠近的时候,那绝不收敛的锋芒铺天盖地的凌厉压来,哪怕再淡然无谓的人也会在一瞬间被没来由的恐惧攥紧心脏。棠鹊不自觉地颤栗,想要臣服地低下头,但她又不愿,只能死命咬唇逼自己梗直脖子。
  “我这个人不太喜欢打嘴仗。”钟棘杀意里带着兴奋,刀尖抵住了棠鹊眉心,“你要是看不惯我,就来杀掉我。你要是杀不掉我,那就我杀掉你。就这么简单。”
  确实,之前那为师姐讨公道的师兄,一脸悲愤地控诉钟棘许久,钟棘也没有开口——即便他有理。
  棠鹊已经抖得如同筛子,昆鹫本就受了重伤,这会儿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出鲜血。
  啾啾虽然没受到任何影响,可她伤成这样,连说话都费劲,更别提参与这场即将开场的屠戮。
  现场唯一一个还能行动的是温素雪。
  温素雪抬手,将棠鹊拉离了青鸾的尸体,护在身后,与钟棘四目相对。
  两双不同的眼睛。多情的桃花眼,暗红的瑞凤眼。
  温素雪执着剑。
  钟棘也握紧刀柄,笑了笑。他越是笑,嗜杀的意味就越浓。因为他的笑本来就是张狂且恶劣的。
  天地间只有风在呼啸。
  压抑的沉默中,眼看着战斗就要爆发。
  就在这时,又冒出一个声音。
  “诶,塔呢?我塔呢?刚刚还在这,那么大一个塔呢——?”
  声音浑厚,嗓门高昂。
  一瞬间,血腥味弥漫的乱风奔腾消散,威压也退潮似的收回。钟棘拧了拧眉,收回刀,满脸都是被打扰后的不爽。
  天已经快亮了,视野变得清明后,能看见云上团团簇簇的白色曦光。战意消失在黎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棠鹊这才软软跌坐在地上,揪着自己衣襟,双眼无声,大口大口地吸气。
  “啊呀!好大的一阵风啊!”那个声音发出雄浑的感叹,慢慢靠近,片刻后从灌木丛后窸窸窣窣钻出来,“小钟啊,你看到我的塔了吗——?”
  “……”
  一双双视线齐刷刷射过去。
  来人声音蓦地扼在喉咙里。他似乎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密集的目光,瞪大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师弟师妹,你们怎么在这里?”
  不等大家回答,他又兀自推翻自己刚才说辞。“不对,”他挠挠头,严肃起来,“你们怎么还在这里?门派令不是让你们回去吗?”
  这人名叫张弛。和钟棘一样,是筑基期的师兄。不过他很有师兄的自觉,时常帮忙处理新生事务,因而众人都认识他。
  “我们……”棠鹊张了张嘴,像是突然找到依赖,温热又开始从眼眶后方压迫上来,“小青鸾……”
  “青鸾?书上那个?你竟然遇到了青鸾?”张弛过来看了一眼,摇摇头,“死透了,魂魄也散了,没救了。”
  不用提醒一次。
  棠鹊呆呆看着张弛,失魂落魄,眼神空洞。依稀间感觉那酿成惨祸的红色人影朝她走来,棠鹊不自觉颤了颤,那道人影却只是擦肩穿过了她,俯身拾起地上的灵珀仙果,随手一扔。
  没有人敢看他,好像多对视一眼,在这里了却残生的几率就多一分。
  只有啾啾看到,那枚灵珀仙果被扔回了她怀里。
  她惊讶地抬头,稍稍一动就是撕心裂肺的剧痛。
  钟棘却没看她,他已经转身往回走了,路过棠鹊的时候顿了顿。
  棠鹊浑身僵硬,头皮发麻。
  钟棘冷哼:“不想死就赶紧滚。”
  棠鹊哆嗦一下,又觉得丢人又觉得害怕,鹿眼里蓄满泪水,踉跄着退开几步。
  张弛为自己这暴躁的小钟师弟叹了口气,又看看那身子摇摇晃晃,惶恐不安的师妹,摇摇头,解围道:“我已经通知了回春堂接应你们。此地不宜久留,你们这便走罢。”
  说着,他扬手轻轻一挥,白光包裹着一行人,不容抗拒地将他们送出秘境。
  棠鹊低低哭出声来。
  回春堂的医修早就等在秘境口,见到众人,立刻上前,手忙脚乱地将伤者抬上御行的法器。
  心神松弛,意识陷入黑暗前,啾啾最后一个想法是——
  她装着灵晶的物品袋,被遗失在了巨塔里。
  第8章 这是入魔之兆。
  痛,好痛。
  身体上所受的一切伤痛,在秘境那天,反倒不是最疼。也许当时求生欲占据了上风,也许当时已经痛到麻木。
  接受治疗的后面几天,那才是最痛苦的。身体上无数深深浅浅的割伤开始愈合,长出新肉的时候浑身又痒又痛,仿佛万蚁噬心。碎掉的手臂被一点点修复,清楚感受到碎骨在血肉下的窜动,更是痛不欲生。
  每一次医修师姐帮忙治疗完,啾啾整个人都仿佛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浑身冷汗,脸色惨白。
  治疗第三天,张弛师兄带着糕点来看望了她。
  治疗第七天,棠折之结束任务回到门派,来看望了她。
  倒也不算看望,只是来问她:“为何要杀你姐姐的灵宠?”
  “不是我杀的。它自己撞墙死的。”
  棠折之淡淡看她一眼,没说信,也没说不信,片刻后转脸看向窗外:“我希望我的亲妹妹是个心胸宽广、光明磊落、诚实友爱的人。”
  “你觉得我不是?”
  棠折之没吭声,那张和啾啾极其相似的脸上毫无动容。
  “阿鹊现在心境大跌,修为凝滞不前。三日后,师尊将会决定给你的惩罚。”棠折之顿了顿,“我会替你求情,但日后你若再欺负于她,我绝不姑息。”
  走之前,啾啾叫住了哥哥:“是棠鹊说,我杀了她的灵宠?”
  “是她如何,不是她又如何?”棠折之面色微沉,“你好自为之。”
  治疗第十日,啾啾被诫绳缚住双手,由四位弟子押送至焦火山。
  这是他们师尊明皎真人最终定下的惩罚——棠鸠残害同门姐妹灵宠,后又重伤同门师兄弟,酿下大错,念其是首犯,罚去焦火山反思一年。
  焦火山乃是太初宗领地里的一座无灵山。顾名思义,山中灵气极为稀薄,堪比凡世,道修在这里根本难以立足。
  临行前温素雪送了送她。
  他没有提起那枚灵珀仙果的事,啾啾也没有,她只是问:“师尊与你们说起关于我的处罚时,你也点头同意了,是不是?”
  “是。”温素雪直接承认了,清冷冷的,“你安心待在焦火山,其它事我和你兄长会处理。”
  啾啾不关心那些,她只是关心:“你也认为是我杀了棠鹊的灵宠?”
  “……”
  过了许久,温素雪才淡声回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