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斜靠着书箱上,手撑着额角,修眉微颦。
日头将落时,众人到达充州的梧桐镇。
这是一座很古老的城镇,有着几千年的历史,镇上的建筑多为灰色,古朴大气,透着沧桑之感。
傍晚的镇子有些静谧,一行车队减了速度,慢悠悠地行在宽阔的石板街上,仿佛是怕惊扰了这里的安宁。
街道两侧,商铺林立,大多是卖本地特色商品,还有旅店客栈,酒肆茶坊,此时路上的行人并不多,一些本地的居民围坐在门口,正在闲话家常,看到街上行过一豪华的车队也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并没有太过好奇,看来已经是司空见惯。
沈墨等人在镇上找了爿上好的客栈投宿,林立先安排好了一切,才请沈墨等人下车进客房休息。
沈墨徐子阶等人住的是上房,上房是在一个庭院中,里面宽敞明亮又安静,洒扫得十分干净,院中有假山有流水有亭子,还种植着几棵梧桐树,此时树上已经结了果实。
徐子阶与红雪住同一间,林立订房之前有问过沈墨要不要与白玉同一间,沈墨言不必,林立便替他们各要了一间,不过两个房间相邻着。
自进客栈起,白玉就没说一句话,整个人安静得仿佛没了存在感,直到到了房间门口,白玉才开口说话,语气却是不咸不淡,“大人,我进屋去了。”
沈墨点头,若有所思地凝望着白玉的背影片刻,才收回目光,让小蕖去伺候她,随即才进到自己的房间。
屋中桌椅案几,屏风书架一应俱全,窗明几净,墙壁光洁,装饰得又华丽古典,一看便知是专门供达官贵人住宿的。
“大人,您晚膳是去大堂吃,还是在房中?”
林立跟在沈墨身后,询问道。
沈墨正在欣赏墙壁上挂着的一副山水画,闻言也没回头,只淡淡道:“就在房间里吃吧,待会儿去请白玉姑娘过来一起吃,我有事与她说。”
“是。”林立应声退下。
沈墨视线依旧放在那副山水画上,只是心思却不知到了哪一处。
白玉坐在妆台前梳发,看着镜中素净的自己,不由地感叹一声,她身上值钱的东西几乎全部用来跟之前那位少年仔换马了,现在她身无分文,想在这镇上添置点胭脂水粉和几件衣裳都不行,她怎么会变得如此贫穷……哎,她又不好意思向沈墨伸手要钱。
白玉其实没有在和沈墨堵气,也不是羞于见他,经过一夜的思考,她如今已经冷静下来,她想说的话都已经和他说了,一时没什么话可说。
人她是一定要的,只是她决定徐徐图之,不再对他步步紧逼,反正他人也跑不了。
沈墨这人是个谦谦君子,不爱拈花惹草,也不逛秦楼楚馆,然而,二十四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她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又是他旧日的情人,天天在他面前晃悠,她就不信,他能把持得住。
梳好头,白玉洗了手脸,便躺到柔软舒适的床上准备小睡一会儿。
坐了一天的马车,坐得腰酸背痛。
白玉没要小蕖伺候,让她去玩了,只叮嘱她不要乱跑。
白玉刚沾上床就睡着了,醒来后已是半个时辰后。
白玉起床,打开门。
外头一轮红日没入了山头,晚霞漫天,整个庭院仿佛镀上了一层绯色,气温下降了,风带着秋意。
白玉正伸着懒腰,林立从隔壁房间出来,看到她,道:“姑娘,大人请你到他房间用晚膳。”
白玉想了想,点头,“好,我等一下就过去。”
白玉回到房间里,重新坐到妆台前梳头,将头发盘起,结了个简单的发髻,才出门。
到了沈墨的房间,只看到沈墨一人。
他安坐椅子上饮茶,眉眼沉静内敛,无了昨夜的凌厉之色,给人一股春风煦阳的温和亲近感。
他似正等着她的到来,看到她,他起身相迎,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唇角挂着柔和的笑,“你来了。”
白玉心头一憷,虽然沈墨向来温柔可亲,然而昨日他还对她爱答不理的,冷冷冰冰的,今日突然之间又恢复以往的模样,着实让她有些不适应。
经过昨夜,他不是应该更生气?
白玉点头,忽略心头的疑虑,她索性也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笑问:“许先生和红雪不来么?”
白玉说着连看了眼门外,发现林立也出去了,屋中只有她与沈墨两人。
“不来。”沈墨淡笑道,说着间两人已经来到饭桌前,白玉正要伸手拉开椅子,沈墨却主动替她拉了椅子,请她落座,随后才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
白玉受宠若惊,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沈墨面色如常,又补了一句:“他们出去吃了。”
白玉闻言心念一动,但什么也没说。
似是看出她的心思,沈墨微笑道:“吃完我们也出去吧,正好给你添置些衣裳之类的东西,林立打听过了,这镇子有夜市,有卖女人的衣裳和胭脂之类的东西,只是质量大约是比不上京城的,你先将就一下,等到了安阳,我再给你另外添置。”
他昨夜考虑了一宿,他本想送她回京,若,只是她既执意跟来,只怕是不肯回去的,而且也会让在众人面前丢面子。而且听了昨夜她的那番话,他也颇有些感触,对于之前的种种事件,已经说不清楚谁是谁非。
沈墨最终决定留下她。
她既然执意要跟着他,他又选择留下她,两人自然是要和解的,只是她如今对他而言,到底算什么人,沈墨还没理清这一点。唯一清楚的是,他如今正试着重新去认识了解这女人,以及重新审视自己的心,对她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情。
白玉没想到沈墨连这些都替她考虑到了,心中感动,却有些羞赧道:“我没带银两出来。”
沈墨闻言失笑,温声道:“这钱自然是由我出。”
白玉点头,坦然笑道:“那就当做我借你的,等到了安阳,我写信回去,让清音托个稳妥的人将银两送来,届时我再把添置物什和住宿的费用一并给你。”
沈墨脸色笑容微滞了下,定定地注视她,这女人当他那里是客栈?跟都跟来了,还分的如此清楚,沈墨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届时再说,先吃饭吧,待会儿菜冷了。”
“嗯。”白玉拿起筷子,看着满桌丰盛的菜,两副碗筷,突然意识到,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单独在一起吃饭,之前都是在各种公私宴会上,想到此,她心中涌起一股滚烫的情绪。
沈墨一直在留意她的神色,见她迟迟不动筷,他柔和的询问道:“怎么,这菜不合胃口?”
白玉轻摇了摇头,又觉两人好像许久不曾好好坐在一起平心静气地说过话了,想想之前在京城,两人一直被各种杂七杂八的人和事情缠身,顾忌这,又顾忌那,以至于不是你怨我,就是我怨你。
是否远离京城那追名逐利的世俗繁华之地,人心也变得纯粹明朗起来?
白玉唇弯笑意,说出内心的想法,“只是忽然想起来,这还是你和我第一次单独一起吃饭。”
沈墨想了想,的确是,不禁微笑道:“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的口味,你喜欢吃什么?往后我让厨房多给你做。”
白玉见他如此体贴自己,心里甜如蜜。
犹豫片刻,她放下筷子,有些羞愧道:“昨夜……对不起,我不应该那么任性,也不应该那样说你。”
沈墨先是一怔,随即落落大方道:“无妨。”他温润的目光注视着她,片刻之后,那里面多了一丝愧疚,他语气柔和道:“我也有不对之处,此事就让它过去吧,此次不必再提了。”
“好,那就不提了。”白玉扬眉笑道,知他这句是真心话,她巴不得也不再提,她态度真诚道:“我以后不会再任性妄为了,我不会给你添乱添麻烦,你如果不信,我们可以约法三章。如果违反约定,不用你说,我自己走。”
看着她急于想让他相信的模样,沈墨有几分心软,“不用约法三章了,我信你。”
白玉紧绷的心口一松,又小声道:“你以后如果对我有什么不满之处,大可直接与我说,你如果不说,我也不知晓你对我有什么不满。”
沈墨自小就不爱与人分享心事,哪怕对这人再不满,再厌恶,他也会将这份心情埋藏在心底,依旧笑脸迎人,后来在官场待久了,更是将这点发挥到了极致但此刻,沈墨却看着她,微笑道:“好。”
白玉满意了,这才回答他前面的话,她笑盈盈道:“我不挑食的。”因着昨夜的事,她想让沈墨觉得她不那么矫情。她夹了一青菜,不紧不慢地送入口中,然而,没忍住,娇脸蓦然一垮,差点没吐出来。
她方才没注意,这青菜竟然是鱼腥草,太恶心了。
沈墨见状不由抚额闷笑不止,这女人该说她什么好?
白玉脸一红,登时肠子悔青了。
第85章 “生气容易变丑,不气。”……
梧桐镇的夜不似傍晚时分那般宁静,街市上人来人往,摊贩商贾,叫卖声喧,这里虽然没有那种京都那种纸醉金迷的富贵繁华,却也处处充满着热闹气息。
这里民风开放,没有礼教的束缚,白玉和沈墨几人走在街上,总见到有年轻女子成群结队说说笑笑而过,丝毫不遮掩,还有的女子与情郎在大树底下,旁若无人,亲亲热热地调着情。
白玉目光投向隐在树下亲热的那对男女,心中有些艳羡,收回视线,看看自己身旁时刻与她保持着君子距离的男人,不禁心生感慨。
沈墨这人太正派,在这种公众的场合下,大抵是不会愿意做这种亲密的举动。
想了想,他唯一一次失态,还是在庆园那一次,他当着曼云等人吻了她,不过那时他是喝醉了酒,要是清醒的情况下,他怕是不可能做出那般唐突无礼的举动。
这镇子上的人没见过沈墨与白玉这等容貌出众的人物,每每见到他们,总会不由自主地向他们投去惊艳一眼。
沈墨与白玉是被人追捧惯的,对此视若无睹。
几人正闲逛着,一浓妆艳抹的少妇款步行来,举手投足间,倒有几分骚媚。
她停在他们左侧的卖香包的小摊前,见沈墨生得俊美无俦,气质温雅高贵,不禁频频将视线投注到他身上,不断递送秋波。
白玉注意到她,不过一眼,白玉便知她是做皮肉生意的,这镇子上没有青楼,但多的是暗窑子。
他们方才在一成衣铺子买女子的抹胸小裤,沈墨与林立不方便进去,便在门口等待,有做皮肉生意的女子上前勾搭沈墨,后白玉出来,那女子才知道他有女伴同来的,失落而去。
想到沈墨竟对那女子还好声好气,彬彬有礼的,白玉就生气,一看沈墨,见他正往那少妇的方向看去,美眸一凝。
沈墨喜欢少妇这类型?白玉不自觉又想到他与秦氏的风言风语,虽知传闻不可信,但她还是忍不住疑神疑鬼。
白玉暗想,这事迟早有一天她是要问明白的,还有那青梅竹马的事。
那少妇见沈墨看她,脸上露出媚笑,她扭着腰肢,看着沈墨,一步一步靠近,在经过沈墨,故意与他肩挨上了肩。
白玉注意到她将什么东西塞到沈墨手上。
白玉美眸凝着冷色,她直接冲上去,抓起沈墨的手,抢过被塞在他手上的字条,打开一看,里面写着住址,白玉只觉得整个胸腔都要炸裂开来,直接朝着那少妇的背影,娇斥一声,“你给我站住。”
当着她的面,勾引她的男人,当她是死的?
那少妇站住,回头不解地看向白玉。
白玉狠狠地瞪了沈墨一眼,才看向少妇,沈墨神色微僵,随即心中有些无奈,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招惹这女人了。
白玉一掠云鬓,挺起傲人胸脯走向她,论风情,论妩媚,谁敌得过她。
白玉将字条的内容展现在她眼前,摆出正房才有的气势,“你这是什么意思?”白玉笑盈盈道,语气却透着阴冷的气息。
少妇打量了她一眼,见她生得妖娆娇媚,姿态又轻佻荡媚,只当她与自己一样是做皮肉生意的,便笑呵呵道:“就是字条上的意思啊,妹妹。”
妹妹?这两个字无疑含着侮辱的意味,白玉美眸微眯,气乐了,“哪个是你妹妹,我认识你么?你当街勾搭我男人,你害不害臊?”白玉气极,连沈墨是她男人这种话也冲动地说了出口。
一旁的沈墨并不知那字条的内容,正感到不明不白,听闻白玉突如其来的话,不由一阵脸热,心中却隐隐感到一丝不悦,这女人说好不给他添乱,还当街与人争吵。
少妇却嗤嗤笑了起来,讽刺道:“他是你男人?我还以为你是妓-女呢。”
沈墨本想劝白玉离去,听闻少妇的话脸色却变了下,看着少妇的墨眸微眯了下,有些冷意。
没等沈墨说话,白玉已经准备反唇相讥:“你……”然而她脑子突然一片空白,白玉在京中与人打交道时,就算想讽刺人,也绝不会说出‘我还以为你是妓-女呢。’这种直接粗暴,不入流的话来。
白玉被她噎住了,实在不知如何回她这句话,半晌才恨恨挤出一句:“他当然是我男人。”
见白玉没讨到好,沈墨正要过去帮她解围。
白玉担心他是来反驳她的,手一推他的胸膛,把他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