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绽嘻嘻笑,从肩膀上回过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冲他吐了吐舌头:“宝处我今晚就躺这儿不走了!”
第95章
匡正最后生拉硬扯, 还是把宝绽弄回了屋, 这个过程很要命,又是一通游走在暧昧边缘的打屁股数肋骨, 回屋关上门,他一个人躺在冷清的大床上, 陷入了沉思。
宝绽越来越黏他,从之前似有若无的一点情愫, 到现在起着小劲儿、说着小话, 连那双眼睛都像是含着水,有流淌的爱意在里头。
他们顶着兄弟的名头, 在这间与世隔绝的别墅,说着情侣才说的话、做着情侣才做的事,借着斗嘴和打闹,偷偷释放压抑的欲望。
他们想要的,其实是一种东西。
但匡正知道, 这种东西太脆弱、太敏感, 只有装聋作哑才能得到, 一旦宣之于口,顷刻间就灰飞烟灭。
那是同性之间不光彩的爱。
匡正蹙眉翻了个身,理智告诉他要忍, 就像股价仍然在高位,还不到抄底的时候,情感和欲望却在鼓动他,让他不顾一切, 去铤而走险,去得到。
他搞了十年金融,眼光是有的,耐性也有,可宝绽对他的诱惑要比几百上千万的数字大得多,他感觉悬崖就在脚下,随时要跳下去。
这一晚,宝绽洗了脸刷了牙,匡正却邋遢着睡了,第二天早上起来,他顶着一对发青的眼圈,愤愤地对着镜子揉眼霜。
宝绽在楼下喊:“哥,吃饭了!”
那嗓子是真亮,穿过大半个房子透上来,匡正挑了挑眉,没理他。
“吃饭了哥!”宝绽继续喊,反正也不费劲儿,“刚出锅的小包子啊哥!白白嫩嫩的小包子!你最喜欢的那种一个肉丸的包子啊!”
匡正笑了,绷着嘴角开始抓头发。
“快点啊哥!”宝绽坚持不懈,“你的宝贝弟弟好饿啊!”
听他饿了,匡正匆匆洗了把手,没好气地吼了一声:“来了!”
他拎着今天要穿的西装走下去,见宝绽背对着他坐在餐桌边,一手勺子一手筷子,那个蓄势待发的架势,好像匡正一到战场,他就要风卷残云。
果然,匡正一坐下,宝绽就开始扒粥,包子是昨天生鲜包裹里带的,限量新品,猪肉鲜虾马蹄馅,只有四个,宝绽拨过来一个,给匡正留了仨。
“喂喂喂,”匡正看他那个小猪似的吃相,直皱眉头,“慢点吃,噎着!”
“来不及喏……”宝绽鼓着腮帮子,觉睡得好,皮肤溜光水滑,“你也快点!”
匡正夹起包子,慢条斯理地咬一口,觉得味道不太够,起身要去调酱料,宝绽一把抓住他的老头衫:“别讲究了,”他急,“刚才韩哥……韩文山来电话,说晚上要带几个朋友来如意洲,让我好好准备,我这争分夺秒呢!”
又是韩文山,匡正现在对这名字很逆反:“一大早打什么电话,”叮地一声,他把碟子撂回桌上,“不急,你慢慢吃,一会儿哥给你飙到一百八。”
“还飙什么啊,”宝绽垮着脸,“你本儿都没了。”
对,匡正反应过来,驾照还扣着:“我为了你真是,”他摇头,“命都不要了。”
“嘿嘿,”宝绽傻乐,两腿在桌子底下夹住他的脚,蹭了蹭,“我都记着呢,以后报答你!”
匡正瞧他一眼,眼里带笑,没再说什么。
两个人仓促吃了一口,穿上全套行头出门,迈巴赫准时等在外头,司机小郝给宝绽开了门,返身上车,一脚油冲到市内,生生堵在了二环上,磨蹭了快一个小时才到如意洲,把宝绽放下,朝涌云路驶去。
宝绽上楼召集大伙,把韩文山的事一说,全团都很重视,韩文山对他们关照,人家带朋友来听戏,如意洲当然给足面子。
众人商量了几个方案,最后还是决定用上次査团长来打前站时的配置,陈柔恩的《打龙袍》开场,萨爽的《雁翎甲》接上,随后是应笑侬的《霸王别姬》,最后宝绽来一段《定军山》,强势收尾。
戏码定好,大家心里有了底,该干嘛干嘛,应笑侬回自己的屋,拿着小刷子刷虞姬的水钻头面,刷着刷着想起来,时阔亭那手就喷了一回药,也不知道今晚行不行,放下头面,他拿上红药去敲隔壁的门。
屋里没人,侧耳听了听,也没听到胡琴声,他觉着奇怪,转身上楼,晚上有戏,那家伙眼下最可能待的地方就是三楼排练厅。
果然,时阔亭在,但不是一个人,陈柔恩和他在一起,靠着把杆说话。
“你手怎么了?”俩人应该是在走戏,陈柔恩拎着个挺大的矿泉水瓶。
“没事,”时阔亭晃了晃右手腕子,“好多了。”
“膏药你自己贴的?”陈柔恩笑话他,“丑死了。”
时阔亭抬起右手,虎口和腕子上贴着两大块胶布,皱巴巴的,是有点丑。
陈柔恩把水瓶扔到一边,要去碰他的手:“我给你重新粘一下……”
时阔亭突然往后缩,露骨地一躲,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不用,”他别过头,“大老爷们儿,好不好看的无所谓。”
应笑侬在门外看着,他这愣劲儿太伤人家姑娘了,没想到陈柔恩昂着下巴,大剌剌地说:“怎么着,还以为本姑娘对你有意思呢?”
时阔亭装镇静,其实头都不敢回。
“我告诉你,”陈柔恩挺胸抬头,有点旧社会女悍匪的样子,“那时候姑奶奶岁数小,不懂事,让你这欧巴脸和小酒窝给迷惑了!”
时阔亭没吱声,她小,也就是两个月前的事……
“自从见识了宝处,”陈柔恩钦佩地说,“我才知道,男人不能光看脸,得看这儿,”她指着自己的心口,“胸膛里装得下日月山川,那才叫魅力!”
时阔亭倏地回头,对她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行啊丫头,大了!”
“那是!”陈柔恩娇蛮地翻个眼睛,“我早大了,就是你们没发现!”
“得,”时阔亭抱歉地笑笑,“我给您赔个不是。”
陈柔恩斜他一眼:“来吧,”她伸手,“爪子给我。”
“这个真不用,”时阔亭一笑,小酒窝露出来,“你这儿等我,我去换个药,回来咱们再过一遍这段西皮流水。”
说着,他往外走,见排练厅正对面的窗台上孤零零放着一瓶东西,有点眼熟,过去一看,竟然是应笑侬的红药。
应笑侬回了屋继续刷头面,一副玲珑的水钻蝴蝶,刷得亮晶晶光灿灿,这时楼梯上有脚步声,到了门口也不敲门,径直往里闯,是时阔亭,到他桌前把红药一撂:“喂,帮换个药。”
应笑侬的眉梢吊起来,一张芙蓉脸,似笑非笑:“找我干什么,”他“呼”地往头面上吃了口仙气儿,玻璃蝴蝶像是活了,颤颤地动了动翅,“让小姑娘给你换去啊。”
“少废话,”时阔亭知道他嘴欠,逮着机会不损人两句就难受,“你不给我换,晚上我没法拉了,数你那夜深沉活儿重。”
“哟,”应笑侬放下头面,端端起身,“威胁我?”
“哪敢啊,”时阔亭微仰着头,眼皮儿朝下瞧他,嘴角的酒窝又露出来,有股灿阳般的帅劲儿,“我可得求着您,娘娘,给喷个药?”
应笑侬让他逗笑了,一把掂起红药,拿拇指把瓶盖掰开,摇着腕子:“旧膏药撕了,”他嘴是刀子嘴,心是豆腐心,“晚上悠着点。”
“知道。”时阔亭应着,下一秒,冰凉又炙热的感觉伴着苦涩的药味又来了。
一个下午,大伙各忙各的,六点多,稍稍垫一口东西,到后台集合。梨园行的规矩,丑角儿不动笔,哪个也不许上妆,萨爽第一个勾完脸上厕所,回来经过向街的大窗,扒着窗台嚷:“你们快来!宝处!”
陈柔恩正画眉毛,让他一喊,差点描偏了:“你小子诈什么尸!”她啪地拍下笔,气哼哼出去,没两秒钟,也跟着嚷:“宝处!宝处,快来!”
“这帮小崽子,”应笑侬揉了揉太阳穴,到宝绽身后,搬着他的椅背往后撤,“走吧,一起去看看。”
宝绽带着半面胭脂妆起身,和他并肩出屋,在走廊尽头的大窗前站定,打眼一看,呆住了——平时匡正接他的那条小街,现在被各式各样的豪车塞满,眼花缭乱的车标,他只认得奔驰宝马,少说有十七八辆。
“我去这场面,”萨爽咋舌,“今晚这附近有富豪聚会啊?”
“快看看有没有霸道总裁。”陈柔恩抵着玻璃往外瞧。
萨爽赶紧挡着她:“看什么看,谁能有我霸……”
“啊!”陈柔恩突然抓住他的胳膊,要多使劲儿有多使劲儿,“宝处,是韩总!”她指着其中一辆车上下来的人,披着一件深灰色呢子大衣,里头是正式的黑西装,打着手势呼朋唤友,“是韩总领他们来的!”
宝绽愣了,脑子里一片空白,韩文山是说要带朋友来,可他以为是两三个人,看眼前这架势,今晚如意洲门口少说聚了二十几个大佬,簇拥着,等着看他们的戏。
隔着一扇窗,所以人心里都起了一股劲儿,《打龙袍》《雁翎甲》《霸王别姬》《定军山》,他们今夜要一战成功劳!
第96章
宝绽全套行头站在侧幕后, 往台下看了看, 除了一排一号留给匡正的位子, 前五排中间的座儿全满了, 三十来个人,是如意洲观众最多的一次。
宝绽回身, 陈柔恩站在几步外, 戴着老旦凤冠,一身黄女蟒,攥着拳头跟那儿紧张。她是开场戏, 被富豪簇拥的舞台, 她要替大伙第一个踩上去。
“小陈。”宝绽轻声叫。
“啊?”陈柔恩抬起头。
前头邝爷的锣鼓点敲起来, 疾风似的,催着角儿上台。
“想好怎么唱了吗?”在急切的锣鼓声中,宝绽和缓地问。
陈柔恩还记得, 上次也是唱这一出,下台回来,宝绽对她说:如意洲存在的意义,就是让大伙唱出自己的风格, 拿出自己的做派,人不同, 戏自然有千秋。
她的目光沉下来, 深吸一口气:“想好了。”
她端起玉带,迈着沉稳的小八字步,一步一顿, 擦过宝绽,迎着光走向舞台。
耀眼的照明灯闪得台下一片白茫茫,邝爷和时阔亭在侧首盯着她,只等她一开口,场面立即跟上。
“哎!”陈柔恩鼓着气叹了一声,年轻的嗓子宽厚洪亮,“我骂你这无道的昏君!”
锣鼓点随即走起,西皮流水也跟上,她那么漂亮的喉咙,满可以大开大合,一举把台底下镇住,但她没有,而是吊着气悠悠地唱:“一见皇儿跪埃尘,开言大骂无道的君!”
今儿的观众都是戏油子,她这句一出来,不免一愣,纷纷交头接耳:“哎她这味儿不一样……有点意思!”
陈柔恩能感觉到他们在窃窃私语,但不在乎,脚下这一小片舞台是她的,哪怕只有短短几分钟,她也要把场子踏住:“二十年前娘有孕,刘妃、郭槐他起下狠毒心,金丝狸猫皮尾来剥定,她倒说为娘我产下妖精!”
这些年,老旦的唱腔越来越华丽,一味地追求高宽亮,有时候甚至有压花脸一头的架势,唱耄耋领兵的佘太君,这样行,唱慷慨刺字的岳母,这样也行,可要唱二十年来受尽寒苦的李后,就显得喧宾夺主,徒有演员没有人物了。
所以陈柔恩不走这一路,她明明有一条响透天的好嗓子,这里却压着火儿拿着劲儿,探索一种沧桑自然、朴实无华的风格:
“多亏了恩人来救命,将为娘我救至在那破瓦寒窑把身存,”她不徐不疾,娓娓道来,几处字词的处理借鉴了老生的韵味,“白日讨饭苦处不尽,到夜晚我想娇儿,想得为娘一阵一阵眼不明……”
“好!”台底下突然给了一个好儿,还不是某个人,而是一撮人,显然是被她这种不落俗套的唱法惊艳了。
但这里是没有“好”的,正是一段唱的当中,陡然来这么一下,陈柔恩乱了节奏,嗓子卡住了。
她今年刚毕业,岁数也不大,登台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又是第一个上场,还是对着一帮老板富豪,紧张加紧张,彻底哑那儿了。
她一停,场面跟着停,整个舞台寂然无声。
萨爽扒着侧幕直跺脚:“师姐怎么回事!”
“今天什么场面,”应笑侬也有点沉不住气,“她出这种事故!”
什么场面,三十来个富豪又怎么样,演出都是一样的,不分贵贱,“她能缓过来,”宝绽信她,陈柔恩硬气,也聪明,不会就这么认栽,“谁没在场上失过误,都是这么过来的,千锤百炼才成材。”
还行,观众都是讲究人,没喝倒彩,陈柔恩呆立着,仿佛世界空了,只剩她自己,要是照一般的小姑娘,这时候铁定要回头去找团长,但她忍着,拼命想宝绽,如果是他,会怎么做?
她想起韩文山第一次来听戏,宝绽不肯穿着王伯当去唱秦琼,只着一件水衣子,清唱了一段三家店,风流潇洒,不卑不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