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emen说不出话。
“老板嘴上损我,可工作上从没歧视过我,这么重要的项目也让我参与,”段小钧抱住脑袋,“我真对不起他……”
clemen才是对不起匡正的那个,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他不信匡正拎不清:“分析师出错是常有的,”他狡猾着,想把自己往外摘,“你不用太……”
“这不是谁出错的问题,”段小钧打断他,“是分析师出错,还是经理、vp出错,有差别吗?千禧这个项目没了,我们付出的那些努力全白费了!”
clemen张着嘴,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就因为那一刹的嫉妒,那片刻的猪油蒙心,他做了天底下最愚蠢的事。
“不行,”段小钧往外走,“我要去找老板,想办法补救!”
clemen拉他:“你别添乱了,他肯定上白总那儿去了!”
白总……是呀,匡正不只有他们两个笨蛋下属,还有一班难缠的大佬上司,段小钧挣开他,跑向电梯间。
上到62层,他踩进高管们的长绒地毯,那么软,那么厚,好像到了这一层人生都截然不同了,这里与其说是办公区,更像是星级酒店的客房,幽暗曲折的小走廊上传来隐约的说话声:
“……这种低级错误居然是我们万融犯的,传出去我都没脸见人!”声音很熟悉,段小钧前两天刚听过,是方总。
“谁也不想出这种问题,千禧这个案子本来就是匡正争取来的,得而复失是可惜,但没必要上纲上线……”
“老王,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千禧是什么量级的公司,几百亿啊!ma给公司造成这么大的损失……”
白寅午一直没说话,段小钧在门口听着,两个执行副总你来我往,一番嘴仗打过,匡正缓缓开口:
“这次的事故,责任在我,”他用了“事故”这个词,段小钧睁大眼睛,“我应该承担一切后果,并在部门内公开检讨。”
段小钧的心霎时揪紧。
接着,匡正的声音低下去:“今年的奖金……我不要了。”
在投行,拼死拼活一年,就为了那笔丰厚的奖金,段小钧脑子一热,咬牙闯进去:“不是匡总的错!”
一面弧形落地窗,窗前坐着几位老总,对面是引咎站着的匡正,回头看过来,一副狼狈的样子,只有一只袖子上有袖扣。
“错误是我造成的,”面对一帮大佬,段小钧腿软,但仍执拗着,深鞠一躬,“要罚别罚匡总,罚我吧!”
“谁让你进来的,”方总看见他就来气,“一个trainee,给我出去!”
白寅午知道段小钧,说难听点儿,这小子就是通过他的关系进来的,他压住火气,开了金口:“管理层的事和你没关系,出去吧。”
“怎么能和我没关系,”段小钧上前一步,站到匡正身边,“推介是我做的,估值是我估的,我是直接责任人!”
“但我是项目负责人,”匡正一锤定音,扭头看着他,“段小钧,出去。”
段小钧紧紧抿着嘴唇,满脸写着“我不”。
“你给我出去!”匡正吼了一嗓子,吓得方总打了个哆嗦,白寅午从沙发上站起来,嗓门比他还高,“你这么大声喊给谁听呢!跟了我十年,一百个案子没出过错,现在是什么时候,你给我出这种错!”
是争执行副总位子的时候,匡正知道,白寅午生他的气,不是气一个千禧,是气他关键时刻掉链子,没把握住机会。
“滚,”白寅午指着他们俩,“都给我滚!”
匡正也痛快,让他滚,转身就滚了,段小钧反应了一下才跟上他,两人乘同一架电梯下楼。对着镜面般的金属门板,匡正先捋了捋头发,然后把衬衫扣子系好,那个不紧不慢的样子,简直像刚下戏的影帝。
“老板,”段小钧有一个大胆的猜想,“你刚才……不会是在卖惨吧?”
匡正挑眉:“你们小年轻把这叫卖惨吗,”他一本正经,“我们老一辈叫战略性示弱。”
段小钧恨不得一头撞死在电梯墙上,他真情实感地跟人家“同生共死”,结果人家只是在“战略性示弱”。
“胆子挺大啊。”匡正说,段小钧瞥他一眼,没搭腔。
“没白疼你。”
匡正难得开玩笑,段小钧没绷住,闹了个大红脸。
回到57层,匡正进办公室把门一关,再没出来。晚饭时间,clemen照例出去吃,段小钧不知道和谁商量这件事,正抓心挠肝,见角落里一帮经理在闲聊,他凑过去,想听听有没有有用的信息。
“……所以说,上次老方来,跟视察似的,到底要干嘛?”
“高层的想法摸不透,可能是闲着没事儿吧?”
“喂,我听说老王要退了……”
“啊?”经理群小爆了一下。
“他到六十了吗?”
“搞笑,他们这个级别,要享受还用等六十吗?”
“怪不得……老王要退了,老方一爽,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来咱们这儿巡视一圈地盘,bingo。”
“操,这么迫不及待的吗?”
“他们俩争老二争多久了,都想往咱们ma插一脚。”
“哎哎哎你们等等!两个执行副总裁,退了一个,那……”
“我去!”大伙反应过来。
“你们说谁能上?”
“必须我们家啊!”
匡正?执行副总裁?段小钧心脏狂跳,好像升职加薪的是他一样。
“熔合的案子老板做得多漂亮,还有这回的千禧,一点风声都没有,潜在买家列表已经弄出来了,这眼光,他不上谁上!”
段小钧的心一下子跌到谷底,千禧……砸了。
“不过我看老板今天不太对劲儿,在海南就待了一晚上。”
“是啊,现在还在屋里闷着呢。”
“不会是千禧出什么问题了吧?”
这时vp室的门打开,匡正穿着一身西装出来,经理们一哄而散,段小钧连忙迎上去:“老板!”
匡正看都没看他:“干什么,跟我回家啊。”
两人进电梯,正是下班时间,人挤人,段小钧不好说话,直愣愣盯着匡正,一个项目砸了,他还能说服自己下次好好干,可要是影响到匡正这次升执行副总,他真的不能原谅自己。
到了地下停车场,匡正大步如风,段小钧追着他的屁股问:“老板,还有没有补救的办法?只要有办法,我就是登天,也把千禧给你拿回来!”
“登天!”匡正嗤笑,掏出车钥匙,段小钧出乎他的意料,冲过来两手摁住panamera的车前盖,大声说:“我有这个能力!”
他透底了,他的背景,匡正眯起眼睛:“你爸你妈你大姑你二姨或者你家邻居是谁,我一点不感兴趣。”
段小钧刚才那句话是一时冲动,没想到匡正一听就明白了:“你……知道?”
“一个普通trainee怎么敢跑到62层跟董事总经理叫板?”换做一般人家的孩子,看到白寅午窗外那片云都要晕了。
段小钧神色几经变换,最后问:“你是因为知道……才要我的?”
匡正觉得现在说这些一点意义都没有:“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你的估值究竟错在哪儿?”
段小钧不知道,他这一下午都在为匡正在62层会议室说的那些话烦心,根本没心思去找答案。
“我要是你,现在就上楼打开电脑,把这件事搞明白,”匡正拉开车门,坐进去,“我让你进组,和你是怎么进来的没关系。”
砰地一声,他带上车门。
(1)pe:私募股权,即下文出现的财务买家,与战略买家相对。
第26章
匡正回到家, 看了一眼宝绽那边, 灯黑着, 但门口的生鲜包裹没在, 别墅区的治安一直很好,他走过去, 摁门铃。
屋里马上有回应:“来了!”
匡正蹙眉, 宝绽在一楼客厅,但是没开灯。
门锁响,转到一半停住了, 门里问:“谁?”
匡正笑了:“我。”
门打开, 宝绽穿着背心短裤站在门口, 匡正能想象出他身上的味道:“今天怎么没上班?”
“请假了。”宝绽有哝哝的鼻音,在门廊昏暗的光线下,能看到他微红的眼眶和鼻头, 匡正猜,他一个人在黑着灯的客厅里哭了。
二十八岁的男人,又不是个软弱的人,什么事能让他这样?
进屋换鞋, 宝绽有点背着他,匡正假装没发现:“狗没在?”
“腿好多了, 待不住, 有时候来找我要口吃的,”宝绽拿着大剪刀,蹲在地上拆生鲜包裹, “你晚饭吃了吗?”
匡正还没吃,但让一个刚刚情绪崩溃的人给他做饭,他可狠不下心:“吃过了。”
包裹里有芹菜、猪肉、一些小葱,还有一盒叫不出名字的水果,将近一个成年男人拳头大小,紫红色,覆着一层蜡似的白霜。
“恐龙蛋,”匡正见宝绽拿着盒子看来看去,脱掉西装挽起袖子,“没吃过?”
宝绽抬起头,眼睛里有种纯粹的东西:“像李子。”
匡正喜欢他那双眼睛:“美国李子,智利也产,”他拆开包装,把大李子拿到流理台去洗,“很甜。”
宝绽走出厨房,片刻后,客厅里响起电视机的声音,是广告,嘈杂着听不出所以然,匡正洗水果的手停了停,这种感觉很像家,一个人洗吃的一个人开电视,不用说什么话,彼此温暖安然。
宝绽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屏幕,脑子里却是如意洲的结局,是他、时阔亭、应笑侬和邝爷的未来。
“记着,到什么时候,活人不能被一块旧牌匾压死……”
可没有这块匾压着,他宝绽还是宝绽吗?
匡正把水果拿来,扔一个给他,宝绽两手接住,咬一口,脸上有了表情:“好甜啊!”他拿着恐龙蛋的手指修长,衬着紫红色的果肉,像陶瓷,水珠顺着腕骨滑向小臂内侧,流过那只老式银镯子,红线拴着的小铃铛动了动,异常鲜活。
匡正挨着他坐下,两个人一起吃,水果品质不错,不光甜,口感也细腻,电视上播着椰树椰汁的广告,匡正拿遥控器把声音关小:“我从海南给你带了个礼物。”
宝绽边啃李子边看他:“什么?”
匡正觉得没引起他的兴趣,要是他以前那些岁数小的女朋友,一定瞪圆了大眼睛,跳到他身上扯着领带问:口红?香水?包!
匡正稍稍偏头,放低了声音:“哗啦——哗啦——”
宝绽愣了,费解地盯着他。
“海浪声。”匡正自己没憋住,噗嗤笑了。
“什么啊!”宝绽让他这么一搞,也笑了,“你这哪是海浪,我以为你在学下雨……”
正说着,屋里真的响起了波浪声,唰唰的,有海水漫过沙滩时的孤独寂静,宝绽往匡正身后看,他把手机拿出来了,偷偷放着录音,是昨晚在三亚海边录下的一段音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