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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庆师弟正皱眉看他,圆脸上混杂了担忧和不满。
  “大师兄,你管那个人做什么。”他生气地说,“你明知道钟师姐也在,怎么就非要惹师姐伤心!”
  “张师弟,别说了。”
  一名白衣女子站在一旁,低声劝阻。她弱质纤纤、姿态袅娜,清丽面容天生一段忧愁之意,自来惹了不少人怜惜。
  钟师姐看了他一眼,又赶紧移开目光,不安地说:“大师兄如果真的觉得裴师弟是冤枉的,那肯定有大师兄的道理。我们还是……”
  张师弟瞪大了眼:“师姐,你明明是……唉,你就是这样,总是太顾虑别人的感受了!这种明摆着的小人,怎么可能是冤枉的!”
  其他几名师弟师妹都随声附和。
  张师弟得了支持,更加理直气壮,一时都忘了对大师兄的敬畏,挺胸说:“大师兄,你还是快迷途知返吧!”
  姜月章一直冷眼瞧着他们几人,这时才缓缓开口:“我?迷途知返?”
  他惯来是个冷清性子,只在用剑时方显出灼灼之意。此时他出声,好像与平时一样,其实尾音上扬,似嘲似讽,又像含了一点玩味之意。
  张师弟却没听出来,倒是钟师姐又瞧了他一眼。
  张师弟还在天真地劝诫:“是啊大师兄,我们一行人是代表师门,前来开启遗迹的,不能把精力浪费在不值得的地方,更不能给师门抹黑。大师兄你一直都是我们的表率,可千万别在这时候出岔子。”
  姜月章眼眸略眯了眯,忽然问:“你有什么资格说他是‘不值得’?”
  张师弟一噎。
  这不明摆着吗,铁板钉钉的事实,这种小人有什么值得的……
  但迟钝如他,也终于感受到了大师兄的不快。
  他瑟缩一下,又迷惑起来,只敢嘟囔着抱怨:“搞什么啊……搞得你们关系多好一样。明明大师兄和裴沐一直都是对头,那小子还一直自不量力,总想挑战大师兄的名头。大师兄你原来不也看不上他吗,怎么现在反而……”
  “你知道就好。”
  姜月章收好太微剑,漠然从一众师弟师妹身边走过。包括张师弟,也包括钟师姐。
  他目不斜视,人们的目光却不由自主追随他。
  张师弟愣愣问:“知道……什么?”他不是在抱怨吗?
  他们的大师兄走在前方,背影孤傲如寒梅独放。
  “裴沐是我的对手。”他冷冰冰地说,又顿了一下,更强调地吐出两个字,“我的。”
  ……
  裴沐当然不可能真的离开丽昆镇。
  她的目标也是昆仑山脉中的神代遗迹,而要进入遗迹,首先要经过共和国设立的边关。
  根据规定,为了修士的人身安全,进入山脉的修士至少需要两人搭档。这种爹妈一般关怀备至的规定,对裴沐来说,则只是多了一点让她费力的地方。
  刚知道这条规定的时候,她就嘀咕过:“这共和国的政府未免管得也太周到了。其他国家对修士不都是自生自灭吗,惹急了还要派兵来剿匪一通,也就我们这儿,国库丰盈、官员能干,才成天吃饱了没事干,连自由修士都管起来了。”
  也不知道是谁开的头,把国家治理得太好,真是闲得慌。
  抱怨归抱怨,她解决起问题来,向来雷厉风行。
  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裴沐早就在镇子上打听过一圈,筛选出几个适合当临时搭档的修士。这几个人她都考察过,都是接受雇佣为业、人品可靠、口风严密,还具备一定人脉的自由修士。
  只需要付出不算多的钱,就能让他们暂时充当她的临时搭档。等把边关检查应付过去,裴沐就能打发了他们,自己独自往昆仑山脉深处去。
  本来她打算睡了午觉就去拜访第一个人,但姜月章稍微打乱了她的计划。
  她没睡好,所以决定换个地方,再休息一会儿。
  但是,等她真的换了一处没人的土屋,吊起一根绳子充当吊床时,她躺在绳子上,却好半天都没睡着。
  阳光斜斜而来,透过紧闭的窗户,在天花板上找出晃动的光斑。丽昆镇这种穷地方,连玻璃窗都罕见,大多还是纸糊的窗户,恍惚跟几百年前的古代一样。
  也跟……藏花书院很像。
  只不过,藏花书院是自负风流天成、崇尚自然,才舍弃一众新潮发明,模仿古代修士在自然山水中的隐居生活。
  裴沐撇撇嘴,酸溜溜地想:其实就是装。
  藏花书院就喜欢装。
  姜月章也最喜欢装。
  所以,可不是只有他能当大师兄吗。要论装模作样,她可万万拼不过他。
  不过,他们是什么时候成对头的?
  裴沐想了想,没费多大力气就想起来了:是在她刚拜入师门的时候。
  十六年前,她十岁,牵着师父的手到了书院。
  那一年她抱着自己的包裹,听到前头突然爆发一阵喊叫。人人都指着天上,她也就抬头去看。
  从书院最高的山峰上,有一个很小的人影一跃而下。她还没来得及跟着惊叫,就看见一抹光;从微小到绵长,那一抹剑光仿佛连接天地,也仿佛要将天地都斩断。
  师父很得意地跟她炫耀:“看到没,那就是剑修,帅不帅?想不想学?”
  她立刻大声回答:“帅!想学!”
  不久后她就知道,那个从山巅一跃而下、斩出惊艳剑光的人,也不过十二岁,就比她大两岁。他是掌门的亲传弟子,以剑道实力论资排辈,成了她这一辈弟子的大师兄。
  那就是姜月章。
  而他们之所以结下梁子……
  一开始,其实是个误会。
  第85章 少年相争(他们的过往...)
  十岁的裴沐知道自己是个女孩子。
  但她也知道, 自己去藏花书院,是要去当男孩子的。
  因为藏花书院规定,只有男弟子才能成为剑修。
  在女修战力剽悍、女性高级官员占据半壁江山的大燕共和国, 这条规定显得陈腐、过时、格格不入,也被无数人耻笑过。
  但无论如何耻笑, 藏花书院的剑修们还是固执而骄傲, 坚持这一条传统, 绝不肯更改。
  他们历代的执剑长老都秉承一个信念:女人多情,而多情的人拿不稳剑。
  何况百余年来, 剑道魁首都是藏花书院的剑修, 更是令他们的信念越发坚定不移。
  也正因为天下剑道、藏花第一,裴沐的母亲执著了一辈子。她是个剑痴, 年轻时数次前往书院求学剑法, 却都被拒之门外。
  后来她一怒之下约战执剑长老, 虽然险胜,却是用的法术, 而非剑道。
  这一战虽胜尤败, 成了她的心病,更进一步成了心魔。在生下裴沐后没几年,她就病倒了。临死前, 她将裴沐托付给她过去的爱慕者,央求他将裴沐抚养成人, 而且务必要让她去藏花书院学剑。
  那个倒霉推却不过的爱慕者,就是裴沐的师父曹文。
  裴沐的母亲三天两头往藏花书院跑,虽然没学成剑, 却令学剑的少年动了心。
  学剑的人总有几分痴心意气,看中什么就一定不放手, 曹文也不例外。哪怕他后来成了藏花书院的剑道前十,他也还是念着裴沐的母亲。
  甚至不惜替她瞒天过海,把女儿包装成儿子,带回书院教养。
  裴沐懂事很早,也明白母亲的心结。她答应过母亲了,会把藏花书院的剑道精华全部学会,然后把他们一个个全都打败,让他们知道女修学剑也能第一。
  她就是带着这股气势,下定了决心要在藏花书院学出个名头。
  但剑道究竟是什么?她小时候其实不大明白。
  直到进藏花书院第一天,她看见姜月章从山顶一跃而下,那抹剑光才真正让她心驰神往。
  曹文领她去记了玉碟,正式挂了师徒名号,而后又牵着她去看了学剑堂。藏花书院的剑修弟子平日既要跟各自师父学习,也要一起在学剑堂上大课、互相比斗。
  师父很疼她,一路都在嗦嗦叮嘱她注意这个、注意那个,还塞给她许许多多灵器,要她佩戴好防具,还要拿上能重要的小木剑。
  师父叮嘱她:“防具和木剑都不能离身,明白了吗?书院那些男孩子,一个个跟斗牛似地,你才刚入门,不能跟他们一般见识,但谁打你,你也不要客气地打回去。你比他们金贵多了。”
  裴沐一个劲点头,实则有点心不在焉。她看了姜月章那一剑之后,就迫不及待想开始学剑,至于师父说的那些,她只囫囵吞枣记了个大概。
  她抱着师父给的小木剑,高高兴兴去了学剑堂。
  结果第一次面对同门,她就被挑衅了。
  “你就是曹师叔收的亲传弟子?”人高马大的男孩子一脚踩在石头上,凶神恶煞地质问,“曹师叔是堂堂十大剑道高手之一,元婴之下第一人,我们这么多资质过人的弟子,凭什么你是亲传弟子?”
  后来她才知道,不是每个弟子都有幸成为亲传弟子的。她师父曹文也是天下有名的剑道高手,门中不知多少人想拜入他名下,但这些年里他谁都不要,就从外头带回来一个瘦巴巴的她。
  藏花书院信奉弱肉强食、物竞天择,在禁止同门相残的前提下,尽量鼓励弟子明面比斗。在这种充满火药味儿的环境里,又是一群成天学剑学得嗷嗷叫的男孩子,三天两头挑衅、打架,也都不足为奇。
  这属于性别差异,对更偏好和平的女孩儿来说,这些斗牛一样的崽子们堪称另一个物种。
  面对四面八方的火气,当时裴沐就有点儿懵。
  所幸她也不是普通的小姑娘,而是一个剑痴的后代。她也是从小学剑长大的,女孩子发育又比较早一点,她还真不一定会输。
  她只愣了一下,立即就抓住手里的剑柄,不甘示弱地大声回答:“谁不服气,一个个上来,看谁比得过我!”
  那句话就像一粒火星,男孩子们就是一锅热油。火星一溅,登时四方都是嚷嚷。
  “来来来!”
  “谁怕你!”
  学剑堂里有擂台,有点高,裴沐没大学过身法,跟个小猴子似地爬上去,引得一阵哄堂大笑。
  她憋红了脸,咬牙瞪着那些讨厌的男孩子,下定决心要把他们全部打败。
  她也真的做到了。
  那天一共七个挑战者,从八岁到十五岁,全都败在她剑下。
  她越打越喘气,却也越打越骄傲。她很想告诉母亲,看,世上厉害的剑法不止是藏花书院,其实母亲您的剑法也非常厉害,哪怕您只是一边咳嗽一边指导,她也学得这么漂亮。
  她应该是打得很漂亮的,因为那时候人群变得沉寂。一群臭小子们面面相觑,犹豫着想要上,又被前头的一连串失败给吓住了;自尊心和虚荣心激烈相争,在学剑堂里牵扯出安静又诡异的紧绷气氛。
  裴沐拄剑站在台上,擦着汗环顾四周,心中愈发骄傲起来。
  但没有等她骄傲太久,就发现人群猛然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