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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眯起眼,突然站起身,走到佘大人面前,再一抬手――一把明晃晃的铜黄色钥匙就挂在他指尖。
  佘大人的眼珠子跟着钥匙晃动的痕迹晃了晃。他伸手要去拿,可是皇帝却把手往后一缩。
  “佘大人,这是国之重器,您可千万当心。”皇帝忽又微微一笑,“还有……”
  佘大人正伸手去接钥匙,仓促却见眼前一花――
  啪!
  好响亮一个耳光!
  整个清源殿都安静了下来。
  唯有皇帝甩甩手,轻描淡写地说:“好了,这下朕心里总算爽快几分了。”
  佘大人颤了颤,这才不可置信地看过去:“你……”
  “哎哟,朕好怕啊。”皇帝嗤笑出声,“怎么着,打回来啊?真惹急了朕,下午当着全国的面骂你佘濂一通,看你还有没有脸混你的仕途!”
  ……这是破罐子破摔了?
  佘大人几乎窒息。他瞥了一眼摄政王,见他脸色又冷又硬,不禁心有戚戚焉:原来摄政王每次都是这般被打的!果然不愧是耍赖成性的小皇帝,有时候莽起来,还真像街头的流氓小混混。
  可当务之急是库房。
  佘大人忍下这一口气,暗骂一声“且看日后”,便又带着两位掌管银号的大臣,匆匆离开了清源殿。
  摄政王望着他们的背影,直到亲眼见他们踏上灵晶飞车、飞出他的视野范围。
  这时,他脸上才浮现出一丝担忧。
  “陛下。”
  他回过头。
  此处人多口杂,并非说话的好地方。因此,摄政王也只说了这么一句。
  裴沐已经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她毫不避讳地对上他的目光,又微微一笑,和声道:“皇叔何不坐下歇歇,喝口茶?我们叔侄斗了这么多年,可仔细想想,这时候也没有再针锋相对的必要了。”
  姜月章思虑片刻,依言走过去。
  在贺姑姑的隐蔽审视中,他大大方方坐在皇帝身边,端起属于自己那杯茶,浅浅抿了一口。
  “茶能静心,皇叔,你说呢?”
  他用茶盖滤去浮沫,听见自己的心跳由急促到平稳。
  “陛下说得是。”姜月章垂眸,掩住笑意,“败家之犬,的确再无针对的必要。”
  ……
  一个半小时后,佘大人带着厚厚一叠文件,回到了清源殿。
  这时皇帝和摄政王正在用餐。这向来水火不容的两个人坐在圆桌两端,饭也吃得冷淡。
  皇帝用清水漱口,眼角余光都不给一口,只漫声问:“佘大人可查清楚了?”
  佘大人站在偏殿中,嗅着空气中的饭香,好险肚子咕咕叫起来。
  他有些尴尬,却还撑出个从容的模样:“查清了。”
  “那钥匙能还朕了?”
  见小皇帝问也不问一声结果,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佘大人这颗心才算彻底安稳下去。
  刚才在银号库房,吴舜英、林莳分别将抵押文件清查了一遍。
  佘家的资产抵押做了两份。一份是全部资产抵押,集中了佘家大约八成的资产,是拿去给修士同盟,作为技术竞标出价的。这份文件上明明白白写清了抵押权人是修士同盟。
  另一份则是总价一千万两白银的资产,作为抵押,是给到小皇帝、换取神矿的独占采矿权的。
  但实际上,第二份文件中的抵押资产也在第一份的抵押范围内。
  也就是说,对于这价值一千万两白银的资产,只要修士同盟还在,小皇帝就无法真正行使抵押权。
  按照佘大人的想法,等拿到二次提炼技术,获得足够利益后,再从修士同盟手中赎回资产。但是名单上,这个顺序保持不动,这样一来,小皇帝永远不可能真正拿到钱。
  而佘家不仅赊账拿到了新技术,还免费获得了神矿。
  什么叫空手套白狼?这才叫。
  为了防止秘密泄露,这两份抵押文件的正副本都存放在大燕银号的库房深处。尤其是真正那份给修士同盟的抵押契书,更是重中之重。
  这都是经济大臣吴舜英亲自操办。他是佘相的学生,是彻头彻尾的佘系,绝对忠心可靠。而林莳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下属,也是亲得不能再亲的直系。
  佘大人很放心他们。
  所以,要查抵押名单有没有变动,只能让他们来查。
  在这短短的一个多小时内,两人不仅清查了文件,还将库房里里外外搜索了一遍,确保没有秘密清单的存在。
  经济大臣还查了印章。任何重大权利变动都需要加盖大燕银号的印章,以及吴舜英本人的私章,才能生效。
  也没有问题。
  一切如常,一切照旧。
  佘大人这才放下心来。
  唯一的问题是……搞了这么大阵仗却毫无所获,再面对皇帝,佘大人一张老脸未免有些尴尬。
  不过,尴尬也比出事好。
  因此佘大人重新舒展神态,甚至不去计较自己面上那个红红的巴掌印。
  “托陛下的福,查清了。”他满意地笑道,“臣这便将钥匙呈上,就等下午典礼召开,亲眼看着陛下转交摄政王……不,是执政官了。”
  皇帝懒懒一挥手,兴致不高:“行了,放那儿吧。”
  一个即将失去与生俱来的权力的皇帝,理所当然应该兴致不高。
  佘大人决定宽容他。
  “臣告退。”
  他还没吃饭呢。
  佘大人退下,摄政王也没有再留的道理。何况,娇气的小皇帝还要小憩片刻。
  小皇帝已然又困倦了。
  她睁着朦胧的眼睛,望着那几人的背影。
  最高的是摄政王的,最矮的是佘濂的,然后是两位管银号的大人。
  他们的影子亲密地挨在一起,如同不分你我。
  谁也没有注意到,林莳背对着皇帝,悄悄抬起手,做了一个隐蔽的手势。
  裴沐没有出声。
  她只是望着这一幕,唇边的弧度更上扬了一点。
  ……
  五月十八日,下午两点。
  典礼准时召开。
  裴沐站上雪白的演讲台。
  以她为中心,一根一根的扩音仪发出了微蓝的亮光。
  很快,全城的扩音仪都发出了类似的微光。这代表她的声音将能抵达每一个扩音仪所在的地方。
  裴沐偏过头,掩住嘴,去叫身后不远处的佘大人:“佘大人,喂,佘大人。”
  一众大臣都守在她背后不远处。突然被叫到,佘大人明显愣了愣,但他还是上前一步,低声回道:“陛下有何事?”
  他旁边的摄政王立即盯过来。
  裴沐问:“现在全国的扩音仪都连通了?”
  对这件事,佘大人专门做过功课,想了想就答上了:“有延迟。大约等半小时,陛下您现在说的话,最边境的城市就能听到了。”
  裴沐问:“那就是说,边境的扩音仪其实已经开了?”
  佘大人答:“是。”
  当着公众的面,佘大人还是做得礼数周全的。
  裴沐满意地点点头,回到了扩音仪前。
  这是个好天气,比之前的任何一个天气都好。盛夏的阳光无穷无尽,热量也无穷无尽;明珠宫陈旧的辉煌,接着新鲜的翠绿草坪,再接着绵延的房子、间隔的花草树木,还有头顶那明晃晃的蓝天。
  在阳光与蓝天下,总是有一种一切无所遁形的感觉。
  裴沐喜欢这样的感觉。
  就像她也喜欢,在长久的潜伏、长久的准备、长久的酝酿和忍耐之后,蝴蝶终于破茧的刹那、春草终于发芽的刹那。
  她轻轻拍了拍连接扩音仪的设备,这个东西叫音筒。
  “朕的子民们――哦对了,现在该叫全体共和国的国民了,在退位之前,朕要先宣布两件事。”
  佘大人又愣了愣,本能地皱起眉来。
  皇帝虽然经常耍小聪明、无赖,但是在公众面前,他的形象温和可亲、稳重可靠,演讲也颇有风度,很少用这种轻佻的口气说话。
  难道皇帝还是要捣乱?
  佘大人正想上前提醒,却被身边的摄政王按住。
  摄政王悄声说:“就算有些小差错,忍忍就过去了。”
  ……说的也是。
  佘大人犹豫片刻,停下了动作。
  “第一件事,朕要感谢佘家,感谢佘相。感谢他们深明大义,明知开采神矿千难万难,但为了万民的福祉,他们毅然承担了这个艰巨又光荣责任,将佘家全部的财产都捐了出来,一部分用于开采神矿,另一部分投入建设国民基础教育体系。这是值得大燕全体国民铭记的壮举啊!”
  ……什么?
  烈烈阳光下,佘大人脑袋上的油汗冒个不停。他觉得晕眩,又觉得可笑:皇帝是糊涂了?他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