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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沐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假如是她自己处于五姐的位置……
  那还不如上阵杀敌!
  但是,也正如三姐所说,是家族给了他们这一切。如果不是姜家养她长大,她恐怕也没有上阵杀敌的本事。
  因果恩情、家族情义与个人的想法、愿望,孰轻孰重……还真是想不明白。世人都说“舍生取义”,如果真能用命来换义,不想服从家族安排就干脆一死了之,那倒还简单得多呢。
  *
  裴沐对兄长的性格,实在非常了解。
  正如她所想的那样,姜公子也就生了大半天闷气,到傍晚时便好了。
  而且,许是前段时间的冷战让姜公子学乖了,他生怕再和弟弟闹僵,巴巴地派了人来,要裴沐去他院子那边吃晚饭。
  傍晚暑气散去,晚霞瑰丽而柔软,映得琅琊城的天空华美异常。
  裴沐穿花拂柳,到了兄长的院子。
  快到的时候,她望着前头那攀爬藤蔓的院墙,却忽然冒出个促狭的主意。她脚下一拐弯,飞快绕了一圈,跑到了院子的另一边。按布局来说,这个角落很靠近兄长的房屋,爬了满墙的铁线莲。
  夏天是铁线莲开花的时候,一朵朵白色的小花挤挤挨挨,开得十分热闹,花瓣是尖尖的,像修真界会用的一种镖。
  每到花开的季节,姜公子就会着人在这附近摆上桌椅,赏花、用餐,颇为风雅。
  这时候,兄长应该就在这里。
  裴沐爬上了墙。
  她藏在厚实的叶片丛里,顶着满脑袋的花和叶子,悄悄探出个脑袋,往姜公子的院落里窥探而去。
  姜公子的院落刻有防御阵法,防止外人侵入、窥探,但阵法对拥有“通行印证”的人无效。裴沐就有。
  所以,她顺利地看见了院子里的情形。
  越过墙边垂落的藤蔓、花朵,越过青色的桌椅板凳,越过草丛和石头,一直看到前方的屋子边缘。
  兄长坐在廊上,正与一个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说话。那人裴沐认得,是兄长最得用的幕僚――苏沁。
  兄长正在吩咐什么。
  “……宇文恺要去,就让他去。按计划布置好,我们才是收网的人……谁?!”
  裴沐一听就知道不好――她不小心撞见哥哥议事了。他既然没叫她,就是不愿意让她知道。
  而她也无意探知兄长的谋篇布局。她向来是个很乖的弟弟。
  但现在……她真的是无意的啊!
  一股轻灵的风拂过来,瞬间锁定了裴沐的位置。这是姜公子的魂术,轻灵却强大。
  “……阿沐?”
  姜月章一脸意外地站起来。
  裴沐趴在墙上,尴尬地笑笑,正想开口解释,不防被花挠了挠鼻尖,大大地打了两个喷嚏――
  “――阿嚏!阿嚏!”
  她揉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解释:“哥哥,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
  姜月章完全不生气。实际上,他从抬头看见她的那一刻起,一直冷淡的神色就染上了温度。
  夕晖落在他眉眼上,像盛夏晚风吹起,还醺着如梦的花香。
  他招了招手:“道什么歉?又不算什么事。阿沐,过来。”
  他的幕僚苏沁看了裴沐一眼,知机告退。
  裴沐翻下墙,朝苏沁的背影看了一眼,又见兄长并无芥蒂,不由好奇地问:“哥哥,我听见你们说宇文恺?”
  宇文恺――宇文大将军的名字。大约半月后,他就将抵达琅琊城。
  姜月章望着她走近,一面淡淡地笑,一面轻描淡写:“宇文恺最近太嚣张,连我的产业都敢碰,总要给点教训……咳咳……”
  他别过脸,捂唇轻咳起来。
  裴沐立马抛下了宇文恺的事,上前给他拍背又喂水,关切道:“哥哥,你今天的药用过了么?是不是今天风吹太多?”
  入夏以来,姜月章已经很少咳得厉害,最多不过轻轻几声。
  但现在,他却又是有些柔弱的模样,呼吸急促、两颊泛晕。裴沐来扶他,他就顺势倒在她身上,放了衣袖,却来握她的手,口中还说:“无事,大约是方才议事,话说得久了些。”
  裴沐狐疑了一小会儿。她观察着兄长的脸色,有点疑心他是装病,骗她同情。
  不过……装病就装病,她也假装不知道,就能多抱一下哥哥。
  裴沐高高兴兴地做出了决定,只觉自己此刻宛如话本传奇中的侠客,探入美人香闺,与美人执手互诉衷情。
  就差拍着胸脯保证“美人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拿来”。
  而对姜月章来说……
  其实,他还真不是装病。
  但他也还没虚弱到不能自己站立的地步,只是乐意就这么和弟弟亲近着。
  两人各怀心思,竟就这么在花开繁盛的庭院角落站着,静静看夕霞一点点下沉。
  半晌,裴沐开口:“哥哥。”
  姜公子带着满心的柔情,以及风花雪月的绮思,温声应道:“阿沐。”
  裴沐满脑子话本传奇,一不留神脱口道:“哥哥真好看,我想带哥哥私奔。”
  姜公子:……!
  裴沐说完这句大胆的话,自己又立马怂了,打着哈哈掩饰:“我开玩笑的,哥哥不要当真。”
  姜公子:……!
  他有些不高兴,那寒泉古琴似的声音一冷,淡淡道:“这也无妨,不若我带阿沐私奔,也是使得的。”
  实际上,在他的计划里,若是原本的法子不成,他就真要带弟弟远走高飞。总归无论如何,他都要跟这个人厮守在一块儿,甚至无论对方愿不愿意。
  裴沐一听,竟然很有点怀春少年被姑娘扔了花的羞涩,忍不住浮想联翩,又赶紧按住自己:这是你哥,你在想什么!
  她不敢再心猿意马,便命令自己去想些别的。
  偏巧,她一想别的,还真就立刻想到了。
  ――她想起了今天姜潋云的话。
  “哥哥,三姐回来省亲,白日里我们――还有五姐一起――在说话。”她先解释一句,而后便大致说了说姜潋云那番关于家族责任、恩义回报、联姻的重要性的话。
  姜月章静静听着,面上浮出嘲讽之色。但很短,也很淡,如流星划过天空,不足以被弟弟捕捉。
  裴沐说完了,就问:“哥哥,你怎么想的?”
  姜月章反问:“阿沐如何想?”
  裴沐不会对哥哥说假话,就闷闷道:“我觉得,三姐说得对……像我从小在姜家长大,吃了府里的饭、穿了府里的衣,用府里的东西修炼,才有如今的成就。那姜家叫我回报,我肯定不能拒绝。”
  姜公子立即拧眉。
  他思索片刻,伸手拍拍弟弟的肩,叫他看着自己。
  对着那双清澈漂亮的眼睛,见其中映着他自己的影子,姜公子心里升起一丝满足,才缓下神色,说道:“阿沐,你要知道,我从十七岁开始,就参与家里的事务。”
  “十七岁……九年前的事了。哥哥真厉害。”裴沐立即夸赞。
  姜公子心里又舒服一些,面上都有了笑影。他含笑道:“我做的事情,足以涵盖阿沐的一切开支。九年前,阿沐十二岁。所以,从那时候开始,阿沐受下的‘恩义’,应当算在我这里,与姜家没什么关系。至于十二岁之前……我为家里带来的益处很多,足够还了自己的那份,再给你也多还四年。”
  ……嗯?能这么算吗?
  裴沐疑惑道:“可是,为什么哥哥要帮我一起还?”
  姜公子理所当然:“你是我弟弟,更是为我才进府,是我的人,自然就是我来给你还。至于你……阿沐,你要还,也只能还给我才对。”
  这几句话,其实已经是很含蓄的表白了。至少姜公子是这么认为的。
  因此,姜公子面上稳重,其实心脏又开始怦怦跳。他期望弟弟能问一句“什么是你的人”,这样他说不定就能更进一步告诉他……
  果然,弟弟露出了沉思之色。
  在姜公子矜持的等待里,裴沐经过认真的思考,得出了结论。
  她恍然大悟,并立即对兄长肃然起敬、感佩不已。
  “哥哥啊,你真是太不容易了!”她摇头晃脑,“那么多幕僚,都是你的人,难怪你要殚精竭虑参与朝堂事务,不然怎么养得起!”
  姜公子:……
  裴沐夸赞得真心实意,却只换来兄长沉默,没有让他欣悦而笑。她等了又等,不由疑惑:“哥哥?”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姜公子正在思索一个严肃的问题:他到底为何会将这么个憨憨放在心上,还只放了她一人?
  想不明白。
  都是憨憨的错。
  姜公子面无表情伸出手,揪住憨憨的脸颊,往两边轻轻一扯。
  “哥哥唔……?”
  对着弟弟无辜的眼神,姜公子露出了一个森森的微笑:“傻子。”
  气死他了!
  两人闹了一会儿,又一同吃过晚饭。照例,样样都是裴沐爱吃的菜。
  兄长体贴她起来,真是没有任何可挑剔之处。每次吃饭的时候,裴沐都会觉得很感动。像此刻,她一边埋头嚼嚼,一边就在心里冒出许许多多开心的小泡泡。
  哥哥真是又貌美、又聪明、又贤惠,要是能娶回来,有这样一个夫人,多好。裴沐美美地幻想了一会儿,突然醒悟了:对哦,如果哥哥是女子,像“她”这样处处完美的女人,岂非男人梦寐以求的妻子?那这样一个完美的女人,脾气坏一点、霸道任性点、掌控欲强一点,有什么关系?
  没有,没有关系!
  一旦想通这一点,兄长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倏然就变得十分完美,再也没有瑕疵。
  裴沐感动地望着哥哥。
  姜公子身体弱,胃口向来不佳,已然是搁了筷子,只笑着看弟弟的模样。见他望过来,他便柔声道:“怎么,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裴沐用力摇头,不好意思地说:“我是在想……我要是娶妻,就想娶哥哥这样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