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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沐……”
  “好啦,好啦,哥哥不用补救,我就是知道你在骗我。”裴沐摸着他的头,更是得意,只差长个狐狸尾巴在身后甩来甩去。
  “可是哥哥,你要知道,不论你身上发生什么――是被家主厌弃也好,被姜家放逐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事,你都是我哥哥。你好,我会跟着你,你不好,我更加不会抛下你。你别担心了,我们还是快点想办法换个地方,你可不能一直待在这么冷飕飕的地方……”
  她的兄长一直听着。
  他神情惯来是淡淡的,此时这样微垂着眼,便更显淡漠。
  但那唇边的笑意,却是不容错认。
  那笑容比平时更盛,也更……
  说不上来。反正有点怪怪的。
  裴沐还在得意忘形地摸他头,却忽然被他捉住了手腕。她被他牵着,感觉他的手指在她掌心摩挲了一下,又往上摸去,好像想要扣住她的手,但最后,他收回冰凉的手指,只是握着她的手腕。
  他抬起眼,眼神仍是略略空洞的,看着却很温柔。只是或许祠堂光影太诡异,映在他眼里,就也显得有点森然。
  “好,哥哥知道阿沐的心意。”
  他声音也清冷温柔。
  就是用词似乎不太妥当……
  没等裴沐想清楚,他忽地点了一点她的唇角。
  她面上被风吹得冷,反而显得他指尖有了暖意。倏然的一碰,像蜻蜓点水而去。
  “……哥哥?”
  他收回手,微微地笑:“我模糊还以为有一点水珠,却是高估了自己。阿沐,去看看门外,我的人回来了没有?”
  看错了啊。裴沐点点头,不疑有他,转身去察看门外情况。
  在她身后,她的兄长略垂了头,望着那点过她唇角的手指。他的确看不清,可他也本不是因为看见了什么……不,他至少能大致辨清幼弟的轮廓,不是通过“看”,而是因为他早就将那讨喜的模样深深刻进心底,永远不会忘怀。
  他回忆着刚刚刹那间的触感,心跳竟是加快了一些;血液在流动,一部分分去心脏,一部分分去指尖――全部汇聚于他刚刚碰到那点柔软的地方。
  他抬起手,将指尖放在唇边,轻轻一吮。
  “哥哥,你的人回来了!”
  前方,她扒着门缝看了,兴高采烈地回头。
  姜月章放下手,对她微微一笑,若无其事道:“好。”
  ……
  那一夜,等牵着兄长回了屋,又指挥着一群人匆匆将他照顾好,裴沐自己坐在床边,再摸一摸他的额头、脸颊,拉了他的手发现体温回升,这才能长吁一口气。
  她打算回屋休息,但姜月章拉着她不放。
  “阿沐,留下陪我。”
  那脸颊微晕、娇弱无力却又固执己见的样子,真像个生病撒娇的孩子。
  裴沐耐心哄他:“哥哥,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我不。”
  “哥哥……”
  “今夜太晚,将就睡罢。”他拍了拍身侧,示意她过去。
  云淡风轻,理所当然。
  北齐的床榻受外族影响,加高加大,完全能容纳三四个成年人并排而躺。如姜月章身下这雕花红木床,就是其中典型。
  他盖着明黄云纹的厚棉被,长发铺散着,模样苍白柔美,眉眼却又是天生的高傲凌厉。只不过,在屋里柔暖的灯光下,这份凌厉化开了,全成了慵懒随意。
  一众仆婢伺候在一旁,静默无声。
  裴沐看看他,又看看他的身侧。
  其实她外出修炼、寻宝时,倒也不拘和男性同伴并排休息。野外么,哪那么讲究。
  可在家里,还是和哥哥一起……
  她就是觉得怪怪的。
  她走过去,弯下腰。
  姜月章才勾起唇角,却见面前这人笑眯眯地戳了戳他的脸颊,又给他掖了掖被子。
  “哥哥,晚安,明天见。”
  说完,她一转身,轻快地离开了这屋子。
  姜月章盯着她那轻盈的背影,神色有了几分阴沉。
  四周仆婢将头埋得更低,无人敢出声。
  “……哼。”
  这位公子轻哼一声,到底阖上眼,吩咐人熄灯,自己睡了。
  只是在暗夜里,他又侧过身,悄悄一舔指尖,而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才真正放任自己进入沉眠。
  ……
  有了姜公子那么一场闹腾,裴沐的禁闭自然也关不下去了。
  她还听说,原来那一夜,兄长的人匆匆去禀报家主,却是被夫人以“家主已经休息”为由给拦了下来,这才耽误许久。
  听说家主因此颇为动怒,既生气长子任性,也生气夫人擅自做主,很是拍了一通桌子,还把裴沐叫去骂了几句――结果因为长子顶嘴,他更气了。
  北齐惯来是大家长做主。他这位家长雷霆震怒,家里自然也就安分了一段时间。没人再刁难裴沐,更没人敢惹姜月章这家中一霸。
  但裴沐琢磨着,这样的安分终究是暂时的。
  现在的姜夫人是继室,出自琅琊杨家,又与家主育有二子二女,自然极有威风。这样威风的女人,却只能看着前头夫人留下的病弱儿子占了嫡长子位置,哪肯甘心?
  唉,其实裴沐这几年也发觉,家主的确有了别的心思,连寻找药物医治嫡长子这事,家里都怠慢了,只剩裴沐还孜孜不倦。若非北齐是嫡长子继承制,便是姜家家主,也不能挑战整个北齐的传统,恐怕哥哥早被人赶走了。
  思来想去,还是要找到天子剑,或者别的什么灵丹妙药,治好哥哥才好。
  随着冬天过去,春暖花开,姜月章的身体也好了一些。
  院子里第一朵桃花开放时,裴沐正在树下练剑。她先与姜家的部曲对练过,又自己玩了些技巧,将剑气分成无数条,一一去钻桃花树的空隙。这是很有效的控制灵力的方法。
  她练得专心,一回头却看见姜月章。他站在那里看她,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哥哥?”
  裴沐擦擦汗,大步走过去:“咦,哥哥你穿成这样,是要出门?”
  正是阳春,风暖日和。姜月章披了浅黄外衣,宽衣博带,长发也以明黄发带束起,令他那因苍白而更显冷峻的面容柔和一些,也更多了点明亮的气色。
  他站在廊下,看她走来,便从侍者手里拿了帕子,来给她擦额头上的汗,又轻哼道:“汪家的曲水流觞会,你忘了?”
  裴沐一愣,旋即心虚起来:“啊……”
  姜月章捏了捏她的脸颊,催促道:“好了,快去换身衣服。”
  裴沐苦了脸:“哥,我不想去。反正人家也没给我下帖,我不去。”
  姜月章一怔,神色就有点沉:“阿沐……”
  “不去,不去。他们那些曲水流觞的规矩,我才不懂。作诗也还勉强了,可那些人偏偏爱清谈玄思,绕来绕去,我实在不懂,还不如就自己练剑、看看功法,便是赏赏桃花,也比在那儿坐卧不安强。”
  裴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说得相当坚定,也满是嫌弃。
  末了,她又有点撒娇地说:“哥,你也不去,不好么?”
  她问了这一句,姜月章眼中的阴云才有所减轻。
  他认真考虑片刻,蹙眉道:“汪家专程下帖请我,从去年到现在,我已经推了好几次,这回总该去瞧一瞧。”
  他盯着裴沐。
  “阿沐……”
  裴沐忧伤地看着他,半晌,才幽幽怨怨地说:“唉,若是哥哥一定要我去,我也就去罢,左右不过是难受一会儿……”
  她这样不情愿,却又表露出愿意为他委屈自己的模样,当即就让姜月章神色一柔。
  接着,他又为难起来:“难受一会儿……今春的曲水流觞会,放在汪家麓山的别馆那里,从琅琊城过去,一来一回,得要七八天。”
  裴沐立即垮了脸:“啊……”
  姜月章迟疑一会儿,到底叹了口气,再捏了捏她脸颊:“罢了,不去便不去。阿沐好好在家里等我回来,哪也不能乱跑,知道了?”
  裴沐当即眉开眼笑,一口应下:“好,哥哥一路平安!”
  她一转眼就笑得这么高兴,气得姜月章又使劲捏了几下她的脸,又叮嘱了一大堆话,概括而言就是这不可以、那不应当。
  裴沐熟练应答,面上乖巧真诚,实则神游天外。
  就这样,姜公子闷闷不乐地走了。
  裴沐则继续开开心心地练剑,还不时出去逛逛琅琊城热闹的街道,与同辈交流一二,再带些小礼物回来,给家中的姐妹、侍女。
  她惯来对家中女孩儿很好,哪怕是姜夫人所生的两个女儿,因为她们都被教导得才情满腹、性情娴雅,高洁而不高傲,裴沐很是喜欢她们。
  过了两天,她收到了一封信,信是从南朝那边寄来的。
  她打开信一看,心脏就怦怦跳起来。
  原来这是南朝那边的“广识会”友人寄来的信。
  广识会是一个结构松散、成员遍布南北的修真界组织,其创始人据说是一百多年前崆峒派的弟子。在崆峒派分裂后,这位弟子秉持着集思广益、交流学识和技术的理念,创立了广识会。
  这个组织来去自由,气氛很好,裴沐也是其中一员。不过,也因为结构松散,北齐和南朝的情形差距挺大。
  南朝的广识会更活跃,有许多杰出的女修,而北齐的广识会要沉寂许多,成员几乎都是男修,而且学识大多平平,武斗实力却高超。
  写信的友人是南朝修士,是裴沐在之前一次游历中结识的。裴沐曾托他在南方多多注意可洗筋伐髓,或是治疗天生目盲的药物。
  这回友人来信,就说到南朝修真界要办个交易会,许多人都要参加,其中就有南朝很有名的炼丹师、药师,说不定能有裴沐想要的东西。
  裴沐看了随信附上的名单,其中几位炼丹师的大名,便是她在北齐也听过。
  她一下就兴奋起来。
  再一看信中所说的交易会时间,居然就在五日后。原来南北虽然允许民间交流,但所寄信件、物品,还是要经过严密检查,因而耗费时间长久。这信是一个多月前寄出的,现在才到裴沐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