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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七年前,裴沐十九岁,姜月章二十岁。
  姜月章十九岁的时候即将一统天下、登上皇位,改扶桑为大齐,接过“皇帝”这个称谓。
  而裴沐的十九岁,则是蹲在师门里听师父的训话。
  她出身昆仑派,听上去是世外高人,其实她的师门不过是昆仑山脚下的一个小门派,仗着背后的高山多有传说,而营造自己缥缈莫测的形象。
  师门里有她的师父,两个师兄,还有一个师姐。连她在内,昆仑派一共就五个人。
  更悲惨的是,裴沐十岁的时候,她的大师兄下山历练,卷入了战争,不幸身亡;她十二岁的时候,二师姐下山历练,也卷入战争,不幸身亡。
  师父他老人家在院子里哭哭啼啼,她和三师兄两个人就在院子里没心没肺地烧烤。
  没法子,大师兄和二师姐都性格恶劣、狂妄自大,从小就对她和三师兄颐指气使、欺负来欺负去,他们两个死了,她和三师兄实在挤不出什么眼泪。
  也就秉持“万物竞争才能有成”的理念、放任他们几个弟子斗来斗去的师父,才对他们每个人都挺有感情。
  结果,他老人家哭得太伤心了,一病不起,眼看就奄奄一息。
  裴沐和三师兄商量着,打算去昆仑山上找神草仙花,带回来给师父治病。
  但师父阻止了他们,说那些传说都是骗人的,天神早就不管他们了。他说:“你们要真想报答为师,就去历练!”
  她和三师兄异口同声:“还历练啊?死了怎么办?”
  “……那就死了!我们昆仑派的术士,就要在九死一生中成材!”
  老头子双目怒睁、慷慨激昂,然后就咳得没了半条命,吓得她和三师兄连连安抚。
  唉,世人眼中的术士心思诡谲、手段迭出,谁能想到还有他们这样穷酸的。不过话说回来,术士一脉的气运延续三百余年,现在也的确尽了,今后是正道修士的天下。
  没见连擅长观星测命的u家,都改了“云”姓,四散避难去了?
  谁还坚持要当个术士啊,出门还人人喊打的。
  也就师父放不下那点自尊和感伤罢了。
  可有什么法子?老头子再有诸多不是,好歹把他们几个孤儿拉扯大了,眼见他要驾鹤西去,裴沐和三师兄谁都说不出个“不”字。
  按照昆仑派的传统,下山历练的弟子要抽签决定一个必做任务,再自己选一个自由任务。弟子之间,都不能告知对方自己的任务,因而历史上,在昆仑派人数众多时,弟子之间完全可能彼此敌对、相互厮杀。
  所以说,世人觉得术士大多热爱搞事,其实说得也没错。
  总之,裴沐抽到的必做任务是“辅佐天下明君”,那时候姜月章已经建立大齐帝国,她自然要去昭阳城辅佐他了。
  她琢磨了一下,想起传闻齐国皇室收藏得有“千金方”。那是极其珍贵的灵药,由百余年前的罗神医研制,专门保护女子气血,防止月事、生育等事宜损伤女子身体。如果能持续服用千金方,女子修行的最大障碍就消除了。
  可惜,千金方也的确要花费千金,普通人根本承受不起,而各国贵族、豪商也热衷将之藏而不宣,只奖赏给自家有天赋、够乖巧的女儿,以至于千金方诞生百余年,世间女子地位竟无太大改变。
  裴沐自己算是很有天赋,乃极少数灵力强大、肌体强健,不受女子体弱影响的修士。
  不过,身为女子,她还是不大喜欢这重男轻女的世道。
  她觉得,反正自己要去辅佐姜月章,不如就定个目标,努力劝说齐皇,将千金方公布天下,最好再改进改进、降低花销,令天下女子真正受益。
  就这样,等师父去世,裴沐和三师兄哭哭啼啼地埋了师父,就彼此告别,各自去做各自的师门任务。
  顺带一提,三师兄抽取到的必做任务,是成为天下第一大商人。他这个人生性懒散,从小把裴沐也带得懒洋洋,现在非得去累死累活赚钱,真是让他难过死了。
  但三师兄很会自我安慰,觉得他到底没抽到裴沐的任务,也就释然了。
  虽说……按师门规矩,他们是不能告诉彼此任务的。可师父没了,他俩谁都对传承昆仑派没兴趣,有志一同地认为,术士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也挺好,所以就痛痛快快地交换了任务内容,还满意地发现不用自相残杀。
  就这样,十九岁的裴沐祭拜了师父、告别了三师兄,一个人到了昭阳城。
  她原本还似模似样地伪装了一下,打算说自己是个炼丹师,想先混进御医局里,也好找一找千金方。
  谁知道,没等她把谎话说全,她就撞见皇帝骨痛发作,又糊里糊涂地被他抱个满怀,接着就被他如获至宝地拎走了。
  裴沐听说过皇帝讨厌术士,就说自己是个孤儿,乃一名云游四方的炼丹师,听闻皇帝贤明,特来效命。
  其实字字句句也算属实,不能算说谎。
  皇帝一开始当然不信,暗中派人把她查来查去,也查到了昆仑山脉。然而,由于昆仑派实在太没落了,在当地村民眼中,他们就是几个穷酸修士,经常在村子里帮忙种地、打猎、搞搞水利,炼的丹药效果还不错。
  有了村民背书,裴沐就顺顺利利地在宫廷里待了下来。
  可惜,她满心想的是辅佐明君、公布药方、惠及天下,而事实上,她也的确勤勤恳恳地帮着出谋划策、调查贪腐、研究律法,算一个能干的官员。
  然而,她明明干着九卿的活儿,却由于皇帝需要她时刻在身边,还天天被皇帝拎上龙床、抱着睡觉,最后,裴沐竟然只能当个中常侍,还成日里被人说男宠、禁脔、佞幸……
  唉,这都是姜月章的错!
  姜月章这个人,什么明君,真是讨厌死了!
  回到现在。
  裴沐越想越气、越想越不平,倏然睁开眼,扭头去瞪他。
  他散着头发,睡着时也眉心微蹙、似在考虑什么为难之事,而纵然熟睡,他抱着她那股劲儿也分毫不松,跟铁圈箍人似的。
  看着看着,裴沐的气倒是顺了不少。没有办法,姜月章的脸长得太好,身材也十分不错。假如这里还是民风豪放的昆仑山脉,裴沐说不定就把他抢回去成亲了。
  不过,其实……
  十年前,她的确抢过一次亲,而且抢的就是姜月章。
  尽管,无论七年前或七年后,裴沐都觉得,姜月章这个人多疑、自我,讨厌得很。
  但在十年前,当她十六岁初遇姜月章时,她不仅不讨厌他,反倒还挺喜欢呢。
  第46章 简在帝心?
  前夜寝殿里里外外伺候的人, 给砍了一批。剩下没被砍的,也无一不被降级、调职。
  唯一没有分毫损伤的,只有皇帝本人, 以及他的“男宠”――中常侍裴沐裴大人。
  这是合乎情理的。毕竟,这寝殿虽然只是夙沙城里的官员府邸――过去是陈国贵族的住处, 但既然被皇帝征用了, 那就算是皇帝的别宫。
  区区一个程氏, 想要送美少年来邀宠献媚,竟然就能直接送上皇帝的龙床?
  他们今天是送美少年, 明日若送来个刺客呢?
  这才是皇帝大发雷霆的最主要缘由。
  至于裴沐本人, 她既然被蒙着眼睛、满心是追查案件真相,一无所知地给送了进来, 自然是与此事无干的。
  反正皇帝觉得和她没干系, 那就是没干系, 有也是没有。
  但其他人可不这么想。放在其他人眼里,这就是裴大人自己和皇帝玩了个情趣, 两人你侬我侬、分外尽兴, 其他人却倒了霉。
  于是,恨裴沐的人更多了。
  有时裴沐自己私下琢磨,都怀疑是否皇帝将她树成了个靶子, 用来分担朝臣的仇恨。
  看,当今皇帝后宫空虚、一个女人没有, 子嗣的数量更是为零。碍于皇帝威严,臣子们没法劝皇帝立后纳妃、广开后宫、生育子嗣,他们也不敢说这是皇帝的错。那谁来担责?怪裴沐呗。都怪“他”迷惑皇帝, 才让皇帝沉醉“男”色。
  还比如,为什么皇帝有时候心情不佳、暴虐杀人?啊哟, 因为裴大人又作妖了,迷惑帝心,才让皇帝干出了本来不应该他干的事。
  至于裴大人为了执行皇帝的政令、与朝臣们斗智斗勇?那也是裴大人自己争权夺利,皇帝只是被裴大人迷昏了头、顺着“心爱男宠”的心意而已,实在无辜。
  这么一想,她裴沐既能在皇帝病痛发作时当一剂良药,又能在他施政时当好一把刀,闲来无事还可以给他亲亲抱抱、纾解压力,顺带满足他的龙阳之癖、成为他不开后宫的借口……
  裴沐暗自唏嘘:她可真是太万能了,宛如皇帝私人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皇帝砍了一堆人,却是只局限于特定的范围,因而夙沙城中风平浪静,并未因此产生什么动荡。
  这平静的背后,也有裴大人一边暗中抱怨、一边勤勤恳恳给皇帝善后的功劳。
  她花了一整天,分清赏罚、安抚人心,将事态控制在最小范围中,同时还不能忘记本职,记得给皇帝打点好行程。再过一日,他们就要启程赶回昭阳了。
  这天夜幕降临,裴大人又辛苦一整天,总算能坐下来歇口气。她换了便服,晃到夙沙街上,看了一眼即将收摊的集市。
  战争结束不过七年,民间积蓄被消耗一空。当今皇帝又不顾群臣休养生息的谏言,执意大兴土木,不仅帝陵持续修筑,还另外修筑宽阔大道、连接北方城墙、兴修水利,虽说长远来看都于民有利,短期内却是挤占了民生恢复的空间。
  为了国家顺利运转,皇帝又下令,禁止民间酿酒,又限制每月肉食的数量,并将节省下来的粮肉收为官税,以供养各处劳役、支撑朝廷各项开支。
  所以,即便是夙沙这样的名城,集市的内容也显得有些寒酸,饮食单调、滋味匮乏,别的手工艺品也无甚出奇之处。
  裴沐一面慢悠悠地走,一面动手将板正的发髻松开,改用发带松松扎起。发带黑红二色交织,绣着金乌图案,针脚细密,乃宫廷绣娘出品。边角还落了个“章”字,以示这是皇帝陛下的所有物。
  初秋暑气未退,傍晚的风算不得凉。几许天光顺着棚布落下,照在裴大人面上。
  她神态慵懒,目光漫不经心地四处逡巡,掩住了内里那一点清醒与锐利。两旁行人每每望着她,有的看得发呆,有的甚至不觉撞了墙,还犹自不觉得痛。
  也有本地豪族的人,目光一亮想要上前,却在看见她衣衫质地时停下脚步,神色变幻、若有所思。
  裴沐不管这些,只顾自走去了一处卖各色鲜果、干果的铺面。
  “药”字旗飘飞着,店里的掌柜的已经收好了东西,笼着手站在柜台后,一看就在等人。待见到裴沐的身影,掌柜便笑开了。
  他拿出一个精心捆好的纸包,殷勤道:“裴公子,您可来了!这是您要的乌梅、山楂、甘草,都是上好的,特意给您留着。”
  裴沐上前接过纸包,扫了一眼,暗里灵力流转又检查一遍,没发现问题,便笑道:“多谢掌柜。”
  她正要掏银子递过去,旁里却有人脚步匆匆、着急忙慌地赶上来。
  “我来,我来!”
  这只手抓着银子,也不管是一两还是二两,反正按多的给塞了过去。
  掌柜做生意的人,谨慎地没去接,先是看了裴沐一眼,见她点头,这才笑着接过:“客气,客气。”
  来人不看掌柜,只反手又拭了拭额上的汗,对裴沐陪笑。
  这是个青年男子,略有些矮,只七尺多一些,不过他身材挺拔,面部有些微凸,却也说得上俊郎。
  其实裴沐也没资格说人家矮,因为她自己在别人眼里也就是七尺出头的柔弱美少年,比之皇帝陛下的八尺身高,那是万万不如的。
  她拎上纸包,看了掌柜一眼,抬腿悠悠往外走了。
  此时天色渐落、银河初起,微冷的星空下,她懒洋洋的微笑带上几分神秘意味,像一朵危险的花。
  矮个子的帅气青年从店里追出来,紧跟在她身侧,绝不敢越过,却也绝不敢落下太多。他一面讨好地笑着,一面掩不住眼中惶急之色,连声道:“裴大人,裴大人,还请裴大人救我!”
  他跟了小半条路,引得人人侧目,而裴沐视若不见,顾自悠哉地走着。半晌,她才慢吞吞地开口:“王铖,你知道,你前夜当值,却让程氏送人进去了,你没掉脑袋已是万幸,现在只是去职,还有何不满?”
  天下人皆知,齐皇身边养着一支护卫队,称“穿云军”,里头个个都是精锐修士,多为贵族子弟。王铖便是其中之一。
  王铖听她终于开口,笑容忙又谄媚三分,可怜地诉苦:“裴大人,前夜本来不是我当值,只是同僚有急事,临时托我代班,这才……裴大人,我也只是在偏门守着,从头到尾我根本没见程氏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