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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脉……”
  裴沐垂下头,闭上眼,叹了声气:“也许……你说得对。”
  血脉就是最大的关系。不错,正是如此。
  哪有什么与己无关,生来带着这份血脉,在牙牙学语、懵懂无知的时候,受了这血脉的关照和恩情,那无论将来发生了什么,都得全部担着。
  这就是血脉。
  “但是……”
  一道剑气。
  进而是无数道剑气。
  雪亮的剑光,刺破了阴风、血煞;它与星光相互辉映,刹那照亮了天地!
  剑光一分为二,一道刺向血煞,而另一道――竟是刺向了姜月章本人!
  仓促之间,没有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唯有那浑身戾气的青年除外。
  可诡异的是,面对这赫赫剑光,面对这等同于宣战、等同于背叛的一剑,他的全部反应……却是只不过挑了挑眉毛。
  纯阳剑气威不可当,尽管这时是阴盛而阳衰的深夜,剑气却也摧枯拉朽般地破开了姜月章的防御,并且――逼出了一团纠缠不休的血球!
  血红的、半虚幻的细密丝线,在夜色中蔓向远方,与许多人无声相连。
  那是姜月章用来控制申屠血脉的术法。
  也是造成许多人昏迷不醒的关键。
  剑气前推,隐隐有符文亮起。
  紧接着,那血球倏然破碎。
  无数血丝顷刻断裂开去,又散归虚无。
  而裴沐本人,已经轻巧地落在了另一头。
  她面向姜月章,背对众人。
  姜月章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小骗子,你还是要将剑刃对准我?”
  ……他为什么不问血球的事情?他不问她为什么要救申屠家的血脉?他到底知道多少?
  裴沐心中闪过一连串疑问。
  但很快,她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说不得姜月章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而且,这一路都是在演戏,在故意观察她的反应。
  她又舔了一下嘴唇上的血迹。这是什么时候咬出来的?忘了。
  她捡起一把不知道谁的刀,往后一扔,砸出“当啷”脆响。身后紧张的人们,下意识一抖。
  “公输先生,你可以现在就自刎谢罪。公输小公子,你如果要死,我也不拦你。”她说,“至于另一位,我虽然觉得你不该去死,毕竟你死了,这些孩子怎么办?但如果你非要死,那就死吧。”
  “你……”公输庇颤声道,“这位小公子,你能保住其他人的命?”
  “我不知道啊。”裴沐有点不耐烦,“这么讲吧,我跟他打一架,我如果死了,那肯定保不住其他人。我要是没死,就保一保,这样行不行?”
  公输庇怔忪片刻,忽然摇头笑了:“是了,是了。老夫其实早该明白,尽力而为,不必强求。若早些明白,又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刀。
  那病弱少年猛一下保住他的腰,哭道:“大父!大父不要……!”
  老人摸了摸少年的头:“唉,大父对不起你啊。也……对不起姜公子。”
  只这么一句,老人便横刀在颈,用力一割。
  他也是修行过的人,对人体经络、血脉把握极准,这一刀下去便割断了要害。
  霎时,鲜血喷出,撒了漫天。老人的身躯重重栽下。
  裴沐没有回头,却听到陡然尖利的哭声。
  她望着姜月章,而他也望着她。静静地,没有任何动作。
  裴沐说:“第一个。”
  公输先生的孙子跌坐在地,哭了几声,凄然道:“都是我的错……是为了我,大父才做出这些事来!我该死,我才该死!”
  说完,他拿起余血尚温的刀,抖着手将刀尖送进胸膛。
  他身体弱,未曾修行,幸而一刀扎中心脏,没有挣扎太久,便也没了声息。
  裴沐说:“第二个。”
  到这个时候,孩子们已经不大敢哭了。他们团团抱在一起,不知所措、瑟瑟发抖。
  公子留望着那两具尸体,神色凄然。他再去看那把插在少年心口的长刀,又是满面挣扎。
  片刻后,他颤抖着抬起手,踉跄几步,想去拿刀。
  “……阿父!不!阿父!!”
  突然,一个小姑娘尖叫起来。她挣脱了妇人的怀抱、兄姐的牵手,跌跌撞撞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公子留的腿。
  “阿父,不要死!不要死!”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又去看裴沐,还有远处那阴森恐怖的青年,“求求你们……不要让阿父死!求求你们!!”
  公子留愣愣一会儿,蹲下身,一把抱住女儿哭起来。
  现场一片血腥弥漫,哭声哀哀,凄厉不已。
  裴沐又等了一会儿,便说:“姜公子,看来没有第三个了。”
  “……是么?”
  他忽然提步走来。
  血煞与阴风为他让道,地上的血迹却斑斑点点,被他踩在脚下。
  随着他的接近,裴沐身后的声音也缩小了。他们在后退,并且互相依靠、互相支持,互相分担着极度的恐惧,一齐后退。
  她就一个人站在这里。忽然之间,她感到了一丝不合时宜、太过柔弱的孤独。
  她握紧剑柄,用一丝微痛的触感驱散了那点孤单。
  姜月章走到她面前,眼神沉沉:“没有第三个。可如果我要第三个呢?”
  裴沐扯了扯嘴角。她自己都有些钦佩自己,竟然此时此地还能笑出来,并用她惯有的轻快声音回答他:“如果姜公子坚持,那说不得我就只能当第三个啦。或者,你当当第三个?”
  “你是在说,我们之间必得死一个?”他看了一眼她身后,有些讥笑,“就为了这些人?小骗子,你都不认识他们。和他们有关的事,还是刚刚我告诉你的。”
  他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仔仔细细地在她身上打转。像要将她剖开,把她内里一点点地看清。
  “我的眼睛看不下去无辜的小孩儿们去死,这我自己也无法。”裴沐笑了笑,剑很稳,“啊,对了。说起来,这会儿不才是第十七天?”
  “三十天期限未到,姜公子还得一切听从于我。现在,我请姜公子行个方便,放过这些除了血脉之外,与你的仇家毫无联系的人。”
  姜月章微微歪了一下头,像是在看个什么新奇的东西。有几缕柔软蓬松的灰色发丝扫过他的额头;一瞬间,他不再像一具阴森可怕的死尸,只像个健康的、灵动的、会有自己的兴趣爱好,而不是满心怨气与复仇念头的――人。
  他似乎饶有兴趣:“那等十三天之后,你要如何?”
  裴沐沉思片刻,诚实地说:“到时候再决出生死。至少我们其中的一个人,多在这世间享用了十三日夏季辰光,这也比现在就死的好。”
  “呵……”
  他闭了闭眼,发出一串低沉而意味不明的笑。
  笑得生还者们心里发毛,也笑得裴沐心中嘀咕――这人又犯病啦?没听说过死尸还能犯病啊。
  片刻后,他睁开眼,对着裴沐说:“好。”
  一时间,裴沐都不敢相信他答应得这么轻易。
  她有些犯傻地问:“你答应了?真答应了?”
  青年冷笑一声:“术之契还在,我须对你言听计从。我还能如何?”
  他干脆地一转身,冷冷道:“小骗子,走吧。”
  裴沐下意识跟了几步,却又回过头。
  那群人也正看着她。呆呆地看着她。大概他们也不能相信自己就这么逃过了一劫。
  裴沐飞快地凌空划了几个符文。而后就凭空凝聚出几张半透明的晶莹符纸。她将符纸胡乱团成一团,用力丢过去。
  “你们自己搬个家,将东西贴门上!”
  她说完,不再管他们,扭头走了。
  姜月章侧了侧脸,哼了一声:“隐匿符?小骗子还打算装剑客?”
  裴沐别开视线,有几分倔强地说:“我本来就是剑客。”
  她心里仍在思索:姜月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然而,她前方的青年行走在黑暗之中,肌肤惨白如新剥的白骨。
  沉默环绕着他,没有任何解释,也没有任何多的话。
  ……
  裴沐一直想着那个问题。
  这一想,十三天的时光便倏然而过。
  而她心中,已经将“真相”猜测到了第九十九种说法。最新的一种猜测是:姜月章已经知道她是申屠遐的双生妹妹――或者,他干脆分不出来,以为就是她杀了他。那么他一直就是在同她演戏,目的是为了耍弄她一番,再打探清楚她的实力,最后将她一击必杀,令他报仇雪恨!
  不错,这是最合理的说法。
  唯一的问题是……假如他什么都明白了,真能这么平静么?
  他们甚至回了一趟春平城,在那儿待了几天。姜月章在那里找到了什么东西,拿到手之后,才又往东而去。
  也是因此,裴沐还有时间跟罗沐灵告别。
  罗沐灵虽然不知道她的事,却直觉地为她担忧。
  而裴沐……她只是笑笑,摸摸小姑娘的头:“事情总会解决的。你好好研读医术,我要出发啦。”
  “阿沐……”
  她又去看丁先生。从她回来后,男人便总是感激涕零地望着她,简直恨不得为她献出生命、证明自己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