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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平淡的声音,不知怎么的,却让凶残如幽途也有些浑身发冷。
  它喃喃道:“但是,有巫力的女人虽然不少,但要浓郁到什么地步,才能让大祭司大人满意……”
  “程度么……自然是越浓越好。”大祭司沉吟片刻,“我要浇灌仙花,巫力太稀薄的可不能用。”
  “仙、仙花……”
  幽途也是上古凶兽,一怔之后就想到了什么。它面色一变,脱口道:“原来大祭司大人是要找个巫力浓厚的女人替自己去死……!”
  大祭司淡淡一瞥,吓得幽途重重磕头在地,只恨自己嘴太快,恨不得抓了自己的舌头。
  “贱仆一定找到,一定找到!”它颤声表忠心,慌得一时胡言乱语,“贱仆只是惊讶,大祭司大人向来有如天神、爱护子民,原来也会为了自己……不不不,贱仆不知道,贱仆什么都不知道!”
  “……蠢货。”大祭司感到可笑似地,微微摇头,“凡是为了扶桑部的利益,我都从不犹豫。我若安好,对他们而言,较之普通人何止胜过千百倍?何况,更重要的是……”
  这位大人忽然不说了。
  只剩幽幽的夜风,吹得人发冷。
  幽途左等右等,等不来指示。它壮着胆子、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抬眼瞥了大祭司一眼,立时又被自己的想象给吓得趴回地上。
  但就是刚刚那惊鸿一瞥,也足以让它看到……
  大祭司那张冷酷苍白的脸上,竟是泛出一缕不散的微笑。
  如同一个未知又遥远的向往。
  第21章 选择的后果
  裴沐有预感, 今年一定会发生什么。
  自然,随着战争的开启,也随着招摇三星越来越亮, 星空下的人们都有类似的预感。
  但她的预感似乎要更加强烈,并且更加古怪一些。
  不过, 就连她自己也说不好, 这种古怪的感觉究竟是因为她身为祭司, 对天地之间气机流转更加敏锐……
  还是因为,她自己始终处于一种忧心忡忡的状态。
  这种忧心来自于她关心的人们的生命, 也来自于大祭司那矜持平静的态度背后, 那种不可忽视的高傲与漠然。
  在妫蝉率领子燕众人出征的五天前,裴沐前去看望她们。
  她一一地看望所有要出征的人, 一一地、认真地凝视每一张脸庞, 并用心为他们许下祝福。
  神木的点点力量隐没在子燕众人的身上, 就像过去每一次出征前那样。这些力量可以提升他们躯体的强度,也能加快他们伤势恢复的速度。
  大祭司会对扶桑所有人进行祝祷, 但裴沐私心里却总想要多为自己的族人做一点什么。她必须承认, 在这方面,她的私心太重。
  她毕竟是担忧的,因为这一回, 她无法和子燕一同出征。
  按照扶桑部的划分,子燕氏从属于妫蝉将军, 而妫蝉虽被拔擢为第一将军,却仍属于四大祭司之一的朱雀部下。
  既然有朱雀祭司作为保障,自然不需要别的祭司跟随。这也是星渊堂的规矩和骄傲。
  况且, 裴沐不得不留在后方,看顾烈山上的神木。对一个部族而言, 神木才是真正重要的事。
  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为所有的族人祝福,并祝愿他们一个也不少地回来――哪怕明知道这是很难实现的愿望。
  那天晚上,她和妫蝉两人躺在山麓的草地上,看着秋日星夜缓慢变化。
  裴沐抬手指着北方天空一颗明亮的星星:“看,那是帝星。”
  “哪一颗?”
  妫蝉努力看了好半天,最后才算认出来:“真亮啊。”
  “嗯。”裴沐继续说,“传说那就是天帝的命星,一面黯淡、一面璀璨,意味着天帝遭劫,却仍有余力反击。”
  “哦……神灵也会有劫难吗?这样看来,他们也没有比我们强很多。”
  妫蝉双手枕着头,满不在乎地点评神灵,又说:“阿沐,你最近好奇怪。”
  “奇怪?”
  “你以前可讨厌看星星了。”妫蝉斜眼看去,突然伸手一戳好友玉色的面颊,“快说,你是不是被大祭司的巫术迷惑了!你还是不是我的阿沐,是不是是不是?”
  “哈,你偷袭我!”
  两个人开始打来打去,像两只嬉戏的山猫,不把对方搞得灰头土脸决不罢休。
  闹了一阵,裴沐重新瘫在草地上,还凝结出一团水球,懒洋洋地喝着。妫蝉来挠她痒痒,非要让她给自己也弄一个不可。
  于是,场景就变成了一位将军、一位祭司,全无威严地并排躺在草地上,“咕嘟咕嘟”地喝水球。更像两只山猫了。
  “阿沐,”妫蝉忽然说,“你变得比以前更认真了。”
  “哦?”
  “讨厌,不要摆出大祭司一样的架子嘛。”妫蝉轻咳一声,眼睛灵活地转了转,确定四周无人,“以前让你占星,你就睡觉,真气人。要不是你巫术高明,还能调用神力……哼哼,我阿父一定天天提着你耳朵训你。”
  妫蝉的阿父,就是子燕部的先首领。
  “是啊,一定会被先首领教训的。他可嗦了。”裴沐笑了笑,注视着遥远的星空,“但是阿蝉,你不知道,很久以前……我其实也很努力地学过占星。”
  “……啊?”
  “真的很努力。日落时分就站在高地,一整晚都在画星图,画星星运行的轨迹,计算星辰交汇的意义。”
  裴沐用一种快睡着似的、无所谓的轻松口吻说着:“不光是占星。蓍草卜算、龟甲裂纹、伏羲八卦……我每天只睡三个时辰,剩下的时间不是在练习巫术,就是在拼命练习这些技能。”
  “阿沐,我都不知道,我以为……”
  妫蝉怔住。
  “以为我就是偷懒吗?哎呀,后来也差不多了。”裴沐潇洒地挥挥手,“但最开始的那几年,我是拼过命的。有一次测算到忘记吃饭,饿晕过去,还被先首领狠狠责骂了。”
  “什么时候,阿父分明向来宠爱你……啊,我想起来了,是你哭得很厉害那一次!”
  两人回忆起童年往事,一起笑出声。
  裴沐望着无数星星。听说每一颗星星都蕴藏了对命运的暗示,可惜她从来都看不到。
  “我很努力了。”她轻声重复,“可是我还是什么都算不到,也什么都看不到。所以,先首领才猜测,也许是因为……才不行。”
  女人不能得到神灵的信任,不能看见世间的命轨。人人都是这样说的。
  妫蝉侧头:“不是吗?”
  “……不知道。以前我相信是这么回事。”裴沐揉了揉额心,“但果真如此么?大荒上这么多祭司,有多少人精通占星、卜算?总是因为他们可以培育神木,就说他们是祭司,连带也认为他们会占卜。但既然我能瞎说,为什么他们不可以?”
  那么多胡说八道的、神叨叨的男人里,有几个是真的通晓天机?
  “所以我在想,会不会占星也是一种天赋?只有很少一部人才拥有。这个天赋,其实……也许和祭司无关。”
  “如果世上存在既能使用巫力也能占星的人,就很可能存在只能使用巫力,或者只会占星的人。”
  “而如果男人可以,女人为什么不可以?”
  “究竟是不可能,还是不允许、禁止尝试?”
  妫蝉听着听着,一点点睁大眼睛。她忽然想起在很小的时候,她在幼小的神木苗旁边睡着,那时她曾经看见过有青色的光点呼吸一般亮起。但人人都说,那是她在做梦,因为只有祭司能唤醒神木的力量。
  而她是女人,女人不可能成为祭司。如果成为祭司,就是不祥。
  她记得那时人们脸上不安的神情。
  后来,她也就没再见过那样的景象了。
  所以她也再没想过这个问题。
  妫蝉感到了一种无来由的、说不出的恐惧和不安。周围的夜色忽然不再清澈,而是变得鬼气森森,像随时会扑上来,逼她看清某种事实。
  她抓住好友的手,低声说:“阿沐,别说了。”
  裴沐没有坚持。
  她只是摸了摸好友的头,就像小时候常做的那样。
  妫蝉闭了闭眼,又睁开。她看着好友那微微含笑的脸,还有总是懒散却又十分可靠的眼神,心中忽然浮起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阿沐,你……你不会做什么吧?”
  裴沐摇摇头,但片刻后,她又若有所思起来。
  “我目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打算。”她慢慢说,“但我觉得,只是觉得……也许很快,我就会做出一点什么来。”
  “做什么?”
  “不知道。”裴沐安抚地揉了揉好友的头发,像安慰一头陷入迷茫的小花豹,“但我会注意,不去连累你们的。”
  妫蝉摇摇头:“不要只顾虑我们。阿沐,你要随时记得,我们也希望你平安。”
  “我会的。”裴沐露出了今夜第一个明朗的笑容,“我会尽量做到。”
  妫蝉也笑了。忽然,她将声音压得很低,也很细。
  “对了,阿沐。我打听到了一些关于朱雀祭司、青龙祭司,还有姚森的一些事……”
  ……
  即便是裴沐自己也没聊到,她的“做一点什么”会到来得那么快。
  这件事发生在妫蝉出征前的第三天,一个淅淅沥沥的雨天。
  因为扶桑出征的事,部族各处都一片忙碌,裴沐也需要处理种种事务。但这个早上,她忙里偷闲,乘着水汽弥漫的风雨,在岐水边散步。
  裴灵难得清醒,也藏在她的头发里,和她说一些天真可爱的话。
  裴沐给小姑娘讲一些神话传说、历史故事:
  “……很久以前,烈山是神农氏的居住地。那时岐水还叫姜水,所以神农氏姓姜。天帝就出自神农氏……”
  裴灵积极发问:“那大祭司也姓姜呀。”
  在看不到大祭司的时候,裴灵也不是那么害怕提起他。
  裴沐笑道:“现在的部族,多少都号称自己和天神有关,连古时候的轩辕联盟也说自己是天神的后代。扶桑部姓姚,子燕姓妫,都源自古时候的轩辕八姓。而另一些人为了彰显自己血统更高贵,便直接宣称自己与天神姓氏相同。”
  裴灵歪着脑袋想了想:“大祭司……也需要彰显么?”
  裴沐也想了想,忍笑道:“他大约是不需要的。不过,他的父母也许需要。只是他和我一样,都是被部族捡回来的孤儿,无父无母,身上只带着个刻了姓名的木牌,谁知道是怎样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