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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妫蝉一面笑,一面又是止不住担忧。
  “阿沐,”她压低声音,“你说大祭司会不会发现你其实是……”
  裴沐心知妫蝉有时直觉很准,不由沉吟片刻,也用细若蚊虫的声音道:“你是说,大祭司可能会强迫我给他摸来摸去?”
  不至于吧,那个男人看着冷淡禁欲,内心竟然这么禽兽?
  妫蝉:……
  “我是说他力量惊人,说不准会看出什么,毕竟你也只是用巫术伪装……!”妫蝉有点气急败坏,怒到一半才想起来保密,连忙闭口不言。
  她瞧着好友那张散漫的、笑嘻嘻又漂亮得惊人的脸,明白这位友人是插科打诨罢了。她是铁了心要让子燕部在这里好好过日子。
  妫蝉既感动又愧疚,千言万语最后只能化为又一声无奈叹息。
  “对了阿沐,”妫蝉不再多说,却又想起来一件事,“之前大祭司离去时,说要你注意衣饰,这是什么意思?”
  说到这,裴沐就撇撇嘴。这个神情很有点孩子气的愤愤不平。
  “他嫌我穿得太简陋,让我下次去山顶时穿好全套的祭司装束,乱七八糟的饰品也要全戴好。”裴沐抱怨道,“就好像穿多穿少会影响祭司的力量一样——根本就没有的事!他自己一层层地打扮不嫌麻烦,就不允许别人偷闲。”
  她一口气说了一串话,听得妫蝉愣愣半天。
  “是么?阿沐,大祭司不就说了一句话,你怎么听出那么多内容?”她纳闷道。
  裴沐也是一怔:“怎么?他不就是那个意思么,说得很明白啊。”
  明白吗?妫蝉四下看了看族人,只见大家都纷纷摇头。
  裴沐认真想了一会儿,脑海中却不经意闪过梦中的风雪与桃花。她噗嗤一笑,随口说:“说不准我和大祭司梦里认识呢!”
  *
  所谓梦中认识,终究不过一句戏言,甚至没被说话人自己放在心上。
  第三天日出之前,裴沐已经走在了山中小径上。
  扶桑部实际居住于烈山山脚,沿流经此地的岐水分布。子燕部则被安排在外围一些的地方,倒是距离烈山更近些。
  此时晨光微白,星辰未退,冬季夜晚的寒冷依旧留存在山间,像无数冰冷的目光扎在人身上。
  山道被人刻意平整过,多少看得出是条道路。虽然是萧瑟的冬日,发黄的草尖仍是倔强地探出一点尖,在石头缝里、荆棘丛中、枯木堆里寂静地招摇。
  几头白鹿在林间散步。见到裴沐这个陌生人,这些长着两只长角的动物只是机警地投来一瞥,很快确定她无害,就顾自翻找草木去了。
  裴沐从包里翻出一串甜干果,放在手中,试着去喂其中一头白鹿。她模仿鹿鸣,“呦呦”几声。
  为首的那头白鹿扭过头,盯着她掌中的干果看了一会儿,扬起头打了个响鼻,又倏然把头扭回去了。有一头小点的鹿倒是摇着尾巴,很想走过来,却被它的长辈用鹿角拱了一下屁股,差点一个趔趄坐在地上。
  很快,几头鹿就齐刷刷转过身,用短绒绒的鹿尾巴对准裴沐,骄傲地抖来抖去。
  裴沐磨了磨牙,自己一把将干果塞在嘴里。
  “迟早把你们做成鹿肉干。”她威胁说。
  “……副祭司大人要做鹿肉干吗?”
  一个幼细的声音从旁边的树后传出。
  裴沐回过头,见到一名盘着辫子、大约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正用一双小鹿般好奇清澈的大眼睛盯着她。小姑娘裹在厚厚的毛皮里,头上戴着树叶、花朵作为装饰,耳边还挂着一只纤细镂空的牛首耳坠。
  牛首是扶桑部的图腾。只有部落中地位越高的人,才能打扮得这么华丽。小姑娘应该是某位小首领的女儿。
  “我叫姚榆,榆树叶的榆。”小姑娘细声细气,“这些白鹿都有夫诸的血统,所以性格骄傲。它们就算饿死,也不会吃别人手里的食物。”
  夫诸是居住在山中的妖兽,擅长驭水,生性平和,不喜欢外出。它们和普通的妖鹿结合,就诞生了眼前这些白鹿。它们也被称为灵兽。
  夫诸喜欢清洁的环境和清新的灵力。在灵气渐渐衰退的大荒,它们的后代愿意居住在烈山,侧面印证烈山灵气之浓郁干净。
  “原来如此。”裴沐对小姑娘一笑,“我是裴沐,来自子燕部。你怎么认识我?”
  “昨晚我听阿父说起过副祭司大人。”姚榆被她的笑容鼓励,从树后走出来,有些憧憬地望着她,“阿父说副祭司大人很厉害,又很好看,所以我来守在这里,想看一看副祭司大人。”
  小姑娘心满意足地说:“副祭司大人真好看……只比大祭司大人差一点点,就一点点。”
  裴沐心道谁说的,明明是她比姜月章更好看一些。但她自然不会和小孩子计较,就问:“阿榆的父亲是谁?”
  “是青龙祭司。”姚榆晃着脑袋,指向山道前方,“副祭司大人从这里上山,到了上面,应该就能看见阿父。他总是在星渊堂忙忙碌碌,很少回家。”
  很少回家……
  裴沐心中一动,不由说:“那你想他么?我带你一起上去吧。”
  小姑娘眼睛一亮,先是露出渴望之色,然后又懊丧地摇头:“不行。我是女子,最多能去山腰,却不可以上去星渊堂。”
  裴沐略一蹙眉,唇畔笑容也淡了些:“女人不能去?”
  “嗯,因为星渊堂靠近山顶的神木,只有祭司可以接近。”小姑娘点点头,露出一个纯真的笑脸,“没关系,副祭司大人。大祭司大人说过,男女各有分工,祭司为了庇护族人而辛苦,我们女子也可以为了部族而劳作。”
  “什么话。劳作是一回事,靠近是另一回事。”裴沐摇头,“我们子燕部就没这样的规矩,神木还不是好好的。”
  姚榆眨了眨大眼睛,歪头看她:“原来是因为这样,子燕部才来投靠我们扶桑部了么?”
  裴沐:……
  好扎心。
  “这……其中有很多原因,等你长大就懂了。”
  她挥挥手,赶紧告别了姚榆。
  但临走前,小姑娘又叫住她。
  “副祭司大人,这个给你。”她噔噔跑来,将一串精心编制的干草手串系在裴沐腕上。细细的干草绳上,缀了一小朵木刻的桃花。
  “桃木能辟邪。虽然我没有祭司大人的力量,但大祭司大人说,只要虔诚相信,就能为对方带去祝福。”
  姚榆站在初阳未现的晨光里,隔着淡淡的、发蓝的雾气,对她招手。
  “副祭司大人,我们都很高兴您能加入扶桑部。”
  直到走到半山腰,裴沐也忍不住又一次回头。雾霭与横斜的树枝阻挡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见姚榆的身影。
  她摸了摸手腕上雕刻稚拙的桃花。露出一点笑意:“扶桑部的小姑娘……挺聪明的。”
  是知道昨晚她和其他人的冲突,又因为大祭司让她做副手,所以跑来缓和关系的吧。
  虽然也算别有用心……
  但的确,她并不讨厌那种干净的气息。更何况,在这大荒之中,谁又不是为了自己的部族生存而竭力奋斗?
  ……
  山道蜿蜒,露滴无声。裴沐乘风而起,也没有再遇见其他人。有时树丛中有野兽的身影一闪而过,露出带有异彩的鳞片或角,她就知道这多半又是什么灵兽。
  她从没在别处看到这么多悠然共存的灵兽。
  拥有通天神木的烈山,果然有其过人之处。
  越往高处,风越寒冷。但裴沐擅长御风,自然无碍。
  树木渐矮,青草贴着岩石面密密铺开,偶有零星野花,不畏寒冷地开放。
  山道变得更加宽阔,越来越多地露出了人工开凿的痕迹。
  到接近山顶时,裴沐的视野变得开阔起来。此处草木似乎经过休整,只剩零星的装饰,而大部分地方都是礻果露的岩石。岩石是一种发灰的青色,别有一种幽暗的庄严。
  整个山顶被平整过。路的尽头通往十几级台阶,往上抬出一处巨大的圆形台阶,背后依靠着陡峭山体;入口两边竖立有两尊青铜雕像,都是牛角、人面、龙尾、双翼,分别手持戈与钩。
  前方有阵法运行,阻碍了裴沐的飞行。
  她跳下来,以青藤杖为支撑,轻快地往前走去。
  谁料,裴沐才刚刚走上台阶,正要踏上圆台时……
  “——哈哈,又来一个!”
  一道劲风横生,一片棍影袭来!
  裴沐敏捷地往边上一条,但攻击者实力不弱,一根长木棍用得随心所欲,如灵蛇一般紧紧贴来。
  这算什么,不满她当副祭司,来个下马威?
  裴沐念头一转,也不再避让,就地一敲青藤杖——
  砰!
  风是无形的,至少本该是无形的。但在裴沐手中,寒风却连成一片、忽然拥有了看不见的形体和韧劲。它们阻挡在木棍的前方,不仅卸去力道,更是顷刻化为无数利箭,猛地反弹向攻击者!
  对方被一把掀翻在地,狼狈地滚了一圈。他发出一声惊呼,却不是惊慌,而是遇到对手的兴奋。
  “来得好!”
  他一跃而起,眼看就要跳过来再用出个横扫。
  “住手!”
  一道清泉平白生出,阻隔了攻击者和裴沐。泉水清澈,又隐带肃杀萧瑟之意。它展开如水幕,又忽然凝为一道水鞭,而后重重击打在了攻击者头上。
  “哎哟!”攻击者不满揉头,气冲冲地大声表达不满,“青龙祭司,我正在考验新人,你来干涉什么!”
  “白虎祭司,休要胡搅蛮缠!”
  圆台背后的山体中,有垂挂的藤蔓一动,从中走出个盘发的中年男人。他手持一根象征祭司的木杖。木杖光滑,上面镶嵌五颗水色宝石;虽然不如大祭司的乌木杖华丽,却也显出一种恰到好处、符合主人地位的精细。
  而被男人斥责的攻击者,则是一名浓眉大眼的少年。他气势张扬,一双白多黑少的吊梢眼显得很凶,嗓门也颇大。他的木棍就是他的祭司手杖,上面嵌着三颗金色宝石。
  “谁胡搅蛮缠,明明是你……”
  青龙祭司又一道水鞭打在他头上,打得白虎祭司浑身湿透。他却看也不看对方,只用一双严厉的眼睛望向裴沐。
  “副祭司大人,失敬了。”他微微躬身一礼,“大祭司大人正在星渊堂深处等您。”
  此时,恰好日出。第一缕晨光照在石台上,照亮了青龙祭司眼角的皱纹、白虎祭司大惊小怪的神情,还有……
  副祭司大人那微微一笑时,如无边春色提前盛放的玉颜。
  看得另两人都呆了呆。
  “带我进去吧。”她也不推辞,而是很自然地吩咐一句。
  青龙祭司颔首,目光又落在她腕上。他目光一动:“副祭司大人见过阿榆了?那孩子不懂事……”
  “我很喜欢她,也很喜欢这条手链。”
  裴沐走到他面前,微笑道:“任何为族人而努力的行为,都值得夸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