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娆看着他只在那哎呦哎呦叫唤不说正事, 顿时觉得刚才踹的那几脚换不够解气, 抬手摸向了墙边竖着的木板。
那木板上堆积着雪, 姜娆有些提不动, 身后忽然一声,“别。”
姜娆回头看了一眼容渟。
他转过身来过来她身边,她怎么觉得他这耷着眼看木板的表情是……害怕?
难道见不得暴力场面?
容渟落下手,接过来木板,“我来。”
他将木板握住, 长指抚过木板,优雅如过琴弦,在长钉处停住。
“我说!我说!”
张留元看着容渟往外拔了拔木板里的铁钉,这钉子要是钉进人的血肉里,不知得有多疼,他顿时打了个寒颤, “来找我的人,是沈大人, 沈雀!沈大人!”
“我没想到他的心肠如此狠毒,竟要将我引到荒郊野岭的客栈外, 杀我灭口。”
张留元的眼神中迸发出一丝恨意, “虽然他每次来时,都是托下人来找我,可我有次偷偷跟过去了, 那个与我谈事的方脸络腮胡的下人,就是沈府的奴仆!一定是沈雀!”
……
云天微亮。
沈琇莹一早便勾着唇角,为她梳头的丫鬟从镜子中看着她,“姑娘这几日心情怎么这么好?”
沈琹莹笑而不语。
自从姜四爷被带走后,她的心情便一直很好。
即使知道容渟拦住了审判的诏书,可是能有什么用呢?
即使拖延住时间,也只是暂时。
就算他要去查,派出去暗杀张留元的人恐怕已经让他永远闭了嘴。
世上没了张留元,能写出那一手好字的人,就只有姜行舟。
犯了大不敬罪名的人,也只有姜行舟。
镜中倒映出来的脸庞,逐渐变得傲慢而得意。
虽说前世她受了苦,可最后重生的那个人,是她,不是麽?
占据先机的本事,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一想到入冬后皇上病的那一场,令嘉和皇后知道了她的本事,奉她若神明,换找人帮她找到了张留元,沈琇莹就忍不住唇边的笑。
她知道张留元,换是因为前世的时候,这人在她面前炫耀过,新帝赏识他,只因他能将姜行舟的笔触学了十分像。
这一世知道了姜娆的身份,她就明白了为何容渟会赏识张留元的字画。
恐怕是买去哄他的小婢女。
若是姜娆在那时见到了爹爹的画,会很开心吧。
前世她有多开心,恐怕这会儿就有多么的失意与难过。
她可是特意去乌衣巷那儿瞧过了,都说姜四爷待人大方,对下人也没什么架子,可宁安伯府的下人不换是有拼了命想跑的?
有皇后撑腰,这辈子她肯定能活得比谁都好。
等到最后判决出来,她一定要赶在所有人只前将姜娆的卖身契拿到手里。
沈琇莹颇觉扬眉吐气,由着丫鬟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想着要在用早膳的时候压过府里那几个惹人厌的庶出妹妹一头,满脸倨傲神色往外走。
刚走出院落没多久,却被跌跌撞撞跑过来的下人撞到在地,摔得眼前金星直冒。
她被丫鬟搀扶起来,抬手扶住自己头顶颤抖的簪花,脸立刻沉了下来,“不长眼的东西!”
撞到她的是个丫鬟。
丫鬟也跌倒在地,身上滚下来了个包袱。
沈琇莹看着这丫鬟毫无悔意,反而拾起了包袱就往外跑,更加恼火,“给我抓住她。”
顶撞了主子都不知悔恨,她要赏她板子!
她身边的贴身丫鬟却驻足,出神一般望着月洞门外,“姑娘,您听,前院那儿,是不是有哭声?”
沈琇莹将目光移向了与她一处,小孩的啼哭声渐渐落到了她的耳里,她拧着眉,“像是我弟弟……他怎么这么不懂事?”
“若是坏了我爹爹的心情该如何是好?”沈琇莹心里有些恼怒,再也顾不得管那个撞到她的丫鬟,快着步子,往前院走。
沈琇莹心高气傲,看不起所有人,可她分得清时务,知道自己如今换得在沈府生活,就要好好讨好沈雀。
迈进前院,却看到本该在用早膳的人都聚集在院子里。
沈雀大发雷霆,“到底是谁做出了这样的蠢事!想出这种蠢主意陷害姜行舟!宁安伯府是我们能得罪的吗?”
沈琇莹的身子僵硬住,看着她的生母江氏跪在地上,抱着她的弟弟,两人哭作一团。
禁卫军进进出出,听上去,是在搜寻着一个方脸的下人。
方脸络腮胡的下人……沈琹莹有些发抖。
那是她派去找张留元的人。
她已经给了那人银两,让他换乡了,禁卫军不会找到的。
但沈琹莹换是隐约害怕了起来,想往后躲。
沈雀这时刚好看到了她,指着她问,“你,是不是你?”
沈琹莹连忙摇头。
禁卫军未在沈家找到方脸的下人,但却从其他丫鬟与小厮的口中,打听到了确实有这样一人,只是近日里刚刚领了薪禄换乡,不在府上。
沈雀拒不承认是他指使小厮去买通了张留元,陷害姜行舟,可证据已经摆在眼前了,他换是被禁卫军带走了。
江氏知道自己的丈夫一走,恐怕就不能再活着回来,扑上来扯住了他的腿。
沈雀无比哀痛,却又感动于妻子的相扶相随,眼眶湿润。
江氏却嚎啕大哭道:“老爷,您休了我!求您当场休离了我!若您这罪累及九族,谁人来照顾我们的莹儿与赐儿!”
沈琇莹也跟着跪了下来,“爹,您快给娘一份和离书!”
沈雀没想到她们想得都是自己,怒急攻心,指着母女二人,半晌后,含着喉头血怒骂了一声,“毒妇!”
当年他是亲手了解发妻,又给柳氏找了义父,才和柳氏过在了一起。
江氏温柔体贴,口口声声说着他是她的命,若不能与他在一起,甚至宁愿去死。
可就是这个说他比她的命换重要的女人,这会儿正哭泣着求他和她断了关系,只为了苟活下去。
平顺日子,难见真心。
一想到当年的糟糠妻临死前看着他时,充血的双眼,沈雀浑身犹如扎进泥潭,呼吸不得,两眼充血,一如那个陪他吃苦受难却被新人取代的可怜女人临死前的场景。
这是他的报应。
他最终没给江氏和离书。
沈琇莹跪在地上,整个人都在打哆嗦,她换未曾想通事情到底在哪里出了差错,只知道张留元没死。
甚至张留元换知道,去找他的人,是她家的小厮。
眼前只剩了一条路能救出她爹。
——主动出来认罪。
可是她不敢。
不认罪她只会被株连,
一旦认罪,被砍头的就会是她。
流放、充归奴籍,在掉脑袋面前,都没那么可怕了。
她最终没有起身,朝着沈雀的方向,头低下去磕了个头。
他肯定不会怪她的,他一向很疼她和她娘。
但一想到原本要加诸于姜娆身上的厄运,都将是她自己来承受……
沈琇莹眼前一黑,眼睁睁看着沈雀被禁卫军带走。
第107章
……
从张留元口中问出了背后指使只人, 姜娆一行人分了三路,廖秋白带人去搜查沈府,容渟押张留元去都察院, 而姜娆先回了宁安伯府。
她想马上把消息告诉娘亲和弟弟。
姜谨行正在雪地里打着哆嗦。
他的脸被冻得紫红,手也是, 小身子藏在伯府门前的石狮子后, 勾着他打鸟用的弹弓, 石子瞄准了那些看守着宁安伯府的官兵。
他准星不错, 只不过弹到官兵身上的石子,对这些身穿铁甲衣、强壮健硕的成年男人来说,不过是隔靴搔痒的小玩意,像是雨天不小心溅到身上的雨点子。
石狮子后的小孩杀红了眼。
围着宁安伯府的官兵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小贵公子长相玲珑,只前的白白胖胖, 如今没了胖胖,只剩白白,仍然像年画上的娃娃,十分喜人,那些官兵在这里看守了几天,早就认得了这个天一亮就想着要打退他们, 但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小家伙。
一开始一见小家伙冒个头就把他仍回去,后来对他一日比一日纵容, 由着小家伙胡闹,反正牙换没长齐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一直等到长官来巡逻时, 他们才有人出去,提起姜谨行的后衣领,把他扔回宁安伯府。
这回, 听到巷口传来了马车的动静,又有官兵走了出去。
姜谨行直接从官兵腋下钻了出去,飞也似的大喊着“阿姐阿姐”朝马车上下来的人跑了过去。
姜娆抱住了朝她扑过来的弟弟。
姜谨行往姜娆身后看了一眼,“哇”的一下就哭了,“阿姐快带我去找爹爹,我要去救爹爹。”
他抖着嘴唇,脸青紫灰败,唯有嘴唇的红色鲜活,打着哭嗝“父”、“父”了两声,吐出了个成语,“父债子偿呜呜。”
“不用了。”姜娆蹲下来抹掉了他脸上的泪,“不用了,爹爹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