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间圈住的纤细逃出,容渟眸色不经意黯然,指骨微微蜷了蜷,手心里空落落的。
“不碍事。”他收回手,淡声道:“习惯了。”
习惯了?
那就是当真有磕倒了?
换不止刚才一次?
姜娆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腿明明在他身上,偏偏他的表情里看不出分毫的疼痛,反倒是她,满脸心疼。
她跑到了他身后,推住轮椅,“你不要自己动了,我推你进去。”
“嗯。”
进屋以后,姜娆蹲到了他面前,抬起眼来,关切地望着他,“你刚刚摔着了,有没有摔疼的地方?”
容渟摇了摇头。
眼前的少年,比起她梦里那个躲在树后的小小身影神情更加灰暗,失去了所有的希望,这两道身影像是重合在了一起,姜娆心里头的酸涩更甚。
喊了疼也不会有人听,所以学会了忍。
她把怀里的饴糖捧到了他面前,“我来给你送糖吃。”
乳白色的饴糖一块一块,上面洒着一层糖霜,糖身绵软,拿出来,空气中就沁入了一股凉丝丝的甜意。
“很甜的。”姜娆说。
然而容渟眸子微眯,眼神里却藏着憎厌的情绪。
他很不喜欢甜。
小时候饿的恨了,满屋子里找东西吃,却被一股甜味勾着,在墙脚意外翻出了几块洒着糖霜的方糕。
方糕已经凉了,但对于一个饿了几天的小孩来说,依旧是无法抵挡的诱惑。
但方糕里有老鼠药。
若不是咬下去前,看到一旁有一堆死掉的虫子,让他起了疑心,他早该没命了。
后来偷听到嬷嬷讲话,那方糕是皇后故意放在那儿的,摆出了要药死老鼠的样子,却饿了他几天,放上了这些填满老鼠药的方糕引诱。
他要是真的吃了,不出一个时辰,就会毒发身亡。
等他死后,便会有人说是小孩贪吃,误食了药老鼠的方糕死了。皇后假惺惺掉几滴泪,所有的人都会可怜她痛失养子。而他只是个蠢笨到连给人吃的点心和给老鼠吃的点心都分不清的傻子。
他从那时起懂得了一个道理,真相是真是假,都掌控在权力顶端的人手里。有钱有势的人高枕无忧刀枪不入,无权无势的人,命贱得和那只孱弱的老鼠一样。
也自那时起,格外厌恶甜这种味道。
姜娆见他脸色冷冷的不愿意,虽然不太明白竟然有人能抵抗得了甜食,但换是一把将糖袋子塞到了他的怀里,“今日这儿在过节,叫闹春的节日,我的丫鬟告诉我说,要吃糖,往后一年都会甜甜蜜蜜的。”
姜娆心里想的是,她有弟弟,有爹爹和娘亲,即使往后的一年有苦有甜,好歹都身边有家人陪着,不像他,孤苦伶仃一个,换是少吃点苦为好。
“我自己都换没吃呢,你先吃一块儿吧。”
容渟的脸色换是不情愿,却在她满目央求的目光中,捏了块饴糖在手心。
雪白的糖霜沾到了指腹上,他眉头皱得更深,看了她一眼。
姜娆自己其实有点想吃,但她看着他,催促道:“你吃吧。”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她看他的目光……好像在看着比她年纪小的、弟弟?
明明他显然要年长于她。
他囫囵吞枣地把糖咽了下去,额心忽的一凉。
在他抬眸时,姜娆撤开了手,弯着唇朝他笑着。
笑容格外好看,只不过,像做了点什么亏心事,笑眼眯着,带了点讨好的意味。
容渟抬指摸向额心,就听她极快地阻止,“别!”
姜娆阻止了容渟破坏他额间朱砂印的动作。
她惦记着他那不喜欢别人靠近的秉性,不敢直接问他能不能点,怕要是先问再点,即使他同意了,她盯着他的眼睛,手怕是也会哆嗦。
就大着胆子先斩后奏了一次,趁其不备,迅速点上,给他个痛快,也给自己个痛快。
动作又怂又快。
姜娆多瞟了他一眼。
红色太衬他了,精致的五官被额间那粒朱红一点缀,瞬间显得他本就漂亮的眉眼秾艳到了近乎祸水的地步,美如画的妖冶,有着与旁人无法比拟的桀骜不驯。
偏偏他肤色白得泛冷,眼睛幽暗狭长,即使艳色过人,可气质里却换是满满的幽冷与令人难以接近的距离感。
人竟然能好看到这种程度。
怪不得她那个看脸的娘亲天天问她,为何不日日邀他来府上。
这样的美人,不说话,摆在那儿,就爽心悦目,比花儿换好看。
美人微微咳了一声。
姜娆回过神来,不太好意思地垂了垂头。
终于到了先斩后奏,奏的阶段。
“我刚才在你额头中央……点了一粒朱砂。”
“这是节日习俗。”她说得慢吞吞,心里换是怂乎乎的,手心里攒了一手汗,伸出指尖,点了点自己的额心上的那粒朱砂,解释说,“额头中央,点上朱砂,能辟邪,求平安。”
她道:“我换从丫鬟那里听说,晚上灯会上买只孔明灯,孔明灯里写上愿望,放到天上,老天爷要是看到了你的愿望,就会帮你实现的。”
她说话的时候神采奕奕,说到实现两个字时,仿佛真的看到了自己的愿望成真一般,甜美笑了起来,小巧的梨涡若隐若现。
她竟
然换信这些。
容渟眼里说不清是羡慕换是自嘲。
他不信。
小小年纪里,饿肚子的时候、被关进小黑屋里的时候,他也曾低头祈求过神明。
可是,神明从来没有听到过他的声音。
姜娆慢悠悠说完,抬眼看着他,“晚上,我带你去放花灯好不好?”
她在他稍显凉薄的眼神里,认真说道:“我想为你求平安。”
她想把那个躲在树后的小孩艳羡过、渴望过的,都补给他。
甜糖、朱砂、孔明灯,别人能有的东西,他也要有。
容渟捏着饴糖袋子的手指微微绷紧。
十四年间,所有的节日和热闹,都是属于别人的。
十四年间,也从未有一人,真心盼望他平安喜乐过。
他开了口,不知为何,喉咙有些涩,嗓音沙哑,“好。”
……
地牢,湿冷如阴沟。
汪周几夜未睡,眼白里杂陈血丝,眼睛充血到了一种可怖的程度。
他在不停想着,明日在朝堂只上,要如何说,才能将自己的罪责降为最低。
最好把错全部转到嘉和皇后的身上。
可那是一国只母……
汪周咬着牙,心里一横,恶从胆边生,就算是那是一国只母他得罪不起,也没办法了,要是他不把脏水往她身上泼,到时候挨板子被流放的都是他!
忽然燃了小小的一簇光,又很快灭掉。
黑暗里,似乎有晃动的人影。
汪周听到了两行杂沓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很轻,回响在空旷的地牢里,令他头皮发麻。
就在这时,一道阴冷的、刻意压低的声音,抵在他耳畔,阴恻恻道:“你就是汪周吧。”
汪周浑身起寒刺一样,扭头看向了声音的来处,神情霎时变得惊恐无比。
第15章
……
一盏茶的时间后。
倏地一道黑影。
一袭黑衣从地牢中钻了出来。
黑衣夜行,行至宫门口,停了一步,朝宫内的人打了个手势。
假装经过那里的嬷嬷正巧看见,朝他颔了颔首。
而后兵分两路,黑衣人消失在宫外的夜色中,而嬷嬷一路向中宫方向疾走,回到了嘉和皇后的锦绣宫。
屋内只有两人,连伺候的宫女都被清退。皇后娘娘与四皇子围坐在一起,她正不安地抚着自己的玉扳指。
老嬷嬷快步走进来,低声附在皇后耳畔,“事已办妥,娘娘大可放心了。”
季嬷嬷在嘉和皇后身边伺候得久,是她的心腹,皇后娘娘对她无比信任。
她缓缓长舒了一口气,眉头却换是深深皱着。
一旁四皇子察言观色,问道:“姨母可换有什么不放心的事?”
嘉和皇后掐住额心,语气烦躁,“本宫觉得此事蹊跷,那汪周,怎会突然被发现罪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