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掸了掸衣袖,迈步踏入县衙大门,一群庸才,一郡之地算什么,只看如今周国国库丰盈,王姬却不修王宫,便知王姬志绝不在这一郡一地。
一个小小的北方,呵。
陈平呈上自己的折子,和周宁正常应答他负责的政事,半点不管不劝雁门之事。
见周宁态度坚决,一回生二回熟,心急的黑和高等人又寻到了张良。
“我本来以为王姬说‘借’雁门,是和咱们一样的心思,谁知还真要‘还’啊。”黑也觉得很可惜。
张良沉默的看着焦急不舍的几人,黑被他的视线看得心头一凉,“不是,真还啊?!”
张良叹了一口气,“中原局势有变,诸位可知?”
黑莫名其妙的点了点头,变就变了呗,跟他们有什么关系,那些人都指着他们阻隔匈奴,谁也不会来找他们麻烦。
张良摇头道:“王姬既然说了一月后还,诸位就且先安心等上一月吧。”
黑眨了眨眼,话不是这样说的啊,他们是来找他想办法,不是叫他劝着他们认命的呀!
黑和高等人不能理解张良的话,但他们比那些个大臣更了解周宁的性情,周宁做的决定,他们不敢去劝,除了等着,也没有别的办法。
周国诸事都有了完善章程,众臣按章办事,日常政务处理完毕,其余的空闲时间便都是忧心此事。
独陈平倒是一日一日忙得欢喜,时日渐久,周地诸臣倒是对他少了些意见,盖因陈平以国库之财牵头,在战乱的各地施舍财物,宣扬王姬的仁德,让王姬的仁义之名家喻户晓、深入人心。
但也只是少了一些,不记账这事还是让周地众臣对他有不小的防备和怀疑。
时间就这样一日日过去,过去半个月的时候,韩信带着汉军攻破了魏国,周地消息灵通的大臣心微微提起,生出些隐秘的期待来。
很快,他们的期待成真,韩信带兵继续东进,开始攻打代国。
周地众臣一派喜气洋洋,战乱的代国哪里顾得上雁门的事,即便王姬要归还雁门,代国只怕也分不出人手精力来接收。
若是汉军再进一步,直接攻破了代国,那……周地众臣默契一笑,债主没了,债款就不用还了,这可是律法都写明的事情。
如此“无可奈何”、没有办法的事,王姬便是再讲信义,也只得勉为其难手下雁门了吧。
于是,周地众臣一改往日的焦急,每日忙完了公务便端着一杯茶同同僚们闲聊外头形势,面上摇头可惜代国怎么又败了一仗,暗地里掰着指头数着日子等“债主”消失。
然而不等代国彻底亡灭,忙碌了近一个月的陈平先给周地众臣送来了惊喜。
“雁门百姓求王姬入主雁门,他们道他们原本就是周国的子民。”
周宁微微蹙眉,沉默不语。
“臣请王姬观一物。”
周宁点了点头,陈平一拍手,便有四个士卒抬着一个两人合抱的大鼎进入堂内。
“这是?!”众臣皆是一惊,纷纷起身奔到鼎前,弯腰去看鼎上铭刻的花纹。
“这是雁门的山川地形。”张良见多识广,第一个道破玄机。
陈平郑重回道:“左丞相说得不错,这上头刻的正是雁门的山川地形,雁门百姓思周国久矣,愿重铸天下鼎,以求重归周国。”
周宁见到鼎,脸上终于有了动容之色,似乎是感动于雁门百姓对周的怀念,但实际,她清楚的知道,雁门百姓更多的是知晓了代国战乱,为了免遭战祸,才请求归于周国。
不过,原因是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正是她想要的。
周国众臣见陈平把话都说到了这一处,当下躬身拱手拜倒一片,“请王姬成全雁门百姓思归之心!”
周宁起身踱步走到雁门鼎前,伸手抚着鼎上的图纹,“如此,孤也只能失信于代王了。”
这是应了!
周国众臣一阵激动,什么失信于代王,再过些日子,没准都没有代王了!
周宁最后还是得了雁门,在谁都以为她必定要牺牲名声才能拿下雁门的情况下,她两者兼得了。
有借无还不讲信义?不,你连一句趁人之危都说不得,这是雁门百姓求着她收下的,这,是民心所向啊!
张良随着众臣一起拜贺完后,起身沉默的看着周宁,这事,若说王姬没有事先布局,他是绝对不相信的,太过巧合了。
可若真是王姬布局,那,此人也太过可怕!
刘季一方诸侯,竟成她随意摆弄的一枚棋子,她在刘季那处有布局,那别处呢,是不是也有什么安排?
张良想着想着,突然有些心惊,韩王之死,王姬真的不知情吗?
她是顺水推舟,将计就计,还是……是不是她出手推动的!
第162章 三观
张良想了许多, 神色晦暗不明。
周宁淡淡的收回视线,心中暗叹了一口气,这就是聪明人的麻烦了。
聪明人不相信巧合, 尤其不相信同样是聪明人的人的运气。
所有的刚好、恰好、正好, 在他们看来都是处心积虑的算计。
所以,他们会忍不住把所有自己曾经利益受损、而对方得利的事情再三回顾思量, 就怕自己也是被人算计了。
这也是心眼太多的人很难与人交心的原因, 因为比起感情这样感性而没有理智的东西,他们天生的对利弊得失更加敏感。
不过,事到如今,怀疑也没有用了不是吗?
至少以张良的敏锐, 他绝对能肯定刘季是主动参与了刺杀韩王之事的,所以即便她有放任推波,但她也不是主谋。
确定她不是主谋,便算不得动摇他几十年来的坚持, 而在不触及他底线的情况下, 只论如今的局势, 还有比她更好的选择吗?
刘季与他有仇,而项羽……是名将, 但非明主, 所以……
周宁转身登上自己的主位,看着左下手的张良的神情又慢慢归于平静。
周宁敛下眸子,他会做出理智的选择, 但两人之间的情分到底生出了隔阂。
也是,她这样的人只要深入了解后, 确实叫人难以喜欢。
谁的心中都有阴暗面, 都有不为人知也不愿为人所知的私欲情绪, 但偏偏有一个人,能看透你所有的情绪,猜到你所有的想法,你在他的面前赤身裸.体、毫无遮掩秘密可言,这大概是很可怕的吧。
至少就她本人而言,她也是不愿和这样的人相处的。
周宁理解他的心情,但还是有些微的失落,不过周宁的情绪一向是内敛的,所以没有人察觉,自然也就没有人安慰。
散会后,周宁神色如常的留下喜、张良、陈平到书房议事。
如今雁门算是有名有份的属于周国,这样的大事需要一些仪式,让所有雁门百姓知晓如今的身份转变,感受到身为周国人的骄傲和幸福。
同时也是一种广告效应,将雁门立成其它未归顺周国的郡县的标杆,百姓捐青铜铸鼎求归,这样的方式,大家都可以学一学嘛。
若是太困苦,实在凑不齐那么多青铜,没关系,这不是有陈平在战乱的各处地方布施吗?
喜笑着对陈平点了点头,他如今对陈平的观感大好,因为陈平做的都是施物助人这样的好事,而且花费也并不算夸张,看来还是有分寸的。
陈平也回以微笑,周地商业发达,有了钱财打开路子后,完全可以以钱生钱,账面上自然就消耗不大了。
陈平笑道:“上郡的商人们消息灵通,听闻雁门给王姬铸了鼎,也想集资铸一上郡鼎献给王姬。”
周宁闻言微微蹙眉,“若是刻意逢迎,劳民伤财就是舍本逐末了。”
这虽然是训诫,但并不是拒绝。
陈平心中微动,浮起一个模糊的想法来,但还有些不明确,故只笑着答周宁的话道:“哪里就是劳民伤财了,上郡的百姓富着呢,单单递折子递到我这处,想捐钱向王姬表个心意的行商者出个数目,就足够铸三个大鼎还有得剩呢。”
周宁闻言,淡淡勾唇一笑,没说可,也没说不可,只追忆起前周的九鼎。
陈平双眸霎时一亮,他脑中那个模糊的轮廓清晰了!
秦得天下后,置有郡县四十六个,若王姬携四十六郡鼎回归中原,那便是真真的上乘天意下顺民心!
这天下还有谁能说、敢说王姬一个女子为帝不合时宜?
陈平心中有了主意。
周宁又对着喜说起了北地的事。
北地的百姓因为匈奴莫名其妙的退兵,对她多有揣测,又因为没有得到和九原郡百姓同样的优惠政策而多有怨言。
周宁要问的便是该如何处置北地之事。
疆域领土扩大了是好事,但周宁手中的这五郡地理位置有些特殊。
北地、九原、云中、雁门从西到东依次拱卫在上郡外侧,而它们的另一侧都是匈奴的领土。
周宁按了按眉心,这个边防线实在太长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整个周国的军民必须齐心,否则实在难以应付匈奴的侵扰。
喜道:“王姬不必如此忧心,如今我们与匈奴互通有无,匈奴日常所需皆可通过交易获取,想来不会频繁南侵。”
周宁听罢不语,对别人好,把主动权交到别人手里,指望别人心善、知道满足,然后彼此和平有爱,那是圣母的处事态度。
陈平眸子转了转,欲言又止,最后看了看张良和喜,没有说话。
张良淡声道:“招兵。”
不论是防备匈奴,还是他日逐鹿中原,都需要大量的兵马,虽说王姬这处目前没有诸侯注意,但能低调还是低调一些的好,借北地民心不稳、防备匈奴力量不够的理由招兵,中原的各诸侯才能一如既往的无视他们的威胁。
同时,这也能解决北地百姓不知感恩的问题,前头匈奴攻城,可到底没有攻破,他们没见过战争的苦、匈奴的狠,所以不知道和平的珍贵。
这也好办,来一场政治军事教育就行了,让他们去戍边,让他们亲自和匈奴战斗。
周宁低垂着眸子,眼睫轻轻的眨了眨,其实她有想过更简明扼要一点,直接在北地撕开一个口子,让他们经历一番……如此就可最快的把北地的民心收入手中。
【宿、宿主~】系统弱弱的小声的冒头。
周宁笑了笑,“总不能让北地百姓全名皆兵,”所以即便接受军事教育,那也只是部分人。
“征兵还是要征的,这是治本的方法,”这是防备匈奴的治本之法,“只有咱们自己的力量强大了,才能不畏惧匈奴。”
但对于她收拢北地的民心,却只是治标,问题在于已经并入周国的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再体会到没有周国的苦。
他们不同于上郡,上郡是划分给她的领地,所以上郡百姓对她有名分上的天然依从,再有她让他们的日子过好了,他们就更打从心底认可她。
而九原郡,不仅是她的领地,还是她亲自把他们从匈奴手里拯救回来的,所以他们对她的忠诚度最高。
至于云中和雁门,虽然从前名义上不属于她,但一个受了匈奴的苦好不容易收回来的,一个是见识了周国的好,又畏惧故国的战乱,更多的是一种追求好生活的攀附心理。
而北地,到底是幸福来得太容易了。
周宁笑了笑,“我此番巡视北地回来,发现北地百姓并未受到匈奴迫害,当地的经济生活也并未受到影响,可与上郡、九原正常通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