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于冒顿左手第一位的左贤王笑道:“中原的女子胆小,只怕听见单于的名字都要吓得腿软,哪里还敢来同单于攀交情。”
右贤王严肃道:“因为此物,咱们不少马匹牛羊流入中原,马匹是咱们草原征战的根本,此事不容轻忽。”
帐内的大臣皆是点头应和。
为了买纸沦落到卖牛卖马的地步,听起来有些夸张,但别小瞧了纸在日常生活中的使用频率,尤其是厕纸,同石块和木棍相比,舒适感强太多了。
而这帐内的匈奴大臣都是能用得起昂贵的厕纸的存在,所以他们最能直观感受到购纸的消耗,昂贵不说,还不容易买到,这让匈奴贵族们很不舒服。
“咱们把那周王姬掳过来吧。”有大臣如此提议。
冒顿蹙眉摇头,“不可,怎么能因为些许钱财,而伤我们邻国之间的情分呢?”
大臣们听完集体一静,不是奇怪他们连弑父都不眨眼的单于突然讲起的道理,而是这话实在似曾相识。
当初冒顿单于弑父夺位,根基不稳,强大的东胡趁火打劫,向冒顿单于索要其父头曼单于的千里马,冒顿单于问众臣当不当给,众臣皆说千里马乃匈奴宝马,不可给,然后冒顿单于就说了一句类似的话,“怎么能因为吝惜一匹马,而伤害邻国之间的情分呢?”
于是冒顿单于给了千里马。
后来,东胡得寸进尺,又要冒顿单于最宠爱的阏氏,冒顿单于同样问众臣,众臣皆怒而答曰欺人太甚,请求发兵攻打东胡,然冒顿单于又道:“怎么能因为吝惜一个女儿,而伤害邻国之间的情分呢?”
于是冒顿单于将自己最喜爱的阏氏送给了东胡。
再后,东胡向冒顿单于索要东胡与匈奴之间的空地,匈奴众臣都因冒顿单于任东胡予取予求而没有脾气了,道一块空地,给他们也无妨。
然而冒顿单于却道:“土地乃国之根本,怎可予之?”然后冒顿单于杀了说可以将土地给东胡的大臣,亲自率军袭击因冒顿单于两次退让而越发骄傲轻敌的东胡,最后东胡的百姓和牲畜尽数归了匈奴。
这样一个有雄心也有谋略的单于,又和他们讲起了“邻国之间的情分”?
众大臣闭口不言,只怕说错话被他斩杀了去。
冒顿勾唇托腮,手指极有节奏的在椅把上一点一点,过了一会,他笑道:“王姬做的这些东西确实是好东西,咱们也确实不会做,都是邻国,就请王姬帮帮忙,送一些过来吧。”
周宁冷着脸听完堂下直立立站着、一身桀骜不驯的匈奴使者的来意,然后将人打发了下去,问众臣的意见。
“送他个屁!”黑第一个跳脚,“嘴皮子上下一搭就敢问我们白要东西,他当他是谁祖宗呢?还要我们上供?!等他死了我烧给他行不行?屁的邻居情,我们和他们有个狗屁的情分!”
原本因为匈奴对九原百姓的暴行,黑就对匈奴憋了一肚子火,现在他们还敢明晃晃的欺负到他们王姬头上来,就是泥人也有三分火。
众臣的意见皆是不同意,周宁冷声吩咐道:“把匈奴使者扔出城去。”然后唤了张良和高留下议事。
“我很伤心。”冒顿瞧着自己座椅左手边立挂着周宁的画像,对禀告完周宁态度的使者如是说道。
“看来周王姬并不像顿一般在意我们邻国之间的情分。”冒顿站起身,扭了扭脖子,明明是笑着,声音却很阴冷,他道:“既然周王姬不想和我们做朋友,那就是敌人了。”
冒顿转身看向自己的右手边,不同的材质,却是同样的笔触,所描所绘皆是上郡城内的风景,或多或少的将上郡的地形防守画了进去,只有一块布帛上的内容却格外不同,上面写有密密麻麻的小字,仔细看,不正是上郡往中原售纸的竹篮上贴的布帛。
虽然是秦篆,但他们早已找人翻译过了,周王姬建了一个不知道在做什么武器的冶铸作坊,又从各地收购生铁,她还惦记着收复九原呢。
冒顿点着那布帛笑了起来,既然人家已经把刀尖对准了自己,那他还给她时间慢慢磨刀、积蓄力量,不是就,太傻了吗?
冒顿的鹰眸锐利的眯起,他就说,一个女人能够裂地封王,必定不简单,果然,其志不小啊。
冒顿舔了舔唇,笑道:“这个周王姬瞧着冷冷清清仙女一样,没想到还挺有劲,倒有几分我们草原儿女的风姿。”
第144章 知耻
匈奴三十万大军压境, 上郡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所有的士卒百姓严阵以待。
九原郡的下场就在前面,谁也不愿意落到异族手里, 沦为猪狗不如的存在,而且他们如今的日子眼瞅着越来越好,就算是哪一方诸侯统一了天下, 他们还要考虑是否要归附臣服呢,又何况异族匈奴乎?
二十余万大军再加上军民一心, 众志可成城, 本身又有秦始皇命蒙恬修筑的城坚可依, 虽然正面不能敌, 但本身擅长骑兵作战而不善攻城的匈奴也绝不能破。
自逐走匈奴使者后,周宁便率着彭越、高、黑等一众人赶到了边境准备战事,所以尽管匈奴来势汹汹,但他们早有准备也是有条不紊。
而且, 这场仗,尽管双方还未开始正式交锋, 但攻防战大多都是持久战, 他们有城可依, 有足够的时间从容应对。
周宁站在长城上往外看, 密密麻麻匈奴骑兵围于城外,乍一眼竟似望不到尽头的一片黑云, 暗藏让人冰冷压抑的凛冽。
但长城实在太长了,高大坚固且连绵不断的长垣像是不可撼动的蜿蜒山脉阻隔在两军中间,长城上还有箭窗垛口可用作攻击, 又居高临下, 即便匈奴骑兵锐不可当, 也要退出一箭之地,才敢与周军对阵叫骂。
所以匈奴来的这一场,与其说是攻打,更像是恐吓示威。
周宁表情淡淡的看着一队骑兵急速的奔上前挑衅,叽里咕噜骂了一通,而后大笑着坐在行进的马背上,仅凭着双腿的力量控制方向和速度,然后便拉弓射箭,周军回之以箭雨。
彼此之间因为距离都没能射中,但射完之后的匈奴骑兵大笑着看了一眼自己前方地上周兵射来的箭,便一手扯着缰绳,一手高举着弓箭像是得胜凯旋般得意洋洋的回到己方大军。
周宁也看着那城下的箭,不仅是大腿的力量,匈奴骑兵的臂力也更胜周军,在一个对匈奴骑兵而言的安全距离内,他们上前挑衅,能将箭射距离长城两丈的距离,而他们占了居高的便宜,拉弓射箭却离了上前挑衅的匈奴骑兵差不多五丈到十丈的距离。
这骑术、这力量,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啊。
周宁淡声道:“除非匈奴踏进了我们的射程范围,否则不用攻击。”免得浪费了箭矢。
黑也愁如今这个憋屈劲,又恨匈奴太狡猾,“真有本事就跑到城下来啊,看老子不把他射个对穿!”
高冷静道:“他们也只能如此嚣张了,若是靠近,咱们占据地利,他们必定死伤惨重,所以才想激我们出城迎战。”只可惜他的骑兵暂时还不能动。
高握了握拳头,终有一日他不仅会出城迎战,还要攻城略地!
在宽广辽阔的野外同匈奴骑兵正面作战,那是把自家的优势丢光,拿短处去和人家的长处比拼,黑肩头下榻,哑巴了,虽然他们也没让匈奴占到什么便宜,也听不懂对方叽咕了些什么,但他就是很气啊!
彭越道:“我们已经提前两日坚壁清野,匈奴在城外无物资补给,不能久战,顶多十日也就散去了。”
是吗?周宁敛眸不语,又看了片刻,便转身离去。
黑和高也跟着周宁离开,他们一个要去催促铸冶作坊的进度,一个要回去练兵,大丈夫被异族挑衅到这个份上,谁还没点气性。
至于此处的对峙守城之局,留彭越一人及其所领的十万大军足够了。
都没有等十天,第五日,彭越便遣人来报匈奴有撤军的迹象,众人的心情皆是一松,然而周宁听了脸上却没有一丝喜色。
九原郡下辖九原和临河两县,又过了三日,传来了离上郡更近的九原县的消息,匈奴杀了空半座城掠夺物资。
“这简直,简直……”黑惊得气得怒得红了眼。
匈奴从来就没把中原百姓当自己人过,所以有如此作为太正常不过,周宁敛眉,神色倒是不如黑那样激愤诧异。
大堂内一阵愤慨怒骂后便陷入己方“打不过”这个现实带来的羞耻和沉默。
【不是人啊不是人,太残暴了!】系统也在周宁脑子里哭嚎,它的小金库哗啦啦的往外掉。
喜静了静,又道:“如今九原县的百姓愤恨恐惧匈奴的暴行,也……”喜顿了顿,像是难以启齿。
周宁抬眸看向他,淡声替他说了下去,“也怨恨我见死不救的不作为。”
喜叹了口气,缓缓点头。
黑的怒意一滞,“这怎么能怪王姬?”
盼和望都怪异的看了黑一眼,他当初不也是如此么。
周宁垂眸,怎么能不怪她呢,对方太过可怕又蛮不讲理,比较起来,当然是作为自己人的仁德的王姬的不作为更为可恨。
一边他弱他有理,一边又谁弱欺负谁,这真是……有意思。
喜道:“说王姬枉称仁德,为了些许小利,置九原百姓于不顾,又说王姬既然没有能战胜匈奴的实力,何苦又要惹了他,说王……咱们自己龟缩在上郡城内,却将他们至于匈奴的马蹄之下。”
大概意思就是要是周宁好好的听了匈奴的话,也就没有这次的惨事了。
“愚昧!”张良这样好脾气的文人都难得动了怒火,“简直荒唐!”
如此,此番议会,众臣原本因为匈奴暴行的愤怒未消,但对于九原的百姓却没了那么多不忍,而抛却对九原百姓的不忍同情后,众臣都恢复了理智的思考,如今他们最明智的办法就是坚守不出,积蓄实力。
现在出城迎战,那是逞一时之气,做无谓的牺牲,伤了自己的元气;而如九原百姓所言,仍匈奴予取予求则更是不智。
他们如今退守不战,虽然一时窝囊,但大家都看得见他们在强大,他们有朝一日一定能反击匈奴、驱逐匈奴,他们看得见希望!可若是退让臣服,那就真是打断了脊梁、敲碎了膝盖,再也站不起来了。
众臣的意见达成了统一,然而三日后,周宁还是站在了长城之上。
城下是周宁已经见过的匈奴使者,此时匈奴使者正大胆的打马往城墙的方向来,已经在周兵的射程范围内,甚至可以与周宁隔空喊话。
但他并未携带兵器,周兵亦是未拉弓引箭,因为他是上前来谈判的。
更远一些的匈奴大军,仍旧威风凛凛虎视眈眈,但却不再是全然纯粹的凶横,在大军的前方跪了一地狼狈的九原百姓,他们的面容哀苦,正对着长城这方又喊又叫做苦苦哀求之状,而在他们身后抵着匈奴的刀锋!
大军之中还有一人极其引人注目,他立于前锋军之中,身姿挺拔,双目炯炯,五官深邃而神色不羁,两条粗黑的辫子左右垂于胸前,因为太长挽了个结,哪怕其上装饰的两个金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刺眼得紧,也并不显得女气,反而更添……邪气。
那就是匈奴的单于冒顿吗?
邪气的男人对着周宁遥遥的挑眉一笑,手上挽了个鞭花。
这么年轻,应该不是匈奴的贵族大臣,那么,是冒顿亲自来了?
周宁淡淡的收回视线,突然有点后悔,她应该不怕麻烦,先叫人研究火·药的,若是此役能把匈奴的单于留在这儿,那……好不容易有了秩序的北方就又会陷入混乱,至少能得几十年边境安宁了。
罢,武器超过太多,胜利得太容易,士兵将士就该懈怠了,总归人才是最重要的,便先把人磨出来吧。
或许是因为他们那讲礼的单于也在,这次的匈奴使者倒没有上次那样桀骜了,他先似模似样的行了个礼,这才笑道:“九原的百姓都说王姬狠心无情,可我们单于听说周王姬最是仁德爱民,秉着维护邻国之间的情分,我们单于特地吩咐人把九原百姓带过来,叫他们亲眼看看王姬是如何重视爱护他们。”
“这也太过卑鄙!”明明是他们造的杀孽,却偏偏要往王姬身上泼脏水。
望怒红了一张脸,黑握紧刀把,咬牙切齿,恨不得冲下去砍了他。
“不知贵单于认为孤要如何做才算的上重视爱护?”周宁平静的问道。
“王姬!”黑和望皱眉不赞同的唤道,但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话来。
说什么?说让王姬不要管他们?
从前见不着也就罢了,可如今眼睁睁瞧着这么多百姓死在自己眼前,就是他们也心有不忍,更何况仁德的王姬。
彭越不管百姓不百姓的,这时候于情于理都不能有半步退让,否则只会让匈奴抓住软肋得寸进尺。
周宁看了他们一眼,示意他们安静。
黑和望对视退后半步,彼此对视一眼,先听听匈奴怎么说,若……他们决不能让王姬因为一时不忍而乱了大谋。
“嘿,”使者得意一笑,眼睛骨碌朝上便开始狮子大张口,“我们单于喜欢王姬做的纸,也喜欢中原那些新鲜样的桌椅柜子,就是咱们草原上的男儿都是拉弓射箭的勇士,做不来这些精细活,所以想让王姬每月派人往草原上送一些过来。”
听到不是要方子,黑和望先是一松,而后又因羞耻而勃然大怒,这真是明目张胆的要他们上供啊!
什么叫拉弓射箭的勇士做不来这些精细活?感情他们是他们的奴仆工匠,专门服侍他们的?!
“王姬不能答应!”见周宁意动,彭越连忙说道,此事就半步都不能退,退了就会一退再退。
周宁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黑迟疑道:“只是要成品的话,原料都,对面可是活生生的性命,而且王姬的名声……”黑前言不搭后语,看来他虽然颇觉耻辱,但还是不忍见九原百姓因一些木头麻绳而死亡。
彭越瞪了他一眼,唾道:“你懂个屁,匈奴这是在试探我们的底线,只要王姬松了口,只要他们确定我们是真的在意九原的百姓,九原在他们手里,他们就能一次一次以此威胁,这次要纸要家具,下次要武器,再下次要人头,你也给人家送去?!”
谁会一来就要绝人根基活路,逼得对方只能拼死抵抗的,就是大军围城也要特意留一条活路,以免对方拼死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