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戍卫帅营的亲兵后,刘季停住脚步,突然出声唤道:“吕媭!”
这一声唤没有惊出周宁的破绽,倒把樊哙给吓着了,他原本打算上前和周宁说话,这会住脚左右张望,“我那婆娘来了?我怎么不知道?”
周宁同张良一样,笑看了此处动静一眼,便又继续聊上了。
刘季懒得理他,又看向吕泽和吕释之,示意他二人上前去探。
吕泽和吕释之二人心中有些犹豫,项梁有十万大军驻扎于此,戒备严密而壁垒森严,气势骇人,而周宁又似乎颇有脸面地位的样子。
再有,他们还拿不准她的身份,他们方才在外想了又想,周宁一出营帐,两人便看向了她的脖项,果然喉结凸起,而且还有一处疑点,听母亲和家中妻子说,小妹额头的花钿不知为何和肌肤合为一体,水洗不掉,药涂不消,可眼前之人并没有花钿。
吕泽和吕释之心中不定,便踌躇不前,可刘季却是个胆大又敢言的,见吕家兄弟俩没有动作,便自己上前对张良笑道:“子房见到故人了,何不为我引见引见?”
张良闻言,拉着周宁的手腕,为双方介绍道:“这是我师弟周宁。”
周宁笑着点了点头。
吕泽和吕释之更惊,张先生也认识她?还是师兄弟?!
张良又指着刘季等人为周宁一一介绍,“这是沛公刘季,你方前在帐中见过了,这位是他的连襟樊哙。”
连襟?樊哙?周宁心中一动,看来吕家有了新的“吕媭”。
周宁心下微惊,她唯一出手改变最大的一处竟莫名其妙的和历史吻合了,面色却如常的笑着回道:“这位,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哦?刘季闻言,眯着眸子瞧了瞧樊哙,看了看周宁,又看了看卢绾,原本,这二人才该做夫妻呢。
刘季的心思樊哙不知,听到周宁的话语,樊哙爽直的笑了笑,“是是是,我们还约定等他下次去沛县,我请他吃肉呢。”
沛县?周宁去过沛县?这也真是太巧了啊,刘季笑容暧昧的看着周宁挑了挑眉。
周宁只作不见,听张良继续介绍,“这两位是沛公的妻兄,吕泽、吕释之。”
周宁笑容生疏有礼的点了点头,见周宁如此,吕泽和吕释之更把不准了,只得先客套的见礼。
而卢绾不等张良介绍,便笑着凑上前说道:“我叫卢绾,和沛公是最要好的好兄弟。”
夏侯婴则言简意赅的介绍道:“夏侯婴。”
一行人见礼完毕,周宁请张良到自己营帐说话,刘季笑道:“我们在这里也不认识旁的人,周兄弟不介意我们一同前去吧。”
周宁笑看向刘季,语气温和,言辞却不太客气,“不好意思,不太方便。”
张良急忙为周宁和缓修补道:“我师弟自幼随老师居于山林,少与人交往,生活起居上也有许多怪癖,还请沛公不要见怪。”
刘季半点没有生气,心中越发肯定是因周宁心虚,故有意疏远回避他,于是大气的一挥手,笑道:“没事,我自然是不会与……”
刘季说到此处刻意一顿,留神注意周宁的神色,却见周宁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刘季越发觉得稀奇有意思,笑着缓缓说完剩下的话,“你的师弟计较,只是某很好奇,周兄弟起居上有什么怪癖,又不是娘们家家,难道还不喜人入她营帐房间?”
呵,周宁垂眸浅笑,只这样就想试探她。
周宁正想回讽,忽闻一阵马蹄声铺天而来,似乎大地都在隐隐震动,周宁心念一动,却是不着急说话了。
正好刘季等人也好奇,便也停在原地张望,略等了等,便听有人单骑直奔他们这处。
来人一身银色铠甲在日光下熠熠发光,威风凛凛。他身材魁梧,虎目冷面,更添凌厉森寒,一看便知是一位万人难敌的嗜血猛将。突然他像是看见了什么,眸中盈光,眼角带笑,一瞬间,锋芒散去,面色回暖,锻钢化柔。
来人便是项羽。
他奉命攻打襄城,久不见周宁,不想一回营,便在主帅帐前见得,他欢喜的在周宁不远处翻身下马,满脸笑意的迎上前道:“先生!先生的身体可是大好了?”
他问的不是周宁的风寒,而是每月周宁总要卧病不出的“旧疾”。
周宁笑道:“已经好多了。”
周宁可以与项羽谈笑自若,刘季几人却难复方才的轻松,他们此时无比确定来人是一位悍将,尽管他缓和了面部表情、周身气质,但他身上浴血奋杀的气味还没有散尽,随着他的走近,他们闻到了浓浓的血煞味。
这是屠了多少人归来?!
杀了多少人呢,周宁也不知,大约是一座城吧,史书有载,项羽奉命攻襄城,襄城坚守不下,项羽大怒,破城后,坑杀全城。
项羽听见周宁身子大好了,更添欢喜,笑道:“请先生略等一等,待我同叔父回禀了襄城之事,便一道儿去先生那处同先生说话。”
周宁笑着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没有说话。
项羽攻城归来,一身风土尘埃、汗腻油光,连胡子都泛着灰白。
刘季等人既诧异又不解,这可是项大将军的亲侄儿,周宁如此慢待,是否太过骄矜,会否惹怒对方。
张良笑着摇了摇头,他倒不担心周宁如此行为会被人如何,他师弟虽然怪癖颇多,但也不是不识时务不知变通之人,他只是无奈苦笑沛公一行人要被打脸了,他师弟瞧着软绵好性,但真不是好欺负的。
果然,项羽不仅不怒,反而恍然大悟的笑道:“瞧我,许久不见先生,一时太过欢喜,倒忘了先生的忌讳,先生自去忙吧,待我回禀完叔父,洗漱换装之后,再去寻先生说话。”
周宁这才笑着点了点头,项羽大步离去。
呃……卢绾和夏侯婴还有吕泽、吕释之皆神色尴尬,此时众人皆已了然,原来周宁所言的“不方便”是嫌弃他们脏。
也是,他们在外流浪许久,又几次奔窜逃命,想来周身脏污狼狈不比项羽好多少,再瞧瞧张良,张良贵族出身,注重仪表,又天生不长胡须,瞧着是比他们干净整洁许多。
刘季却只笑了笑,面上丝毫不见窘色。
这份镇定从容倒也难得,周宁也笑了笑,携张良与刘季诸人告别。
刚被人下了脸面、表示了嫌弃,任刘季脸皮再厚、心中再多疑惑,也不好此时就巴上去,于是他只笑道:“去吧去吧,我们也要去休息了。”
倒是樊哙,半点没有察觉周宁的嫌弃,粗神经的对周宁笑道:“周兄弟,等某洗漱了,换身衣裳,弄干净了,也找你说话去。”
周宁笑着点了点头,带着张良一起离开。
刘季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走远,一手拉过樊哙,“你跟我细说说,你是什么时候,在哪儿,因为什么事认识她的?”
又被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樊哙倒是不嫌烦,也不觉奇怪,反而笑道:“我周兄弟是不是果然俊俏如神仙般的人物?”
刘季眯着眼看着周宁消失的方向,没好气的踹了他一脚,“别他娘的废话,说!”
“哦,就是大哥成亲那日,我不是前头接了桩生意……”樊哙细细的说完了经过,笑道:“别看我和他只有一面之缘,但这情谊可不浅,他驾马车是我教的,是说起来是不是也算两分师徒情谊。”
“呵,”刘季冷笑一声,转头看向他,语气古怪的说道:“是不浅。”
差点做夫妻的缘分,怎么能说浅呢。
张良在周宁营帐内坐下,其实他不帮刘季说话,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有事询问周宁,而此事不方便让刘季知晓。
周宁见他有话欲言又面有不便之色,便打发了哑妪出去。
张良这才说道:“如今各国皆有人举旗,唯独我韩国……”
周宁了然,将茶杯送到张良手里,问道:“师兄想复国?”
算起来,韩成被立为韩王也是这段时间的事了。
张良点了点头,周宁笑道:“师兄能坦然说出,想来心中已有谋算。”
张良亦笑道:“知某者,师弟也。”
周宁笑了笑,张良接着问道:“我想说服项将军立韩王后裔韩成为韩王,复辟韩国,师弟觉得有几成机会?”
周宁笑道:“九成。”
那就是十成了,张良笑道:“明日我便去寻人,到时候还希望师弟能帮忙在项将军面前说和。”
这是白得的人情,周宁笑着应下,“自然。”
复国有望,这是心中想了二十几年的夙愿,哪怕一向温和的张良此时也有了几分亢奋,又与周宁聊起了如今局势。
如今章邯挥师西返,将魏王魏咎围困于临济,魏王派周市向齐王和项梁求救,齐王田儋亲自领兵前去,项梁也派了项他领兵去救。
三国联军对战章邯所领秦军,若能击败章邯,那几乎就是打掉了大秦半个脊梁。
张良言词之间有激动也有欣慰之意,“如今各方势力不再各自为战,终于知晓联合互助,必能诛灭暴秦。”
周宁笑着点了点头,但对于此战的结果却是不看好的。
没过一会,项羽过来了,周宁为两人做了介绍,项羽对张良观感很好,觉得此人的风度气质与先生极为相似,只是比先生更多一些年长者的敦厚温和,爱屋及乌,对他极为有礼。
而张良也因着心情不错,对项羽很是客气,虽然在交谈中发现了项羽的性格弱点,偏听偏信偏心,不过,作为被偏向的一方,大体还是能聊得很愉快的。
周宁他们在这一处聊着,刘季等人也没闲着,吕释之悄悄的在军中打听周宁的消息。
是夜,周宁在营帐中为张良置了一榻,两人皆是养生之人,早早便已入眠。
刘季和樊哙、卢绾、夏侯婴以及吕家两兄弟同住一帐,他们日夜奔波数月,也是疲乏至极,沾榻就睡,此时满帐黑暗中呼噜声此起彼伏,打得震天作响,而刘季却于这满室鼾睡的氛围中坐起了身子。
“查的如何?”
他谈论吕媭之事却并不避讳樊哙等人,是因为他知樊哙睡觉睡得死沉,另外的夏侯婴和卢绾也是不逞多让。
吕泽也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吕释之起身,语气复杂的将打探来的消息告诉他二人。
“周宁,张良师弟,幼时与师父隐居山林,约六年前下山入仕,到吴中县为吏子,天资聪颖,律法娴熟,秦始皇三十四年通过吏考成为小吏,也是当年,又考取令吏,其后转为法吏,为吏仁厚有方,始皇东巡时曾召见他,命他编书传抄天下,二世东巡时亦召见他,听说因他而免一县人之死罪,百姓和官吏士卒都很感激他。”
这……刘季沉吟,能为秦吏,说明身份背景干净,而且秦始皇三十四年为吏,那时候“吕媭”失踪还不到半年,不到半年的时间,从一不通律法的闺阁少女到人人称赞的长吏,这不大可能。
刘季曾为亭长,也是秦吏,他知道为秦吏的艰难,这中间可不止是律法,还有别的文考和武考科目。
更让刘季觉得匪夷所思的是,他还在同年考得了令吏,令吏可是要与全郡长吏竞争,考取第一名才能破格提拔的,这样的本事……
这也是吕泽没有提他小妹喜读律书之事的原因,就好比有两人长得一模一样,一人是享誉全国的书法大家,一人是小学硬笔书法比赛第一名,你说你能把这两人同样的喜好相提并论吗?
“看来果真是人有相似,他不是吕媭。”刘季皱眉说道,肯定的句式还是带了些疑问的语气,这也太过相似了吧。
刘季笑道:“嘿,你们说他是不是吕公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当着妻兄的面这样拿对方的父亲、自己的岳父玩笑,可以说是很无礼不逊了。
吕泽和吕释之神色有些尴尬,他们知晓他这只是市井习性,并无恶意,但还是不能适应,所以只干笑了两声。
黑暗中刘季看不到他们的神情,亦或是想到了也不在意,只又问道:“你们觉得他是吕媭吗?”
吕媭?怎么又有人提那骚·娘们的名字,哎呀,他累了,困了,没劲,不想弄。
黑暗中,樊哙吧唧吧唧嘴翻了个身,其实他也有些心痒,不过等他先稍稍缓缓劲的,他弄死她!
吕泽没有说话,吕释之道:“他胡子的事我也打听过了,他喜洁,咳。”说到这个,吕释之有些尴尬,这一点他们今日都见识过了,被别人嫌弃脏呢。“所以他和他部下之人是全部剃光了胡须的。”
“还有一点,”吕泽也道:“小妹眉心有花钿,此人没有。”
“不是画的吗?”刘季奇道。
吕泽摇头回道:“不是,是摔的,水洗药敷都试过了,消散不掉,父亲为此很是不高兴。”
蠢货。刘季在心中唾骂了一声。
吕泽又道:“最重要的是,若他真是吕媭,不可能邀一男子同室入睡。”
啥!骚娘们要和别的男子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