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还有好多消息不能往外说,毕竟那是连项梁都不知道的绝密消息呢。
那项梁也真是奇怪,说忌惮先生吧,新年他和他弟弟、侄子们送来一大堆贺礼,可说亲近信任吧,又绝口不提请先生任职之事。
有机灵的木匠见他如此情状,眼珠子一转问道:“那周先生对如今时局又是什么样的看法打算?”
能提前一年多便算到乱世将至,小心准备着,如今已经是乱世了,周先生不可能没有安排,他自己没甚野心,只是想知道些情况,趋吉避害罢了。
“如今和往后的事,却是不能说,尤其你们还是外人,那些话不合时宜,被人知晓反而会害了先生,反正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黑严肃的摆了摆手,走开了。
就好比先生一年多以前就算到会有百姓起义之事一样,这话要是那时候就对众人说了,无论始皇还是二世都饶不了先生,而殷通怕牵连到自身也会第一个处置了他。
所以,很多事情能不能说不是看正不正确,而是看合不合时宜。
可是到时候知道就晚了呀,木匠们被勾得心里痒痒不自在,又不好意思逼问主人家,只好难受的和手里的木头较劲。
周先生仁善,或许能看在他们木活做得尽心的份上,对他们多照顾两分。
木工这么一想,短短蔫了一瞬,反倒干活更有劲了。
院外又响起忙碌的干净的刨木头声,周宁起身走到喜和盼办公的屋子,让人去唤了黑过来。
很快,黑就从厢房一溜小跑跑了过来,“先生寻我何事?”
周宁不紧不慢的说道:“项家军锐不可当,估计再有一月,江东便可平定,到时就该渡江西进了,此次西进不说刀剑无眼,只舟车劳顿就足够叫人疲乏,咱们队伍里也应该备上一些巫医了。”
黑点了点头,有些不明白,这样的小事为何还特意叫他过来吩咐,直接让人给他传句话不就好了吗?
周宁笑了笑,接着说道:“以后再进新人,除了我亲自允许的外,其余诸人皆先在你那处习了规矩,合格后,试用两月,再分到各处。”
黑双眸一亮,这代表以后的每一个新人加入都要从他那处走一遭,这人脉,这权利,就算他们以后都由高率领,那也是先和他有情分。
他就知道他周兄弟最顾他!
黑拍着胸口,连连点着头笑道:“你放心,我一定严格把关,绝对不让品德败坏之人污染了咱们的队伍。”
周宁笑了笑,对喜说道:“前头那六十个人,跟着咱们做事也有两个月了,想必你们也都熟悉了,便分出个职位等级来,根据不同的职位等级给予不同的待遇,同时也要明确各等级升职的条件,此事喜主持会议,和大家讨论后,交一个章程给我。”
喜点头应下。
周宁又道:“划分等级后,将我们这处的情报也划分出保密等级,对应等级的人方可知晓对应等级的情报,各等级情报如何保密、传递、保存,以及泄露消息的惩罚等等,也写一个章程给我。”
喜点了点头,又问:“什么时候要?”
这两个章程听起来容易,但其中多的是琐碎的细处,要理得合理全面了,要花不少功夫。
周宁也知晓这两件事不容易,故而时间给得还算宽裕,“三十日。”
喜神色缓了些,点了点头。
黑却咽了口口水,被吓着了,要花整整一个月功夫理的规矩,那得有多少,他自己能不能全记下还是个问题,怎么教别人。
黑的脸苦了。
周宁笑了笑,对喜和盼说道:“等理完了这两个章程,盼便去接手黑如今的工作,喜再另外挑一个助手。”
盼原本作为喜的助手,虽然喜也统管着黑和高,但到底体系不同,所以总显着盼比黑和高低了半级,如今他去接手黑原本的工作,也算是升职了。
周宁又对黑说道:“规矩多了,只怕你也顾不过来,你挑几个你觉得聊得来的,先定五个,由你统管着。”
手下有人帮忙,还放话叫他挑他聊得来的,工作也是和人说话,黑笑着点了点头,觉得他这新职位简直就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的。
不过开始的时候费心记下规矩,往后便是有身份有体面,又清闲有趣了。
周宁见他欢喜,也笑了笑,“新加入的人毕竟少,重要的是跟着咱们的老人。”
周宁微微敛眸,笑着说了黑的另一个工作职责,“往后每个月,你便组织一次大会,让大家不要忘了初心,做一些不好的事情。”
世事多变,时过境迁后常常物是人非,有些事她可以不想做,但不能没有能力做,万事先预备着总是好的。
而几十上百人对于项家来说算不得什么,不过一个百夫长罢了,但只要他们思想坚定,她又有一只善于为他人做思想工作的队伍,那么以后,万一有个万一……
她相信,这个队伍发展壮大的速度会很快。
第74章 归零
周宁在公元前209年的最后一个月给自己留下的发展壮大的火苗, 可陈胜和刘季那方的情况却正和如今的天气应景,迎来了凛冽刺骨的寒凉。
周文原本在戏水河畔就败过一场,逃到函谷关外的曹阳又败了一场, 狼狈的收拾了残兵一路往东逃, 最终于渑池兵败自尽,在这个冬天绝望的结束了他的生命。
章邯作为战胜方,顺利的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解了咸阳的危急, 但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战报发回咸阳, 宫里的陛下抱着温香软玉、赏着奇珍异兽,给他下达了新的命令,只四个字:扫平叛贼。
此时,北边的长城大军还未回返, 南边大军驻守百越不能妄动, 而起义军遍布大秦地图, 这是将天下的烂摊子都丢给了他啊。
不过为人臣子,陛下有令,也只得听从, 可以说,有那样的陛下, 有赵高那样的近臣, 从咸阳传出这样的命令并不奇怪。
只是章邯接到敕令,心头还是有些发冷, 不过短短一年时间, 如今的大秦, 竟叫他有些陌生了。
秦王朝何等勇猛刚强, 秦师所向之处, 六国军队皆不能敌,从偏远的弹丸之地到一统天下的绝对统治,是何等的强大威武。
他的青少年时期几乎是听着秦师的凯歌长大的,前辈们的战绩叫他热血翻涌,于是他虽然从文,却兴趣使然习了许多兵书。
但他习兵书的那一日,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真的上战场,甚至于不是外敌入侵,而只是因为几个农民……
因为几个农民,把他这个文官逼上了战场。
章邯独自一个人坐在帅帐里,案前是敕令和舆图,舆图上有他用朱笔做的标注,然后便见满图密若繁星的红点。
章邯扔了笔,狠狠的闭了闭眼,或许是朱笔的红色太过刺目,竟看得他双目刺痛,连胸口也憋闷起来。
章邯撩开营帐,视线掠过士兵行伍看向苍茫远山,低云厚雪,连这广辽天地竟也透着压抑。
“传令,明日夙食后,全军向荥阳行进。”
章邯对着传令兵一声大喝,气势似宝剑出鞘、巨浪拍岸,锋利而磅礴,叫原本悠闲打着旋的飞雪都躲离了他,也打破了沉闷压抑的气氛。
他只有一路兵马,擒贼先擒王,待破了荥阳的吴广,彻底解了咸阳危急,他便往陈县而去。
每一个称王之人,都是他行军路上的指明灯。
然而,不等章邯率领大军赶到荥阳,吴广就已经死了……
他被他的副将田臧杀死了。
两人在军事部署上发生了分歧,而后田臧伪造了陈胜的命令杀了吴广,再之后陈胜不仅不追究田臧伪造军令的责任,反而将其升为令尹。
黑如今主要给人做思想工作,一听到此处第一个觉得不对,“这不罚反赏,怎么像是在鼓励这种行为?”
鼓励什么行为,黑说不清楚,从假传军令到私自杀人全都是军中大忌,从头到尾都是大错,叫他都分不清哪个更严重了。
周宁披着大裘,暖暖的窝在椅子里烤火,闻言淡声说道:“弑上之风已开,陈胜完了。”
开弑上之风,最受侵害的便是陈胜自己的利益,他高举反秦大旗,是所有反秦者的“上”。
弑上?
对对对,最要紧的可不就是田臧弑上了!
然后先生说陈胜……完了?!
黑咽了口口水,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担子有多重。
周宁垂眸,唇角轻浅的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黑和高等人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一次次的情报分析中,他们见胜者而思考其方法诀窍,观失败则自省其错失遗漏,全部都飞速的成长着。
因为,他们的现实教材实在宏大又触手可及。
周宁转着手中的茶杯,用一场决定天下格局,攸关数十万甚至上百万姓名的战事做教学案例,她并没有任何心理障碍,毕竟这一切原本就是要发生的,她只是顺其自然,顺手为之罢了。
荥阳,教材案例还在继续。
田臧主张迎战,他听闻周文兵败,令副将李归继续围守荥阳城,自领精兵西击章邯。
不想章邯不救荥阳,反而直扑荥阳城北的敖仓,于是田臧西进的主动攻击,变成了被动的背后受击,主客易位,田臧战死。
领精兵的田臧一死,剩下的李归领着小部分兵马难敌章邯和荥阳城内精兵联手,李归战死荥阳,陈胜的第二路主力军终于全线溃败。
秦军每战每胜,经过战火的洗礼,士气和力量逐战增加,已不复最初骊山刑徒的模样,现在的他们堪称秦军精锐了。
而他们的下一个征讨对象便是张楚王陈胜。
章邯分出一路兵攻郏,自领兵攻许,而许县距离陈县仅仅只有一百七十里!
两地守军大败,眼瞧着秦军就要兵临陈县,陈胜又出昏招,在自己武器、兵力、士气、经验等皆不如秦军的情况下,让蔡赐和张贺领军驻扎城外迎敌。
这一出安排,叫对军事最不感兴趣的盼都摇头了。
敌强我弱,就该退避锋芒,寻求援助,另思奇谋,再谋胜机才对。
偏偏,唉!
最可叹的是,陈胜最后不是死于战场,而是在撤逃途中,被车夫庄贾背叛杀害。
这弑上之风刮得太快了,前后不过一个月就刮到了陈胜自己身上。
喜和高、盼都看向黑,黑头皮一紧,他娘的,“回去我就给他们开大会!”
血淋淋、活生生的经验教训啊,必须都给我深刻的学习、体会,引以为戒!
陈胜身死,他的第三路西进主力宋留在南阳被秦军左右包围,最后背叛投降。
至此,轰轰烈烈的张楚政权,从七月起事到十二月溃败,前后竟不过短短半年光阴便轰然倒塌。
所以说,跟对人有多重要!
几人没有眼神交流,但都是如此想法。
张楚政权的瓦解溃败,彻彻底底的立稳了周宁的“神格”,神机妙算到如此程度,已经超出他们对凡人的认知范畴了。
几人心怀敬畏的散去,周宁把情报簿翻到了沛县这一页。
归零的可不止陈胜这一处,刘季现在也面临着归零的局面,而且是一次又一次的归零。
前头刘季高歌猛进,追着胡陵的郡监平连下城池,十一月,平逃到了薛县,刘季命雍齿驻守丰邑,亲自领兵攻打薛县。
接连的胜利也叫刘季的军队勇猛而士气高昂,然而就在他在前线大获全胜的时候,雍齿叛变了,他的故乡丰邑丢了!
不是雍齿也要学武臣、韩广之流自立,而是魏相周市,那个坚持从陈胜处迎回公子魏咎立为魏王的周市在替魏王收复旧河山时,遣人以侯位劝服了雍齿投魏。
雍齿是士族,原本就看不起刘季,不过起义之时,大家都推举刘季,他也只好无奈的投靠了刘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