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狐疑的看了周宁一眼,既是要请教,把案宗拿过来就是,怎么还要他亲自走一遭。
虽是疑惑,但喜还是起身随周宁往偏院去了。
大堂内,殷通和项梁说着话,“长江以西的百姓都反了,看来灭秦是大势所趋,都说先发制人,后发受制于人,我也想举兵起义,请你和桓楚为我领兵。”
项梁客气谢过了郡守的看重,而后回道:“桓楚乃我侄儿项籍的好友,如今他流亡在外,除了项籍,旁人都不知道他的去向。恰巧这次我侄儿随我来县衙,此时正在院中等候,不如郡守召他进来,派他去寻桓楚。”
殷通点头道:“善。”
于是便派人到前院唤项羽入内。
喜随着周宁到了偏院,又从偏院狱掾的房间往后,走到了县狱的小院里,便顾不上问到底是什么案子了,而是奇怪道:“怎么这么多人?”
只见小院站了有二三十个县卒,他二人一入内,黑便从小院里头将院门关上,使这小院与前头的偏院隔成两个独立的院子。
喜惊问道:“出了什么大案?”
周宁笑着摇了摇头,“此次汇聚此处,不是为了破案,而是为了保命。”
喜越发不解,正想再问,便听前院一阵喧闹,刀剑相击的声音中似乎有人在说郡守死了,喜瞪大眼睛看向周宁。
周宁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是大势所趋,二世残暴,民间积怨已深,如今乱世将至,某能做的,也只是尽力保住自己与亲近之人的性命罢了。”
周宁看向黑和高守着的院门处,又语带伤感的解释道:“非是我要断绝他人逃生之路,只是若都不在,怕是要叫人起疑,尤其是那些做了……违心之事的。”
那样结仇了的不在了一个,百姓都会特意寻。
周宁又道:“旁的人我不知晓,但我知道此院内诸位是绝对不会惹上那等事,至于院外之人,”周宁垂眸,“若他们问心无愧,想来百姓不会对他们如何。”
周宁微微低着头,似乎在为不能救更多人而自责。
低垂的角度,无人能看见她眼中近乎冷漠的平静,此事是她一手策划,但她并无什么愧意。
原本历史上,不就是殷通担心百姓起事,寻项梁准备自己造反,而后被项梁反杀吗,她只是叫一切走上历史的正轨罢了。
院中县卒平日里与周宁接触不多,如此惊心动魄的时候,听周宁言他们是亲近之人,又如此信任他们,都颇为动容,要不是周法吏一早让黑和高告诉他们不要欺压百姓,恐怕此时他们也是被清算的对象。
盼急忙说道:“老师已经很厉害了。”
喜愣了愣,又听黑对众人说道:“是啊,周先生从始皇东巡之时,便知会是如今的皇帝继位,而且短短会面便知此人乃暴虐之人,从而算到如今情景,若不是先生,二世东巡时,我们便都丧命了。不说救命之恩还未回报先生,只先生之能,这世间有几人能及。乱世人命卑贱如草,我不管他人如何,反正我是跟定了先生的。”
说完,黑对着周宁郑重的长揖到底。
高看了众人一眼,也对周宁郑重的长揖到底,“某也愿追随先生左右,望先生应允。”
院内众人见此,也不知他们内心到底如何想法,反正只争先恐后的对着周宁作揖请求,请求追随周宁。
周宁按照时下风气拒了两次,直到第三次才伸手虚扶众人,应承道:“诸位不必行如此大礼,既然各位信任周某,那周末必定尽力护各位周全。”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的露出了笑脸,周宁又看向喜,问道:“喜法官可愿助某一臂之力。”
喜板着脸拱手回道:“老夫也欠你救命之恩未还呢。”
周宁闻言一笑。
却说前院到底发生了什么动静,原来项羽一入大堂,话还不待多说一句,只一身杀气便叫殷通觉得不妥,项梁便急忙使了一个眼色,项羽随后拔剑砍下了殷通的首级。
而后项梁取了殷通的印绶佩戴在腰间,又拎起他的头颅,便如此走出了大堂,满身满脸是血的项羽拎着一把滴血的剑跟在他身后。
如此形状一出门外,便叫前院众人大惊出声,而后跨院外涌入一大群县卒围攻而上,项羽提剑横劈过去,其猛力无匹,一剑便能斩杀三人。
项梁一脚踹开靠近项羽之人,夺了一把剑,和项羽背靠背屠戮县衙诸人,不一会,县衙的厮杀声引起了县衙外和县衙后院的注意。
而后县衙后院涌进了一批县卒,片刻功夫,县衙外项梁安排的人手夹杂着百姓也攻入县衙,“杀呀,杀死这些狗·日的官吏,我们就不用服役了!”
“杀杀杀,娘的,加赋加赋,我老娘为了省口粮食给孩子吃都饿死了!”
百姓越说越激动,或几人合作赤手空拳的制住一人,抢了武器,或有项梁安排的人为他们扔来武器,或从尸体上扒拉,总之双方血拼得火热,俱都杀红了眼。
翘躲在令吏所门后的柱子后面瑟瑟发抖,从项梁提着郡守的头颅踏入前院,他便一声不敢吭的躲了起来,他如今这么大的岁数,原本也没几年好活了,能拼得过几个,总之最后谁赢他便听谁的。
眼瞅着加入的百姓越来越多,县卒原本因为无人主事便只是仓促作战,虽武器装备百倍胜于对方,可郡守已死,他们事后都要被问罪,作战之时也是心中惶惶。
此时见己方不敌,更是被吓破了胆,便有那伏地求饶的,有那一人跪下见旁人果真不再对他出手后,片刻功夫,便跪倒了一片。
终于,战事停息,往日干净整洁的前院已经完完全全的被染成了红色,在这红色中伏有数百具尸体,还有零零碎碎的部件和肉沫,画面惨烈血腥,叫躲在别处的长吏们一个个脸色煞白伏地发抖。
项梁镇定自若、有条不紊的将人手分为三路,一路将官吏都集中在一处看守着,并且左右监控偏院和学室的动向;一路去粮仓,攻下并控制粮草;最后一路跟着自己去后院,钱财贵重物肯定都在后院藏着。
项羽原本一直是紧跟在项梁身后的,此时见叔父往后院走,项羽却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快步的走到留守前院的项庄身边,嘱咐道:“我方才见先生往偏院去了,你注意些,别让人惊扰了先生,见到先生直接派人送他回家。”
先生一向身子虚弱,人又良善仁义,若是叫他见着此处血腥惨象,只怕要被惊得夜不能寐了。
项庄也是一脸血污,不过精神却甚好,听闻此言,笑得咧出一口白牙,利落的点头应道:“你放心。”
此次能如此顺利,多亏了先生良策。
他们原本还苦恼吴中县百姓因先生之故对县衙并无大怨,怕是不好动作,不想先生竟早有打算,既能不负仁义宽待百姓,又以己身破局助他们成事。
先是用流言激得县内气氛不平,让殷通紧张慌乱,而后又算准了殷通紧张之下会寻叔父问策,先生他怕是七月初就开始布局了吧,他就说,先生不是逆来顺受的人,怎会容一个小小殷通摆弄欺负。
先生到底是先生。
见项羽快走几步跟上队伍去了后院,项庄也亲自点人往偏院走。
而在偏院的后一重院子、县狱的小院中,项羽和项庄担心被惊吓着的那人表情平静冷淡的往侧边移了一步,而她原本站在的位置,有一滩血缓缓的漫了过来。
第68章 正轨
血腥味在小院飘开, 原本小院就比前院安静得多,此时更是肃静到气氛诡异。
“叩叩叩!”
院门被叩响的声音清晰的传到每个人的耳朵,然而没有一个人动作, 众人只是抬头看向周宁。
门外又传来一道声音,“先生, 我是项庄, 您在里面吗?”
周宁对黑点了点头,黑上前打开了院门。
“先生, 我来, ”项庄神色轻松的带着人往周宁身边走, 等穿过县卒看清院中场景,他的声音猛然停住, “这是?”
只见周宁站立的地方不远处汇集了好大一滩血,而顺着血流过来的方向看去, 是五具倒地尸体,他们皆身穿囚服,双手被缚,毫无疑问,他们是县狱里的囚犯。
不过杀死几个囚犯, 这并不如何叫他惊讶,叫他惊讶的是, 此五人皆是被人施以斩首之刑,他们双目圆睁的头颅,滚离了他们的身体几步远,或歪或倒的滚在淌了一地鲜血里, 而下令做这一切的……
项庄转头看向依旧风轻云淡、不染烟火尘埃的周宁, “周先生, 这?”
周宁看向跟着项庄进来的百姓,没有错过有人陡然面色一变,她笑了笑,解释道:“此番百姓起义,或有人浑水摸鱼,我们要改变严苛的律法,却不是不要规矩,此五人皆有取死之道。”
周宁看向盼,盼抱着五卷竹简走到喜身边,喜取了一卷念道:“秦二世元年七月,会稽郡吴中县黄石村人勾至奸·杀不足十二岁幼女三人,秦二世元年八月,会稽郡吴中县……入室盗杀临村李立一家五口,盗取钱财一百五十钱,……秦二世元年八月……”
桩桩件件何时何人报案、何时何人立案、证据如何、证词如何,皆清清楚楚,任谁都无话可说。
项庄急忙摆手道:“我没有问罪先生的意思,此事先生并没有处置错误,我只是有些奇怪,这样的事,先生一向仁义善良,”项庄语无伦次的想要解释。
周宁见原先面色一变的百姓回避的低下头,笑了笑,说道:“仁义并不代表不分善恶,包容放纵恶人本身也是作恶。”
恩威并施,恩她施了,这威只好拿县衙的囚犯开刀了,总得叫人知道,她不是一味心善、不忍杀戮的儒生,才能叫人对她除了敬之外,再添上畏,也正好给跟随她的人划下底线、立好规矩。
项庄连连点头道:“先生说得对。”又问,“那剩下的?”
跟着过来的百姓都有些紧张的看向周宁,甚至有人紧了紧手中的武器,眼里划过一抹凶意。
周宁笑道:“二世暴虐,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他们罪不至死,不如叫他们留得有用之身,为灭秦大业贡献自己的力量。”
项庄松了口气,他是真怕先生较真,把人都处置了,“先生说得是,极是。”
周宁笑了笑,她如何不知道,越是在秦朝无生路的人,越是灭秦的坚定支持者,只是,在她这里,此例不能开。
百姓们闻言也缓和的神色,大多数反而更添敬佩,宽严相济比那一味仁善的更叫人信赖敬重。
“如今县衙各处乱糟糟的,原本羽哥还怕惊到先生,嘱咐我安排人送先生回家,”不过看如今情状,羽哥是多虑了,项庄问道:“先生在县衙可还有安排?”
周宁摇了摇头,“只还有一些东西留在席位上,一会需要带走,旁的就没什么事了,我这里有些人手,你们可需要帮助,若无事的话,我拿完东西就带着他们先离开。”
项庄笑道:“无事,此处杂乱,先生自去休息吧。”他进来时便扫了一眼,小院里不过五十多人,就这还要刨去一半着囚服的囚犯。
周宁点了点头,迈步往外走,跟着项庄进来的楚国遗民及县中百姓自发往两边移开,留出一条直通大门的道路来。
周宁当先走在前头,其次是黑、高、喜和盼四人,而后是县卒们,最后竟有五六个着囚服的犯人默默的坠在了队伍后头。
项庄皱了皱眉,原本想制止,但想着不过五六个犯人,跟着先生走,没准还会被先生处置,便就作罢了,顾自留在小院处理余下的人。
至于周宁去取东西之事,项庄并没有放在心上,后院都是他们的人,而前院并无什么珍贵的东西,就是有,只怕也早在乱中被人取走了。
周宁一行人从小院到偏院,又从偏院回到前院,入目便是一片血色尸身,还有角落瑟瑟发抖的翘等长吏、投降的县卒以及看守他们的人。
长吏、县卒们看见周宁,双目一亮,急忙呼唤求救,“周法吏、喜法官,救救我们,快救救我们!”
看守他们的人皱眉有些为难,前些日子的大会上,他们都是见过周宁的,知道周宁是自己人,也知道是他帮忙想的主意,可是这些人与他共事多年,也不知他会不会为他们求情,他们只是奉命看守,具体如何处置还要等项梁回来安排。
他们怕周宁为难,也怕周宁叫自己为难,故对着翘等人喝道:“安静,闭嘴。”
而留下的百姓突然看见一批县卒出现则有些慌张,只以为又要战一场,见他们的佩刀都没有拔出,表情也很平静,这才放下心来。
周宁只身向着他们走近,喜和盼带着部分人往法吏所走,而黑和高带着部分人往令吏所去。
周宁看着狼狈的翘,轻叹一口气,安抚道:“你放心,项二哥他不是滥杀之人,”周宁又看向周围看守他们的百姓,“这些,也都是寻常百姓,若不是,他们都是良民。”
这话说得看守的百姓都颇为感慨,他们原本对周宁观感就极好,此时更生出几分亲近之意,甚至往边上走了走,方便周宁同昔日同僚说话。
周宁微微颔首致以谢意,接着对翘他们说道:“所以若你们没有做什么恶劣之事,他们不会对你们如何。”
而后周宁对看守的百姓笑着点了点头,便站到一边等候。
这一笑、这信任,更叫百姓们心里温暖,而翘他们虽然不满周宁见死不救,但他们如今生死都在别人手里握着,而这些人很明显卖周宁的面子,故他们不满也不敢喧哗吵闹。
不一会,喜和盼出了法吏所,他们身后的人都抱着一大堆竹简,又一会,黑和高也带着人同样抱着竹简从令吏所转了出来。
看守的人奇怪的看着他们抱着一大堆竹简,周宁解释道:“虽然如今要破旧立新了,但我们到底学了好些年,一笔一划记下的,所以想留着做个纪念。”
原来如此,楚国遗民痛恨秦朝律法,不在意这些东西,而在普通百姓看来,这些也就是一堆厕筹。
周宁笑了笑,见众人不再多问也没有阻拦的意思,便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这一日,项家正式走上了反秦的道路,而楚汉争霸的另一方,也按部就班的走上了历史的道路。
芒砀山上,刘季机谨的发现山里的兄弟越来越多,他唤来樊哙问道:“最近上山的兄弟越来越多,我估摸着是不是如今局势不太对,你此次下山寻萧主吏他们问问。”
“欸。”樊哙应下便下山去了。
沛县里,沛县县令已经好几日睡不安稳了,应该说,如今的地方官员少有能睡得踏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