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除了惊慌恐惧外,她清楚的知道,此刻更让她震撼的是另一种情绪。
那种情绪压过了她对牢狱的恐惧,也压过了她被夫君弃之不顾的失落伤心。
“呜哇~”
背上的孩子可能感觉到了生人的气息,放声大哭起来。
吕雉被孩子的哭声惊回神,对曹参道:“曹大哥请等一等,我这就把孩子们送到公爹那里去。”
曹参点了点头,对吕雉镇定的大家风度很是欣赏。
吕雉一手伸到背后安抚着儿子,一边往屋内走,叫上庶子刘肥和女儿刘乐,又把背上的儿子解下来抱入怀中,拉着他们嘱咐道:“家里出了些事,一会我把你们送到你们大父那里去,你们乖乖的,要听话。”
吕雉又对刘肥嘱咐道:“你是哥哥,照顾好弟弟妹妹。”
刘肥如今也不过才六岁,根本不能理解吕雉话中的郑重,懵懵的点了点头。
吕雉抱着儿子、牵着女儿外刘太公家去,狱掾要跟上,曹参伸手拦住了,“不用,她不会逃。”
果然不一会,吕雉就回来了,她镇定的到厨房熄了火,然后才站到曹参面前请求道:“我,入狱之事,还求曹大哥给我娘家递个消息。”
刘家人都是老实朴素的农民,对于这样的牢狱之事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还是得靠她娘家那边想想办法。
曹参点头道:“从得了消息,便让夏侯婴去吕家传信了。”
他特意亲自带人过来,就是存着关照之意,又这么会忽略了吕家那一环。
吕雉聪明的领会了曹参的善意,这样的小事,不过是捉拿一个妇人,哪里要出动一县的典狱长。
吕雉笑着躬身揖了一礼,“多谢曹大哥。”
观她如此形状,半点也不像要入狱之人,如此从容有礼的气度,叫曹参都有些敬佩了。
“你不怨?”曹参问道。
吕雉笑了笑,道:“若不是被逼到了绝境,他不会逃的。”
“唉,”曹参赞道:“得妻如此,是刘季之幸啊。”
曹参挥手示意狱掾们不用绑缚吕雉,几人就如同友人散步般,曹参在前,吕雉在其次,两狱掾在最后,押送了吕雉入狱,为吕雉保留了最大的脸面。
吕雉见此,心中越发感激小妹,她抬起袖子按了按眼角。
小妹说得对,和曹参交好,她能少受很多罪,小妹她果然什么都看到了,她肯定也看到了她往后会如何尊贵,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劝自己不要嫁,她的小妹啊,不在意什么权势富贵,只想要自己平安喜乐。
吕雉心中一片感动酸软,三年未见,不知她的小妹在远方过得如何。
此时,得到吕雉入狱消息的吕公也正说起吕媭。
“孽女,这个孽女果然是我吕家的灾星!”
吕家没人接他的话,吕泽皱眉道:“父亲,这,这又关小妹什么事?”
吕二嫂自从被吕公甩脸,让她绝了小妹会回来的心思后,两年多来,日日夜夜担心自己的儿子会死于非命,惊惧不安中对吕公的怨恨也与日俱增,此时听大哥如此说,便小声道:“分明是那‘贵人’害得二妹入狱。”
吕公闻言大怒道:“若不是她逃了沛令家的亲事,沛令如何会对我们家怀恨在心,如何会点了刘季押送劳役?刘季不押送劳役,便不会逃跑,雉儿又如何会被牵连入狱?”
吕二嫂微微张着嘴,不可思议,这都能扯到小妹身上?
吕大嫂沉默了片刻,说道:“二妹曾和我说过,小妹说她嫁给刘季后会有牢狱之灾。”
吕大嫂很少在吕公动怒时说话,此时说出这句,可见心中震动不小。
吕母身子忍不住一抖,不敢置信的看向吕大嫂。
吕大嫂沉默的点了点头。
吕母脚一软,险些跌倒,吕大嫂急忙扶住她。
吕母倚着吕大嫂,心中是深深的后悔,而后看向吕公的眼神,终于带上了些许怨。
一而再、再而三,吕公终于也短暂失语了,只不过他重颜面,所以还能撑着,脸上没有一丝悔意。
吕泽和吕释之也很吃惊,这事他们也是头一次听说。
吕二嫂瞪大了眼眸,彻底慌乱了,她惊叫道:“又应了,又应了!怎么办?我的禄儿!”
声音尖利带着哭音。
吕大嫂看了吕二嫂一眼,垂下眸子,是的,又应验了。
所以,王侯的预言呢,是不是也会应,那么产儿和禄儿……
吕大嫂的手慢慢捏紧,又缓缓松开,面容冷静,还是那个沉稳端庄的长媳、值得依赖的大嫂。
吕释之顾不得父母兄嫂在场,急忙抱住吕二嫂,揽着她往后院走,一边安抚她,“别慌,这事肯定有转机,你看小妹这么有本事,她肯定有办法的。”
远处依稀传来吕二嫂不安的疑问,“可是,小妹又不在家,怎么给我们想办法?”
至于吕释之又如何回她的,却是听不分明了。
吕泽看向父亲,道:“二妹这事,咱们?”
吕公沉默半晌,撇开头,道:“沛令不会帮我们的。”
过了一会,又道:“准备些吃食衣物,我们先去县衙看看雉儿。”
这?父亲这是打算什么也不做吗?
吕泽看向自己媳妇。
吕大嫂对吕泽微微的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说,而后对吕公道:“是。”
沛县监狱里,吕雉靠墙蹲坐在一角,双臂紧紧的环绕着自己。
她还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这牢狱之灾,这里三面环墙,不见一丝日光,另一面是到顶的栅栏,将她像一个牲畜一样关在里面。
狱中的气味极其难闻,混合着粪便和尿骚·味,又经狱中的潮味发酵,叫吕雉忍不住干呕。
黑暗中,一只老鼠窜到了吕雉的脚边,吕雉身子一颤,害怕极了。
仔细看,能发现吕雉的嘴里一直小声的念叨着什么。
她说,“小妹说过会富贵的,没事的,没事的,小妹的话从没出错,小妹,小妹……”
慢慢的,吕雉虽然还是紧紧的缩在一角,却没再发抖了。
而被吕雉当做精神支柱的周宁此时在做什么呢。
郡守殷通在对他们训话,始皇要东巡了,会路经本县。
第48章 自知
这一事周宁早已知晓, 她还知此次东巡,项羽会见到秦始皇,更知, 从秦始皇三十七年十月到七月, 这长达九个月的东巡便是始皇人生的最后一程。
秦朝以十月为岁首,如今还是秦始皇三十六年。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先是天现萤惑守心之象, 即火星运动到了天蝎座附近,并在这附近作了短暂停留。
此天象在很长的历史中都被人们视为大不吉, 认为它一出现,轻者天子失位,重者皇帝死亡。
原本始皇见此, 已心中郁郁,而后,又有天降陨石,上刻“始皇死而地分”之事,以及直接催动始皇此次东巡的沉璧事件。
一行夜路的使者被一手持玉璧之人拦住, 将玉璧给了他, 言,“今年祖龙死。”
使者带着玉璧到咸阳禀告了始皇,始皇沉默久久,道:“山鬼最多知道一年之内的事。”
挥退了使者后,始皇又言,“祖龙者, 人之先也。”
是的, 始皇认为那“祖龙”指的是他自己。
更叫始皇不安的是, 御府检验那玉璧之后, 言那玉璧乃秦始皇二十八年,他巡游渡江、祭祀水神时投入江中的玉璧。
九年前投入江中的玉璧怎么会被一身份不明之人送回来呢?
为了趋吉避凶,始皇让人占卜,占卜结果是出巡和迁徙百姓方可趋吉避凶。
于是始皇以晋一级爵位为赏,下令迁移了三万户人家到北河、榆中等地。
于是有了这次目的是为了拯救生命,结果却走向生命终结的东巡。
纵观这之后发生的事情,好像真是冥冥中有注定,一年三件异事,件件都言始皇将死、天下将乱,结果始皇果真于一年内命丧,天下也果真于始皇死后大乱。
周宁微微敛眸,其实为什么会有陨石刻字,沉璧送还之事呢,还不是萤惑守心的天象,叫有心人按捺不住了,才有了这许多动作。
灭国之仇,叫六国遗民,尤其是六国贵族心里不平静着呢。
可是始皇活着,他们不敢异动,秦朝百姓共计不过三千余万,而始皇南有五十万大军,镇压百越,不敢异动;北有蒙恬领三十万精锐,兵锋凌厉,打得匈奴不敢南下牧马。
所以他们只能等,等着始皇死去,在权利交接时,谋求复国机会。
而始皇重武功,又笃行法家之学,重罚轻赏,他一生骄傲,不屑也不是能俯下身段体贴万民的人主,所以百姓不吝惜用最大的恶意揣测他,六国贵族会不留余力的煽动百姓抹黑他,新朝皇帝更是会利用权势捏造改史诋毁他。
比如后世有名的孟姜女哭长城,其故事最早见于《左传》,而《左传》成书大约是在战国中期,至于孟姜女本人乃是东周齐国武将杞梁的妻子,所以一个公元前550年的妇人的哀恸和眼泪到底是怎么跨越三百多年哭倒了始皇的长城,来证始皇的残暴的。
周宁心中轻叹了一声,一个掀翻了世界的千古一帝即将逝去,乱世即将到来,她不免也有些感伤。
她读秦汉历史,最喜欢的便是始皇,不是因为因他横扫六合之功,而是因为……同病相怜。
同样不相信人心,不信任感情,只不过始皇高高在上,有资本傲然蔑视,而她一凡尘俗子,只能包装自己混入其中再敬而远之。
系统感受到周宁的怅然,出主意道,【其实,宿主要是帮助秦朝继续传承下去,也是拯救了乱世呀。】
周宁还没回答,正巧殷通交待完东巡之事,点了她的名字,他道:“周法吏为吏也有三年了,无论断案还是解释律法、书写公文,事事都做得妥帖,挑不出一丝毛病,所以,我准备推荐你到咸阳参加考试。”
殷通满面笑意,言辞中对周宁颇有信心,“若是能考得头名,便可被提拔入宫,担任尚书卒史,直接侍奉在陛下左右。”
殷通说的,乃是为吏三年后,方能参加的一次高等选拔考试。
系统激动了,【宿主,好机会!】
这样简直是从源头避免了乱世呀!
周宁笑了笑,始皇是帝王,而且是一个成熟帝王,他有自己成熟的思想价值观念,是能够轻易被人改变撼动的吗?
而且他身边有赵高和李斯那样的聪明又重权势之人,只怕不等她爬到能够影响始皇的位置,就先会被这两人连手打下。
她一早就说过了她是个自私鬼,并没有那么大的奉献精神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去为众生拼搏什么。
所以,周宁语气恭敬而遗憾的回道:“某也希望能有幸侍奉在陛下左右,然某实在体弱,恐怕没有这个福分,只能辜负郡守的好意了。”
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