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月背着少年在大街上四处乱窜,好久才总算摆脱了追兵。
他将少年带回将军府,简单疗伤过后,那少年慢慢醒转过来。
“哥哥……谢谢你……”
少年靠在床上,身体还是有些虚弱,不过说话已经完全没有问题。
“小东西,好巧啊,又碰到你了。不过你这偷东西的毛病可不好啊,还好是遇到了我,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话说回来,你小小年纪干嘛不学点好,干那偷鸡摸狗的事?”
少年支吾道:“我……我偷的是药。”
“药?你自己用的吗?你还有哪里受伤了吗?上次见你不是还活蹦乱跳的吗?”
“不是我用的,是……是我家将军,他中毒了,需要药材续命。”
“将军?你家将军是谁?若是我认识的,说不定可以帮得上忙。”
少年摇头道:“我家将军你怎么会认识呢,你是仙族,我是鬼族,我们本是世仇。”
少年慢慢移动身子,从床边站了起来。
“我得走了,将军快撑不住了,我得快些回去。”
少年冲他作了个揖,转身拿起包裹,便朝门边走去。
折月愣了一下,思绪还停留在他说的话里。
鬼族、将军、中毒、续命,折月将这些关键词联系在一起,突然想到一个人,心中忽的一动。
“你家将军可是步遥?”
少年突然顿住,回头望着他,有些惊异。
“是,可是你……”
“我跟你去。”
少年话还在口中,就见折月突然上前一步,拉着手腕将他拽着走了。
云中穿梭半个时辰,少年将他带到一座殿前。
折月看着这座宫殿愣了几秒,意识突然混乱,脑海中只回荡着几句话。
——喏,这座宫殿是我专门为你建的,钥匙就是你的掌印。我就是要让你知道,你不是孤单的一个人,我会永远陪着你,这世上永远有一座宫殿为你而建,永远有一个人为你活着,永远有一份爱只属于你……
折月两眼失神,手掌下意识贴上殿门,那门红光一闪,竟真的开了。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一座宫殿为他而建,原来他说的话都是真的……
折月脑中一片空白,还是少年拉着他,他才惊醒过来,跟着他走进殿中。
刚走没几步,就听见殿内传出一阵锁链撞击地面的刺耳声音,好像有人在一头扯动链条,用力抽打着地面。
其间还夹杂着那人的吼叫声,像个疯子,只是在宣泄情绪,又好像很痛苦,声嘶力竭。
诡异的气氛让人稍感窒息,折月呼吸都变得谨慎起来。
好奇与害怕的情绪让他来不及多想,只像个傀儡紧跟少年的脚步。
离主殿越来越近,那锁链撞击声和吼叫声也越来越清晰。
折月听见自己胸膛里砰砰跳动的声音,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某种说不清的情绪让他紧张不安。
殿门推开那一刻,折月心弦紧绷,等看见怪异声音的来处,那弦才骤然崩断。
那人,清瘦得只剩月光下的一个轮廓……
他靠在殿中的石柱上,锁链将他全身禁锢。
他发着狂,好像很痛苦,他要挣脱锁链,可每一次向外冲撞,皮肉都在链条上摩擦而过。
久而久之,身上的皮肤绽裂溃烂,衣裳全被鲜血晕染,成了浓重的深红色。
血腥味在屋子里弥漫,终于让他不能呼吸。
折月呆住了。
少年却好像对这个场景习以为常,从包袱里取出药材,团成药丸,然后走到步遥身前。
“将军,吃药了。”
少年慢慢向他靠近,步遥猛地抬头盯着他的眼睛,眼神冷冽得像把刀子洞穿一切。
少年却朝他微笑着,手顺着铁链抚摸上他的胸膛。轻轻抚摸几下,像哄小孩那样又轻又柔,步遥总算安静一些。
少年将药送入他的口中,施了个术法,让药丸滑入腹内。
他正要收手离开,步遥却又突然狂躁起来,周身散出的杀气直接将他震开一丈。
折月从后头将少年扶住,离步遥更近一些,才发现他全身上下一片鲜红。
不只是流出的血液,还有他的皮肤,从头到脚都变成了赤红色。
就连眼珠也红得像颗血珠,仿佛整个人都被扔在血池里泡过。
他躁动不安,身上薄薄一层轻衫已被链条磨碎成几个大块,只剩几个角还牵连在一起。
皮肤一大半都裸露出来,链条在上面留下重重的划痕,将他的身躯画成无数碎格。
他的手脚全被链条缠绕,赤脚站在地上。每每躁动,脚尖总是踢在链条上,最后伤口蔓延,血渍淋淋。
他嘶吼着,嗓音沙哑,每一个声音都痛苦万分,好像有万鬼在啃食着他的身躯。
他痛苦又无助,只能奋力挣脱,可却只是让伤势雪上加霜。
“步遥……”
折月终于还是朝他喊了一声。
步遥身形一顿,安静了一秒,可接着又躁动起来。
“他……他这样多久了……”
“从上次洞厅大战到现在。”
“是你把他锁在柱子上的么?”
少年摇摇头,“是他自己。将军怕自己毒发失控,那天回来的时候身受重伤,他也顾不上疗伤,趁自己还清醒,将自己锁在石柱上,设下禁身咒。他就是怕自己发狂,会滥杀无辜。”
少年等了几秒,不见折月说话,有些无奈地笑叹一声。
“你是不是觉得这话太荒诞了?或许是你们对他的印象先入为主了吧。他虽然是鬼君手下四将军之一,却不是传言中嗜杀成性的恶鬼。
就算听命于人,要杀人炼尸,他抓的也都是些要被处死的囚犯。并且之前他们就被人下了药,他只是不得已而用之。
平城城主连漪也非死于他手。鬼君知他顾虑,所以先他一步在连漪饭食里下毒。光是附身哪有那么容易让他死去,只是因为他原本便要死的……”
少年说到这有些哽咽,缓了缓又道:“他其实从来都不忍心的……”
折月怔怔望着步遥,说不上是一种什么心情。
他只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做什么了,整个人都呆滞了。
步遥,其实并非人们口中十恶不赦之人?或许深陷黑暗,但心怀光明,他是否也有苦衷,也是身不由己?
折月心中对他的所有怨恨和误解好像轰然倒塌。
他愣了,并非真相多么震惊,他只是不知道现在又要以一种什么态度面对他了。
不恨吗?不怨吗?还是另一种可能……
“你怎么了?”
少年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折月这才回过神来。
“我没事。”折月顿了顿又道:“他还有救吗?”
“办法倒是有,只是我办不到,偷药材续命已经很难了,救命之药又哪里偷得来,我也只是尽力拖延罢了。”
折月眼神波动了一下,“那他……还有多少时间?”
少年低头叹气,“不好说,中毒时间太久,虽然将军修为颇高,但是这毒刁钻得很,他也没办法压制住。
这几日他又处于癫狂状态,极费心力,加之先前受伤未愈,又伤及心神,恐怕撑不了多久了,没几天便会精疲力尽而死。”
“这毒竟这般难以对付么?”
折月视线再次对上步遥。
那个为他挡下雷电,说自己是他的底线,可以为了爱他而活下去,堵上自己的性命也要为他吸毒,身中剧毒仍要将他救出洞厅的步遥……
就那样张牙舞爪地被束缚起来,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这个人,原来从不是个坏人么?
“救他的药是什么?”
少年愣了一下,抬头看着他,却被他眼神里莫名的认真晃了神。
折月又重复了一遍:“救他的药是什么?”
“是仙君坐骑‘冰龙’的血,唯有这上品龙血才能彻底清除蛛毒。”
“冰龙在哪?”
“在……你要干嘛,你可知那冰龙深得仙君喜爱,若伤分毫,都是要人头落地的!”
“你快说在哪儿!”
少年被他认真的模样吓了一跳,他的眼神骤冷,快要将他击穿。
在他的逼迫下,少年还是乖乖回答:“仙族禁地——无涯海。”
“好。”
折月转身向外走去,刚迈出一步,手腕就被少年拽住。
“你别去,你打不过它,你会死的!”
折月将他的手移开,回头朝他微笑,“放心吧,我命大着呢!”
少年拦不住折月,他只是有些疑惑。从进门那刻开始他的神色就不太对,他们之间必定发生过什么。
能让他愿意舍命相救的,一定是对他很重要的人吧……
“去之前你能帮我找一个人吗?是将军喜欢的人,我想让将军死前再见他一次,也算是圆他心愿了。他叫折月。”
那个身影突然顿在殿门前,在月光下呆滞片刻。
然后才听他道:“我就是折月,还有,他不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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