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距山谷不过数里,花苡和折月腾云小半刻,便也到了。初入城中,视线便被一片红色引了过去。
一条长街由城门引至城中,街道两侧是林立的屋舍。那抹红色,正是悬于空中遮天蔽日的倒挂纸伞。
场景似曾相识,不同的是,纸伞里放着的是一盏花灯,而不是盛着液体。所以一个个伞面看起来都晶莹剔透,灯光映射犹如凝脂。
两人沿着街道行走,现在已是半夜三更,街道上早没了人影,连夜风吹拂的声音都清晰起来。
整条街道户门紧闭,唯有尽头一处灯火通明,想来便是城主府了。
两人加快步伐向那处走去,却又突然被小巷中钻出的一个黑影吓了一跳。
那人披头散发,模样不辨。一身衣裳也破烂不堪,满身的泥垢与血污。
他走路踉踉跄跄,边走边回头慌乱张望,目光不停地扫视周围,像是在躲避着什么人或什么物。
谨慎地确定周围安全之后,他才又突然像只跳蚤一样弹开一大步距离,两步并作一步,冲到了大街上。
正好看见花苡和折月,他突然连哭带笑冲了过来。沾满血迹的双手扯住折月的衣襟,一连磕了几个头,直到把额头磕破。
“救命!救救我……血!都是血!好多好多血!”
直到她开口说话,他们才发现她原是个女子。
她抬头看了折月一眼,正对上他垂视的眼神,又突然像是见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一样,手猛地一松,整个人向后跌倒,手脚并用向后面爬去。
“啊!有鬼……啊……别杀我!别杀我!”
女子缩在一个角落里,双手抱膝,全身因为害怕抽|动起来。她摇着头哭嚎着,任长发在脸上拍得生疼,拍出红印。
“阿樱,别怕别怕,娘来了。”
却又有一个声音从一侧传来,一个中年妇女拎着件衣裳小跑过来。
她在女子身前蹲下,将衣裳披在她身上,然后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
“娘……”那女子好像突然恢复了一点理智。
“阿樱乖,娘在呢,没有鬼的,别怕。”中年妇女揉着她的头发,让她慢慢镇静下来。
“她这是怎么了?”折月走近,停在她们身前几步之外,他微笑着看了那女子一眼。
许是这微笑温柔和善,才让她暂时放下芥蒂,没有大哭大闹。
妇女抬头看了折月一眼,“公子半夜为何在街上游荡,快些回家去吧,这些天别再出门了,城中不太平啊!”
折月道:“可是因为死尸的缘故?”
妇女愣了一下,摇头道:“什么死尸?我说的不太平是指那儿。”
她指着街道尽头那灯火阑珊之处,道:“那是城主府,姑娘要是没事,可千万不要靠近那里,会死人的!”
花苡追问:“城主杀人么?”
“倒没人亲眼所见,只是传言府中有吃人的鬼啊!阿樱原本也是府中的侍婢,因为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被城主打了个半死,扔出了府外,自那以后,阿樱就病了……”
妇女忍不住抽泣起来,话都哽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折月道:“可有人见过那鬼?”
妇女摇头,缓了口气,才又道:“见倒是没人见过,只是传说那只鬼专吃人的魂魄!这些日子,城中每天夜里都有数百乃至上千人昏迷不醒,便是被食了魂啊!”
折月道:“数千人!他们被食魂之后可有何症状?只是昏迷不醒么?”
妇女思索片刻,道:“症状……对了,被食魂之人常常梦呓,胡乱说些听不懂的话。有时候说上一整天,有时候也会安静一整天。他们心口的位置都有一颗红痣,正是被食魂之后留下的印记。
他们都是在睡梦中被食魂的,所以没人看见过那鬼,等他们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满脸苍白,仅靠着一口气吊着了。被食魂的都是男子,有人说是女鬼吸食男子精魂,要化为一方厉鬼呀!”
折月沉默片刻,把思绪理了一遍,有些疑惑。
“我倒是听闻过一些厉鬼食魂的案件,只是还没听说哪个人被食魂还能活着的。梦呓、红痣、整日昏睡,倒像是中了某种术法的模样,其间另有文章也说不定。”
“公子啊,你倒是真大胆,我们可不敢再待在这街上了。近日不太平,又是食魂,又是地动的,多灾多难。我们得走了,你们也好自为之吧。”
妇女告诫一番后,搀着阿樱便往家走去。
花苡忙追问道:“什么地动?”
妇女回头道:“平城城外多山,近几日突然发生地动,一天一个方向,大家都说是这厉鬼给闹的。你没事啊,也别去城外了。深更半夜,外边危险,快回家去吧。”
妇女说完,转身入了小巷。
…………
头顶是悬浮的伞阵,满天灯火熠熠,将府内映照得宛若白昼。
虽已夜深,然城主府的主殿殿门却打开着,殿前一红衣男子和一蓝衣男子正面对面看着对方。
那红衣男子侧着身,一身长袍拖在地上,披散着露出胸前一片雪白的肌肤。虽是男子,腰身却如同女子般纤柔。
他左手撑着一把伞,眼下并未下雨,但他撑伞的模样好看,却让人忘记了没雨的事实。
蓝衣男子直立于他对面,怔怔看了他一会儿,眼含水光。
红衣男子道:“既然走了,还回来做什么?我已有了新欢,你不是亲眼所见么?却还没死心呢?世上怎会有你这么傻的人啊,我和他都睡在一起了,你却还心存幻想么?
言纾,你我不会有结果的,从前种种只是一时兴起,而你却当了真。你知道我对于一件东西不会依恋太久的,对你也一样。我累了,一年足矣,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吧。两相忘却,再见不识,才是最好的结局。”
蓝衣男子脚下后退两步,一只手捂着胸口,有些喘不上气。
“连漪,一年之期,我给了你所有,我的心、我的身子,甚至是我的命。你的每一次回眸,每一个微笑,每一次你唤我的名字,画面都深深印刻在我的记忆里,如浪潮、如火焰,快要将我溺死、焚化,我才发现我已经失去了自己,已经离不开你了……”
“可那又如何?不爱了就是不爱了!”连漪一甩长袖,侧过身去不再看他。
言纾终于没能控制住自己,让那泪珠圆滚滚滑落了下来。
“不爱了,便是一时兴起么?所以那些夜晚的缠绵只是一时兴起?对我说的情话也只是一时兴起?爱我、疼我,都只是一时兴起?”
连漪冷冷道:“与你欢|好只是因为欲望,情|欲操控下是没有感情的。没错,你所见爱你浪漫,都是假的,对你好,也只是因为我有欲望要发泄,知道么?别傻了!”
言辞冰冷,字字如刀,将他凌迟,遍体鳞伤。言纾几乎快要站立不住。
“一年欢好,原是欺我?”
他突然发笑,最看重的人,原来从来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他想要的,他却已经不想再施舍了。
“就算杀了我,你也不会犹豫的吧?原来爱真的可以摧毁一个人的啊,哈哈……”他仰天发笑,湿了脸颊。
“可是我还是忘不了你啊!将你的剑刺进我的胸膛,我便忘了你……”
“我不想杀了你。”
“我早已不在乎了。”
“那好。”
看着雪白的剑刃没过左胸,深深嵌入,脑子里苦涩的、怨恨的、可悲的那些东西,却再也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他彻底败了。
收回目光,不再看他一眼,也不再哭泣,好像突然间忘了什么是伤痛。他只知道胸口开了个口子,有东西流了下来。
缓缓转过身去,蓝色的衣衫穿过长廊,慢慢消失。
连漪呆滞了片刻,目光随着他的消失停顿在那处。
他突然哭了。
“没有人再为你撑伞了……”
他突然紧握纸伞,手里一道光顺着伞柄往上生长,触到伞骨的一刻,突然放大,红伞瞬间炸裂成许多碎片。
眼前突生一片混沌,脚上没了力气,他的身子一下子坠到地面。
他蜷着身子,地面冰凉,叫他忍不住颤抖起来。
…………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又慢慢爬了起来,走进殿中。
他绕到正座后头,不知按了什么,一间密室便出现在眼前,他低头走了进去。
不知踩过多少石阶,狭长的暗道骤然开阔。
岩壁上嵌着一排烛台,火光将空间照得透亮,就连地面的青石板都泛起深红色的荧光。
不对,那不是荧光!仔细一看,那东西原是附着在青石板上的,粘稠腥臭,竟是血液!
连漪头也不低,看也未看,似乎习以为常,踩着血液便往更深处走去。
没多久,他停了下来。
密室到这里便没了路,空间比上之前又开阔许多,足有两座大殿的高深,宛若一个巨大洞厅。
岩壁上的烛火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照亮了。他站的位置位于空间的正中心,脚边是一个一丈见方的池子。
他蹲下身来,伸手在池子里搅了搅,连带着那红色液体抽出手来。
似有些嫌恶,他甩了甩手,那红色液体便滑落得干干净净。
“事情办得如何了?”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间里,明明四周都是岩壁,不见一人,却有一个声音在回应着他。
“大人吩咐的事属下皆已办妥,现在便可开阵。”
那声音刚落,一侧的岩壁闪烁着青光,接着便有一个人影从岩壁里钻了出来,正是那青衣男子。
连漪点了点头,“那便开始吧。”
青衣得令,转身面向岩壁。
只见他双手一挥,四面岩壁突生裂纹,接着便开始一片一片脱落,没多久露出岩壁后的真容。
那后面藏着的原是另一个巨大空间,比之脚下,又大了数倍有余。
而里面藏着的却是一眼看不完全的人影,密密麻麻的人头,得有数百甚至上千!
“杀了吧。”
青衣呆滞片刻,眉头微皱,“大人可决定了?”
连漪淡淡道:“听命就是,若真有什么报应,这杀孽我一人承担便是。”
“是。”
青衣终于还是咬牙应下,双手合十,身前的长剑便幻化成数百支指头粗细的长针。
他一拂手,长针便列成阵形,犹如密密麻麻的雨点,铺开在他们面前。
青衣手再一指,那长针便如雨下,迅疾如电,每一支都对准一颗人头,径直击去。
却在长针离头顶只余分毫距离之际,凭空出现一道剑阵,数百支长剑齐出,一一对应,将那长针全部打断。
“原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差点错信了你的鬼话!”
长剑开道,花苡和折月穿风而至,眨眼杀到跟前,照着那两个人影便是一劈。
青衣握回长剑,闪身上前迎击。
但毕竟出于慌乱,且有伤在身,花苡和折月劈斩的力度又极大,于是三剑刚刚交锋,青衣就被撞击爆发的力量弹开了去,撞在地上,重伤不起。
花苡紧随而去,将他踩在脚下。
折月看着连漪道:“你原来也是个炼尸人!好啊,编出一通鬼话糊弄我呢?我还道你是身不由己,才信了青衣的说辞,却没曾想你也是个心狠手辣的!
杀了他们,你又要做什么,炼尸么?填补被斩杀的尸体的空缺,继续完成大阵?青衣说是镇压邪祟,可现在看来,那阵法必有问题!”
“你跟踪我?”连漪双眼泛红,显是起了杀意。
“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我的大事,看样子只有将你杀了,我的计划才能继续!
我不知你是谁,也不知我们之间有何仇怨,但若你执意坏我大事,不管你是正是邪,是何身份,今日都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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