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仆妇道:“这是个好兆头啊。”
旁边的人忍不住问:“什么好兆头?”
那仆妇又说:“没瞧见昨儿将军府上头拢着阴雨呢?这寓意着将军妹妹正蒙受着苦难,老天都看不下去,跟着掉眼泪呢。”
“你瞧大将军终于认回了真正的妹妹,老天也跟着笑啦,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正是如此。”
众人唏嘘,都觉得她说的十分在理。
她们唏嘘完后却一下子看到了宝婳,便立马纷纷安静了下来,低下头各自做着各自手里的活计。
这时一个丫鬟跑了过来。
宝婳认出她来,正是昨日陪绣儿说话的那个丫鬟。
那丫鬟道:“宝婳姑娘,我们姑娘想要见见你呢。”
宝婳一听,自然不好推拒,便随着她过去。
绣儿正坐在床榻旁,身上已经换了一件干净的云锦裙,与她昨日那件粗服质感很是不同。
绣儿让人搬来绣墩给宝婳做,又柔声问道:“宝婳,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宝婳摇头,语气微微惭愧,“是我不好,我自己脑子糊涂,这才错认了大将军为哥哥。”
绣儿见她真的没有生气,这才露出笑容,“我知晓你是个好人,你也不想这样的。”
宝婳见她不穿鞋子,光着脚,略有些疑惑。
绣儿才解释道:“昨儿哥哥让隗大夫一并帮我看了脚上的伤,隗大夫说要用药汤泡脚才能好呢。”
她话音落下,丫鬟便端了一盆褐色的药汤来放在踏板上,令绣儿将脚放下去。
丫鬟轻握住绣儿的脚,绣儿却轻呼一声,蹙眉道:“好疼啊……”
丫鬟立马脸色一变,退到一旁。
“姑娘,对不起。”
绣儿轻声道:“你这丫鬟笨手笨脚,手指上还有茧子,弄得我脚好痛。”
丫鬟道:“可奴婢就是奴婢,哪里比得上主子,自然是粗手粗脚,只是姑娘的脚要紧,这药汤得趁热,可不能耽搁了。”
绣儿水眸微微困惑,“可我上哪里去找个掌心没有茧子的人来帮我洗脚上的伤口呢?”
宝婳不安地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缓缓起身道:“不如我来吧。”
绣儿诧异,“这怎么好?”
丫鬟扫了宝婳一眼,道:“这怎么不好,宝婳姑娘原本就是奴婢,姑娘你才是千金,她从前做奴婢的时候只怕想给姑娘你洗脚都没有这个机会呢。”
“话虽如此……”
宝婳轻声道:“没关系的,你受伤了,自然是你的脚要紧。”
她卷起袖子,便要上前去帮对方。
这时隗陌却突然进来,看到这一幕,“宝婳,你在做什么?”
他的表情微微呆滞,似乎没想到宝婳竟一次比一次没骨气,上回在祝九风面前不敢承认他,这回竟还能弯腰给人洗脚,她问过她家二爷答应不答应了?
绣儿发觉自己还露着脚,下意识羞地将脚缩回了被子底下。
宝婳还未开口,绣儿便怯怯道:“这也是按着隗大夫的吩咐来的,宝婳她应该也只是觉得过意不去。”
绣儿说罢便抬头对宝婳道:“还是算了,宝婳你到底替我做了许久的将军妹妹,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事情呢。”
隗陌轻咳一声,道:“把脚露出来,我先帮你看看。”
他到底是个大夫,况且昨天就被他看到过了,绣儿迟疑着还是露出了脚。
隗陌上前去查看,余光里便瞧见宝婳不安地退到了一旁去,又偷偷地离开了屋里。
绣儿却忽然说道:“二公子可真是个好人,竟愿意把您这样的神医借给我看病呢,改日我一定要亲自感谢他。”
隗陌说:“不是宝婳主动把我让给你的吗?绣儿姑娘莫不是脑袋也磕坏了?”
绣儿闻言,微微尴尬,“哦……是啊,是宝婳的功劳。”
她说着又搅着手里的帕子,语气透着悲凉,“如果不是宝婳宽宏大量让人放绣儿进来,只怕绣儿连自己的家门都进不来呢。”
隗陌点头,“你知道就好。”
绣儿的话顿时一噎,她发现这隗神医看着人模狗样的,但好像脑子有问题,叫她实在没话跟他讲了。
修养了两天,绣儿能走动了,便特意在午后约了梅襄在花园的石桌旁道谢。
她发觉这位梅二公子生得面若冠玉,目似朗星,就连骨节分明的手指叩着桌面的模样都很是养眼。
他薄唇微挑,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温润笑容,分明再从容温和不过的表情,却让她感觉受到了蛊惑一般,频频看了他几眼。
“绣儿专门让人做了点心,送来给二公子享用,也好谢二公子先前带来了隗大夫为我治伤。”
梅襄道:“绣儿姑娘客气了。”
“哪里的话,我能同哥哥相认,也算是历尽千辛万苦。”她似情绪低落,正需要人安慰。
果不其然,那位梅二公子便温声道:“绣儿姑娘身份这么娇贵,在外面多受苦的日子定然也难熬,如今能苦尽甘来,也是你的福气。”
绣儿羞涩地笑道:“往后还要仰仗二公子呢。”
她面上笑容无暇,可手指却好似不经意间勾了勾梅襄的掌心。
梅襄忽然将她按住。
他漆黑的眼眸在她脸上巡睃,随即抓起她的手腕,看着她细嫩到不像穷苦过的手指道:“绣儿姑娘这手真是好看,生来就像是千金小姐的手。”
这时候端送点心的人过来,看到这一幕却微微一愣。
绣儿赶忙缩起手,对端着点心的宝婳道:“宝婳,你不要误会……”
宝婳这才反应过来,嗫嚅道:“竟不知这是要送给二……二公子的,想来糕点做的也不是很多……”
绣儿笑说:“就是给二公子尝一尝的,辛苦你了宝婳。”
宝婳讷讷道:“不辛苦。”
绣儿转头看向梅襄,语气温柔道:“二公子,不如让宝婳一起坐下来吧,她从前虽然是个下人,但到底也改变了绣儿的人生……”
宝婳连忙摇头,“不必了不必了……”
绣儿见她拒绝,只好说道:“好吧,这是给你的打赏,你拿着吧。”
她说着便递了一小袋碎银给宝婳。
宝婳见那些下人都瞧着自己,便迟疑着伸手将那银子接了过来,岂料梅二公子忽然脸色一沉,摔了手里的杯子,就炸裂在宝婳的脚旁,吓得宝婳手一哆嗦。
他冷冷地看向她:“谁的银子你都敢收了,这双手不想要了?”
宝婳无措得很,见他的眼神竟是前所未有的凶狠,赶忙将银子还了回去,“我……我不要了。”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花园里。
绣儿缓过神来,似吓到一般,拍了拍小胸脯,“二公子怎么这么凶,宝婳到底辛苦了半天,打赏她也是应该的。”
梅襄莫名笑说:“我看是绣儿姑娘太善良了。”
绣儿似不堪夸奖,面色微红,却要伸手去拿起一块糕点。
梅襄瞧见了,却又抬手将那盘糕点也掀翻在桌上。
他的脸色一下又阴沉了下来,“她做的东西,是人能吃的吗?”
说完竟好似心情坏到了极致,脸色不豫地离开。
绣儿见东西也没吃成,便拿香帕擦了擦手指,“我不过是赏了宝婳几个银子,二公子都看不下去眼么,还有宝婳的糕点,做得多辛苦啊,二公子怎也这样生气地掀翻了?”
丫鬟道:“那自然也是那位梅二公子怜惜姑娘,像宝婳那种冒名顶替的人到哪里都是令人不齿的,活该人人都不待见她。”
绣儿闻言粲然一笑,“快别这么说,她也不是有意的。”
到夜,所有人都歇下了。
宝婳缩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想要出府也不能出,可这几日大家都不待见她,也没有人给她送饭菜来。
白日里好不容易遇到绣儿想请她帮忙做些点心,宝婳想趁着这个机会偷吃两口,却被那些婆子看得严严实实。
折腾了一番,还是什么都没有吃到嘴里。
宝婳觉得肚子里火烧火燎,饿得叽叽咕咕。
她应该……应该去偷点东西回来吃才是啊。
她索性爬起来,偷偷摸出了自己屋中。
她却不知她前脚刚走,后脚她屋里便有人推门进来,见她不在,对方便皱起了眉。
宝婳溜到外边,见四下没人,便又摸到了后厨。
大将军是个粗心的人,府里的奴仆年纪偏大,就这么一个主子,对各种管理也不那么严格,是以膳房夜里竟也没有上锁。
她到厨房里翻了翻,发觉自己运气竟也不怎么好。
厨房里大概正巧就用完了菜,明日一早才有人送菜进来。
桌上除了一颗大白菜竟什么都没有。
宝婳肚子还在咕咕叫。
她垂眸打量着大白菜一眼,迟疑了一下,似忍不住诱惑一般撕了片菜叶子往嘴里塞。
她口中填满了东西,才微微满足。
这时屋中忽然被人点亮了蜡烛。
宝婳鬼祟的身影一下子无所遁形。
她慌张地回过头去,竟看到了梅襄站在门口。
宝婳一下就呆住了。
“你在做什么?”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她,脸却背着门口那烛台的光亮,显得很是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