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他和顾楼吟在幻境中“重逢”。相比上次,顾楼吟见到他的魂魄后显得镇定许久,在幻境的一天一夜, 顾楼吟鲜少有失态的时候, 至少在他醒着的时候没有。明明是不择手段想招到他的魂魄,但招到了话也不多。大多时候,顾楼吟只是望着他,静望着他, 目光牢牢锁着他,眸子里映着他一个人,即使是在幻境崩塌的时候, 他也不过是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萧、玉、案。
简简单单三个字,让萧玉案心中微动,也让向来妙语连珠的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顾楼吟……这人是不是有毒啊。
洛兰不像方白初那般震惊,更多的是担忧。三人的视线齐齐落在顾楼吟身上,看着那行泪汇聚成泪珠,悄然落下。
顾楼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洛兰连忙凑上去,紧张道:“顾公子,你感觉怎么样?”
顾楼吟静默不语。他垂着眼眸,看着自己的双手,眸色隐藏于长睫之下,烛光在他霜雪般的容颜上跳跃。
洛兰明知故问:“你见到他了吗?”
顾楼吟收拢掌心,极轻地“嗯”了一声。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萧玉案看着他坐在冰棺旁,总觉得他与这个现实的世界格格不入。
萧玉案胸口堵得慌。他站起身,语气随意:“招魂结束了,大家可以散了。我出去透透气。”
洛兰看着萧玉案朝门口走去,欲言又止:“你……”
萧玉案听到身后传来顾楼吟的闷哼声,紧接着洛兰惊慌失措的声音:“顾公子!”
萧玉案转过身,就见顾楼吟吐出了一大口鲜血,白衣被艳红染红,宛若雪中红梅。萧玉案给方白初递了个眼神,方白初心领神会,凑到顾楼吟身旁,道:“我是医修,让我看看。”
洛兰急急给方白初让出位置,“你来。”
方白初给顾楼吟查看完伤势,道:“短时间内消耗灵力过度,金丹损耗严重……”
方白初还未说完,洛兰便沉声道:“怎么严重吗,连金丹都……”
“金丹的损耗应该不是由招魂引起的。顾公子入魔后,短时间内修为暴涨,金丹无法承载排山倒海般的灵力,长此以往,恐怕……”方白初看了眼顾楼吟,“恐怕会天不假年。”
最后四个字,即使方白初不说,其他三人亦心知肚明。在修炼一事上不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顾楼吟入魔乃逆天道而行,天道自然要从他身上拿点什么回来。若什么都不付出就可以修为大涨,那天下的修士都可以奔着入魔去了。
顾楼吟抹去嘴角血迹,淡漠道:“我还有多久。”
方白初为难地看向萧玉案,萧玉案道:“说实话。”
“如果静心调养,谨遵医嘱,或许还能和常人一样,活个七八十岁。”
七八十岁对修真之人来说绝对是短命,但勉强还可以接受。
方白初又道:“但如果你肆意妄为,让金丹继续承受它无法承受的,不消十年,定会金丹爆裂而亡。”
洛兰的脸色苍白如纸,仿佛方白初说的不是顾楼吟而是他自己。“顾公子,你听到了吗?你再这么下去,只剩下十年的阳寿了!”
顾楼吟道:“十年……够了。”他起身走向门口,与萧玉案擦肩而过时,略微一顿,道:“多谢。”
萧玉案淡道:“谢什么。”
“让我见到他。”
萧玉案喉尖微滚,“不客气。”
顾楼吟道:“无情华在后院,你等可自取。”
方白初拿到了无情华,即刻为萧玉案配制能暂时压制合欢蛊的解药。萧玉案服下解药,又应付了一个月。
方白初道:“少尊主,既然我们已经拿到了无情华,是不是可以回刑天宗了?”
萧玉案想了想,道:“不急,我还有事要办。”
“少尊主大可先回刑天宗,遣黎护法他们来办嘛。”
萧玉案瞟他一眼,“你在教我做事?”
方白初嘴上说着不敢,心里嘀嘀咕咕这少尊主是越来越像尊主了。
萧玉案吩咐道:“你去给顾楼吟配副药。”
“配药没用,他的伤不是吃药能好的。”
“那你就去配几副能强身健体,安神静气,活血化瘀,常用的药。”
“人家血吐了那么一大口,还活血化瘀……”
方白初嘴上骂骂咧咧,最后还是听从萧玉案的命令,亲自给顾楼吟熬了一碗药。萧玉案端着药敲响了顾楼吟的房门,“顾公子,是我,梁念。”
顾楼吟打开门,道:“何事。”
顾楼吟换了一身白衣,前日用来招魂的暖玉系在腰间,神色淡漠疏离。
萧玉案抬起手中的汤碗,道:“这是我师兄特地给你熬的药,说是于你伤势大有裨益,我给你放桌上?”
顾楼吟道:“给我便是。”
萧玉案迟疑片刻,笑道:“也行。”他将汤碗交予顾楼吟手上,顾楼吟接过要走,萧玉案叫住他:“等等。”
顾楼吟步伐顿住,没有回头。
萧玉案道:“顾公子要好好吃药啊。”
顾楼吟身后的门关上了。
萧玉案看着紧闭的房门,若有所思,肩膀冷不丁地被人拍了一下。他看向来人,懒懒道:“哦,是师尊啊,有何贵干?”
洛兰道:“你随我来。”
两人来到积雪的后院,萧玉案也不装了,道:“大叔找我有事?”
洛兰压低声音:“你和顾楼吟在招魂幻境中到底说了什么?”
萧玉案如实相告:“你让我说的我都说了。我说我不怪他了,不怨他了,让他放下对我的愧疚,努力向前看。”
洛兰眉头皱得死紧,“那为何他的心魔丝毫没有要消除的迹象。”
萧玉案漫不经心地用鞋底划着雪,“大概是因为他的执念不仅仅是想获得我的原谅。”
“那还有什么?”
萧玉案轻道:“谁知道呢。你不是说过吗,他之所以会入魔,除了我的死,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
洛兰喃喃道:“云剑阁……难道他……”
萧玉案又道:“在幻境中,顾楼吟还带我见了他娘亲。”
一抹异色从洛兰眼中极快地闪过,他露出笑容,道:“他一直是这样,以前有什么喜欢的东西,都会给他娘亲看。”
“他娘亲真是个大美人啊,难怪能生出顾楼吟这样的儿子。”
洛兰:“……嗯。”
萧玉案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洛兰的表情,须臾后道:“大叔,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和顾楼吟究竟是什么关系。”
洛兰怔了怔,嗓音微冷:“我说过,我只是一个关心他的长辈罢了。你再问多少次我都是这个答案。”
萧玉案点点头,“行,我知道了。”洛兰不想说实话,他自己查清楚便是。
是夜,萧玉案找到方白初,又给他下了一道少尊主之命,吓得方白初像兔子一样地跳远。“你……你要我去偷顾楼吟的衣服?少尊主,你是有什么特殊的嗜好吗?”
萧玉案纠正道:“是那件血衣,我想要他一点点血。或者,你可以借故给他医治,取一点他的血。你自己选吧。”
方白初毫不犹豫:“那我肯定选后者。”
萧玉案催促道:“那你还愣着干嘛,去啊。”
方白初眉头一皱,觉得事情不太对,他为什么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在萧玉案的淫威下,洛兰硬着头皮找到顾楼吟,道:“顾公子,你体质极其特殊,我、我想取一点你的血,用、用作……”
顾楼吟道:“瓷瓶。”
方白初一愣,赶紧把手中的瓶子递了上去。顾楼吟召出一把冰刃,割破手腕,让鲜血落入瓷瓶之中。
方白初见他不要钱一样地放血,忙道:“够了够了。”
顾楼吟收回手,“嗯。”
方白初捧着瓶子回来,感叹道:“其实顾楼吟还挺好说话的,我还以为入魔之后的人全都是凶神恶煞的恶人,动不动要杀人的那种。”
“他再是入魔,他还是顾楼吟。”萧玉案道,“拿到他的血了?”
“拿到了。”方白初把装有顾楼吟血的瓶子交给萧玉案,“少尊主,你要他的血干嘛啊。”
“之前我在刑天宗闲得生蛋,就把血禁之术学会了,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试试。”萧玉案饶有兴趣道,“现在,机会来了。”
萧玉案第一次施展血禁之术,以顾楼吟的血为载体,若有和他血脉相连之人触碰,顾楼吟的血便会变色以做回应。他和方白初先后试了试,结果证明,他们不是都顾楼吟的爹。
方白初:……不用试我也知道,谢谢。
次日,萧玉案单独找到洛兰,开门见山道:“你说你是顾楼吟的长辈。”
洛兰颇为不耐,“这件事我们昨日已经说过了,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我信啊,只要你证明给我看。”
洛兰气笑了,“你想要我怎么证明。”
“血禁。”
洛兰一愣。
萧玉案拿出瓷瓶,“这里面是顾楼吟的血,你敢试试吗?”
洛兰沉着一张老脸,道:“顾楼吟是顾杭的亲子,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怀疑什么。”
“既然是事实,你又怕什么。”
洛兰冷笑道:“我怕?我可没怕。你想要我证明,可以,我证明给你看,但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洛兰挽起衣袖,在萧玉案面前摊开掌心,“来吧。”
看洛兰如此镇定,萧玉案有些拿不稳主意了。难道真的是他多虑了?
他定了定神,打开瓷瓶,往洛兰掌心滴了数滴顾楼吟的血。
一滴,两滴,三滴……萧玉案屏住呼吸,看着血珠在那满是沧桑皱纹的手上扩散。
从始至终,没有变化。
他真的猜错了。洛兰,不是顾楼吟的生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