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得胡氏这些时日流水一样的补药吃食送进来,阿谣的身子好了不少,如今已经来去自如。
她这些时日虽窝在映月阁,不过多少也了解了一些卫国公府的规矩,知道公府教养子孙要勤勉,要求家里每个人都要早起一道用早膳。
阿谣前些日子卧病在床未能去,如今已大好了,自然不能拖着不去。
是以,这日她便天还没亮就起了个大早,到院子里的小厨房精心熬了汤品,做了茶点。
阿谣心灵手巧,从前为了讨好林妈妈,后来为了讨好裴承翊好生学了些手艺,各种精致的早膳、糕点几乎是信手拈来。
约莫瞧着时候差不多,阿谣便叫丫鬟端着她做的早膳,一路往公府饭厅而去。
……
饭厅内,除了阿谣以外,卫国公府的其他主子此时已尽数落座,正看着早膳一样样地上桌。
不过,今日的早膳样数不知为何少了一半,显得偌大的桌子空荡荡的。
赵氏还没看桌上的菜点,又是注意到今日给阿谣留的位子还是空的,她向来嘴快,张口便来:
“二妹妹的身子还没好利索么?回来这些时日了,还未与全家一同用过膳呢。”
她是嘴快,对阿谣倒是没什么恶意,胡氏便只淡淡回应道:
“谣姐儿性子内敛,还不适应,再等等吧。”
两人正说着话,倏然被旁边的姜谈打断,只见他掩面打了个哈欠,然后指着桌子问一旁的张婆子:
“这怎么今日的早膳就这几样?”
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一下子全落到张婆子身上。她是胡氏身边儿得力的助手,府中许多事情都由她管着,其中就包括膳食这一项。
张婆子一听二少爷这话,忙答:
“这是二姐儿昨晚递来的吩咐,至于为何,奴婢就不知了。”
能被称作“二姐儿”的,除了刚刚回府的阿谣,再没有旁人。在座众人听到这话俱是一愣,一时不知道阿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些面面相觑。
阿谣掐准了时候进来,一进来,就落落大方给在座几位行礼请安。
然后才道:
“未经长辈们同意擅自做主是阿谣唐突了,只是各位长辈百般照顾,阿谣身无长物,便下厨做了些早膳,但愿诸位长辈不嫌弃。”
胡氏一时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来,还是卫国公开口:
“好孩子,快,快坐下。”
“是。”
阿谣在赵氏身侧落了座。丫鬟们这才一样样将她做的早膳放到桌上。那些食物从食盒中端出来,还热腾腾的,飘着浓浓的香气。
与桌子上膳房做的吃食放在一起,不说别的,单是卖相就已经全赢了。
食物一碟碟端上来,倒是叫这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勋贵人家的主子也看愣了愣。
莲子百合红豆粥、枸杞黑豆薏仁汤、豆腐虾仁烙饼、牛肉汤面、芝麻糯米饭团、南瓜豆沙饼、牛肉烫面小笼汤包……
样式繁多,色泽新颖,精致又浓香,一时间,谁都没有先动筷。
阿谣顿了一下,然后才试探着拿起汤勺,盛了小半碗牛肉汤面。
在座众人,包括两位长辈俱没有动筷,只有阿谣抬手盛汤,委实有些不大好,一旁的赵氏忍不住提醒:
“二妹妹刚刚回府,想来有些规矩……”
她的话还未说完,却见阿谣将手中的碗递给身后的丫鬟,先是冲她淡然笑了笑,然后才道:
“二少奶奶说的是,阿谣出来乍到不懂规矩,日后还要烦长辈们照顾。我听闻……国公素喜牛肉,便煮了这面,您请用。”
虽然知晓在座这些人便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亲眷,可阿谣始终难以将“父亲、母亲、哥哥、嫂子”这样的称呼叫出口。
一是她从未这样叫过人,不知如何开口;二是她总觉得他们都是贵人,生怕冲撞半分。
说话间,丫鬟已经将碗放到了卫国公面前。
阿谣又如法炮制,按照喜好,给在座众人都盛了汤。
这一番操作,让旁边的赵氏几乎看的愣了,她这从外头回来的小姑子似乎比想象中强得多,不过三言两语就将一家人哄得开开心心。
也不知是不是厨艺当真那么好,叫那几位都连连夸赞。
就连最挑嘴的老二江谈都竖起指头夸阿谣:
“小妹这一手好厨艺委实难得,这汤包做的甚合哥哥心意!”
阿谣宠辱不惊:
“您喜欢就好。”
她刚刚给江谈盛了汤,现下只剩下赵氏的没盛,便盛了一碗枸杞黑豆薏仁汤,恭恭谨谨亲手端给赵氏,低声说:
“连日下雪寒凉,女子最是怕寒凉,二少奶奶用些这个试试。”
这倒让方才腹诽的赵氏不好意思了,她应谢后尝了一口……果然出奇的甜润爽口,十分别致。
故而忍不住向胡氏道:
“难怪婆婆连日来因为二妹妹回家高兴得不得了,二妹妹实在是个知礼懂事的妙人。”
胡氏本就因为这事感动的一塌糊涂,此时听赵氏夸赞阿谣,连带着觉得这个儿媳妇都顺眼多了,直道:
“咱家谣姐儿确确乖巧得很。”
-
已近年关,洛阳城中四处张灯结彩,别有一番年味。
街上采办年货的百姓如织,热热闹闹,很是一派清平好景。
京中最大的一间酒楼聚福楼的二楼,身着一身玄色云纹锦袍,贵气逼人的年轻男子走上楼梯,正沉着脸四处张望。
跟在他身后的陈忠只觉外面的透气得很,这几日跟着他家太子爷闷在东宫里,看着太子爷成日的批折子批折子、议事议事……膳食几乎不怎么动,责骂、惩治的人倒是愈发多。
几乎整个东宫,都被笼罩在低气压当中。
今日还是除上朝外,头一回出门。
裴承翊四处张望找不到要寻的人,越发烦躁。
正在此时,却忽听身后“啪嗒”一声,有人阖上折扇,吊儿郎当说一声:
“太子爷这是找小爷我呢?”
裴承翊冷着脸,没应声,却是径直坐到了顾随面前。
顾随翘着二郎腿,俊脸上是不屑的笑意:
“做什么一脸阎王相盯着小爷?”
闻言,裴承翊眉心一跳,面沉如水,干脆单刀直入:
“是你勾着林谣逃出东宫的,你将她带到哪去了?”
“我哪里敢勾引太子爷的侍妾,太子爷的侍妾丢了,却这样咄咄逼问小爷,实在是以权压人,为难我也。”
“顾随,你真当孤不敢动你?”
裴承翊端端坐着,他就是这样,越是恼怒,就越沉静,只有在林谣面前才会不小心失控,
“说出她的下落,孤还可从轻处置你。”
“哈哈,不愧是皇太子,威风威风。”
顾随笑出了声,
“不过啊,可不是我勾着小娘子,只许你三心二意,总因为秦大姑娘欺负她,不许她看腻歪了你,琵琶别抱,瞧上倜傥风流的小爷我么?”
听他说这些话,太子爷已然脸色黑的骇人,偏偏顾随是个不知死的,铁了心要惹怒他:
“不妨实话跟你说,人家小娘子早就不想跟着你了。”
顾随说罢,还想打开折扇在眼前晃一晃,可这折扇还没打开,就听“哐啷——”一声,面前的桌子被裴承翊一把打歪,下一瞬,裴承翊倏然上前,一把抓住顾随的领子,将他狠狠按住,咬牙切齿:
“孤再问你一遍,你把她藏哪了?”
他不信好端端一个大活人会就这么凭空消失。
顾随倒是一点儿不慌,只是说“我哪儿知道,我要是知道早就一顶小轿,抬她进府了。”
“再敢打她的主意,孤杀了你!”
这话给顾随逗得笑了:
“小娘子自然早有去心,如若不然,小爷与她能联络上?吃下那药的是她,取信于你的是她,她早恨毒了你,太子爷还苦苦纠缠个什么劲儿呢。”
她早已恨毒了你……
苦苦纠缠个什么劲儿……
这些话在裴承翊脑海中不断回旋、重播,周而复始。
他捏住对方领子的手不由松了松,顾随正想趁机起身,可是这时,却倏然听裴承翊咳起来,一声声像是要咳出五脏六腑似的。
裴承翊拿手一捂,再将手拿下来时,手上竟然生生有一口咳出来的心头血。
殷红殷红,晃着人的眼。
他倏然自嘲似的冷笑两声,连说:
“好,好!”
而后便什么也不管,直拂袖而去。
原来不过是他“纠缠”,她恨毒了他。
裴承翊下楼翻身上马。
既然这样,他还找她做什么?
……
时光肆意飞逝,转眼间数月已过,岁月辗转,已是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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