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烨停下动作,见她如此,忙将她拉起来搂在怀里,替她抚着腹部,问:“怎么了?可是来了月事?”
丽质白着脸靠在他怀里,弱弱地点头,随即扬声唤春月进来。
她自喝了那半个月的药后,每月行经都已不大规律了,这一回照日子算,应当还有三四日。
她抬头冲他笑了笑,歉然道:“妾有些不适,请陛下移步去别人宫中吧。”
李景烨神色微黯,柔声道:“不要紧,朕留在这陪着你就是了。夜里你怕冷,朕好令你暖一些。”
丽质心中闪过不愿,耐着性子摇头道:“陛下每月里有大半月都在妾身边,妾已实在惭愧。如今身子不适,哪里还能再霸着陛下?”说着,她咬了咬唇,作出柔弱又黯然的模样,低声道,“陛下正值盛年,该多诞育两位皇子皇女才是。”
李景烨微微一滞,望着她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歉疚。
二人沉默片刻,他缓缓起身,给她多裹了件衣裳,道:“夜里你一人睡,让他们将被褥熏得暖些,将身子养好些。”
丽质默默点头,望着他缓步离开后,终于放松下来,由春月搀着起身清理。
这几日里,他应都不会宿在这儿了。
……
长汤十六所附近,徐贤妃自将李景烨迎入殿中。
昨日送李令月出嫁后,太后的话再度在耳边回响,令她心思一下流转起来。
昨日她正思虑过,陛下已许久不曾留宿在她宫中,即便她有心要生养,也无能为力。本想过两日等太后不再那么思念女儿后,便去请太后出面,今日陛下却不请自来了。
她思忖一瞬,待进了屋中,便主动跪下。
李景烨一愣,问:“贤妃,你这是做什么?”
徐贤妃从前一向不卑不亢,骤然主动下跪,着实令人诧异。
垂首道:“陛下,先前的事,妾已知错,数日前也已到太后宫中告罪,只是不敢打扰陛下,一直未曾主动说与陛下,今日陛下来了,妾不敢隐瞒,便先认错。”
李景烨缓缓坐下,打量她片刻,慢慢想起前两日的确曾听何元士说过此事,便放柔了声,道:“罢了,知错就好,你起来吧。你入宫的时日也不短了,如今又替朕打理后宫诸事,往后只要谨守本分,朕自不会亏待你。”
徐贤妃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屑,随即又将头垂得更低,言谢后才慢慢起身。
二人略说了两句话,仿佛又回到了先前的不疏不亲,各怀心思的时候。
沐浴后,徐贤妃将衣衫褪尽,一改往日的疏淡模样,恬静的面容间浮着一缕绯红,满含期待道:“妾想求陛下,赐妾一个孩子。”
她思来想去,以皇帝多疑的性子,与其让他日后生疑,像萧淑妃一般,还在孕期便有失势的迹象,不如眼下就主动坦白自己的意图。
皇帝如今的确子嗣不盛,没理由拒绝。
果然,他沉吟片刻,便慢慢放缓脸色,靠近她轻轻道了声“好”。
徐贤妃心中一松,也即顺着他的动作仰躺而下。
她不是萧淑妃,对他没有半点情意。
她心中明白,要在宫中屹立,要让家门重振,需要的不是皇帝短暂的情爱,而是真正握在手中的权势。
如杜衡一般,即便皇帝不喜,也要有所顾忌,不能轻易撼动他。
……
一连三日,李景烨都宿在徐贤妃殿中,一下便令先前徐贤妃不得陛下青睐的流言击破。
萧淑妃已越来越不安,原本想让王昭仪和韦婕妤两个趁丽质不能侍奉的时候,能稍承一两日恩,却不料让徐贤妃捷足先登。
夜里,春月一面在玉女殿中翻箱倒柜寻那张狐皮,一面絮絮地向丽质说着这些事:“……是青栀听说的,韦婕妤连着两日都在月华门附近徘徊,只等着陛下过去时能说上一两句话,可徐贤妃比她更厉害,傍晚时都亲自送饭食到后殿中,待与陛下一同用过后,又一同回长汤十六所,半点机会也未留给韦婕妤。”
丽质坐在榻边拿着小木钳剥着夏秋时存下来的胡桃。
听了春月的话,她慢慢点头,在心中又思量起徐贤妃的意图。
徐贤妃明知李景烨对杜衡有意疏远,仍费尽心力讨好太后和杜家,应当不是真心要与其他嫔妃们争李景烨的宠爱。
想起先前裴济的话,她越来越觉得徐贤妃似乎是要为家族争权,频频向李景烨示好,应当也是为了尽快怀孕。
杜家、裴家这些世家的忠臣们都对萧龄甫颇为不满,如今萧淑妃怀孕,已令朝臣们警惕起来,数度提醒李景烨不宜偏宠她这个贵妃,该多诞子嗣才是。
她身边虽没人知晓朝中事,可宫人们的议论,和前几日在婚宴上不动声色听来的事已让她心中有数。
若换做是她,恐怕也会选择依附太后一门。
一来,李景烨感情淡漠,不论何种情谊,都不信他能长久,徐贤妃对裴济多年的朦胧情愫都能果断斩断,又怎么会对优柔多疑的李景烨有情?
二来,只要有了孩子,以徐家的清流门第,必会得到多数老臣的支持,那时,即便李景烨有心打压,也不会轻举妄动了。
如此,徐贤妃当不会将多余的心思放在她这个无权无势的贵妃身上,她可暂时安心。
一番思量下来,丽质暗舒一口气,捻起半块胡桃仁送入口中。
微干微涩又带着几分油脂的滋味从舌尖蔓延开来。这时候的胡桃远不如后世的容易拨开,口感适中。可饶是如此,眼前这小小一盘也已是品相极佳,价值不菲了。
才举茶盏饮了两口,便听春月惊喜道:“寻到了,小娘子瞧,被奴婢放在箱底了!”
丽质侧目望去,果然见她手中拿的是块火红的狐皮,于是点头道:“明日送去尚服局,让做个手笼吧。”
说着,示意她坐近,将才剥好的胡桃仁连盘一同推过去。
春月如今已习惯了这些,也不多推辞,将狐皮叠放好后,便坐下,捻起果仁放入口中,笑嘻嘻地冲丽质道谢。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春月像想起什么似的,打量着她略显苍白的面色,轻声道:“小娘子,那日开的药何时才能送来?每月都这么痛苦,奴婢瞧着也替小娘子难受。”
丽质先前连着两日腹痛难忍,只得无力地倚在榻上修养,李景烨命女官送来的热汤羹饮下也无济于事,直到今日才慢慢好转。
她看一眼摇曳的烛火,想着那夜裴济的话,轻声道:“大约就这两日吧。”
他避人耳目要见她一面十分艰难,恰好这两日李景烨夜里都在长汤十六所,他夜里当值,若从昭阳门城楼上看到御辇过去,应当会来。
春月想了想,道:“今日十二月初一,裴将军逢七才值守,也不知是否要等那时再送来。”
丽质揉了揉身上几处酸痛的地方,闻言笑道:“那又不是药到病除的神药,服下就会不痛。那位张神医说了,要经年累月地服才会见效,只几日的早晚也没什么差别。”
春月面有担忧,却也明白她说得不错,又吃了两颗胡桃后,便扶她起来盥洗更衣后坐到熏暖了的床铺间。
正要熄灯,床边的窗框间忽然响起熟悉的敲击声。
春月与丽质对视一眼,随即惊喜地低声问:“是谁?”
“是我。”
熟悉的低沉嗓音透过缝隙传来。
丽质还未说话,春月已上前将窗户打开:“将军是来送药的?”
凛冽寒风登时侵入,裴济面无表情地点头,拂去身上风雪,再度左右观望后,翻身而入。
第48章 共苦
丽质拥着被衾, 被扑面而来的那一阵寒意激得浑身一颤,忍不住瑟缩一下。
裴济站在床边,面无表情转身将窗重新关严, 随即走近两步,取出个白瓷罐搁在她床边案上。
春月望了眼二人, 悄悄退出屋外, 将屋门阖上。
“这有丸药九十丸, 每日早晚兑水冲服,恰能用四十五日,待服完后, 虽不能再去诊脉, 贵妃仍可将症状记下,臣会说与医者,再调方子, 制新的来。”
他面色冷淡,看不出心绪, 只说话时, 一双幽暗黑沉的眼眸紧紧凝视着她。
“多谢将军。”丽质微微笑了下,伸手取过瓷罐看了眼, 又重新放回去,“今日月末, 未逢七,将军不值守, 怎会来?”
她说话时, 望着他的目光中带着谨慎的探寻。
裴济抿唇避开她的视线,沉声解释:“值守之日每隔一段日子就会变换,近来我已换作逢十值守。”他顿了顿, 似怕她还有怀疑一般,又补充道,“恰是臣估量好,能来给贵妃送药来的时候。”
说到此处,他肃穆冷峻的面庞间竟莫名闪过一丝赧色。
丽质挑眉望着他的异样,慢慢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月事的这两日。
只有这两日能保证李景烨夜里绝不会留宿在玉女殿中。大约是那日在医馆,她被医者问及此事时,他便已悄悄记在了心里。
若不是这一回恰早了两日,今日应当正是第二日。
她心中慢慢放松下来,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揶揄:“裴将军实在是细心得令妾也想不到。”
裴济面上又闪过一丝尴尬,随即正色道:“这不是小事,臣应当思量好。”
说着,又从袖口中取出一香囊,递到她面前:“这是臣上月在一位西域商贾手中购的香,听闻是西域王庭中常用之物,每日往香炉中加一些,便能防止女子有孕,于身体却几乎无损伤。若还想生育,停用数月即可。”
他将这些话道出时,面上表情虽一本正经,脸色却止不住地微红。
丽质接过他手中的香囊,不由将信将疑。
大魏地广物博,虽不能与她来的时代相提并论,可与周边诸国相比,几乎在各方面都胜出一大截。饶是如此,她也从没想过大魏会有这样方便的避孕之物,更何况周边小国。
她轻轻嗅了嗅,只觉一阵极浅淡的香气缓缓钻入鼻间。
“此物当真有用?”
裴济点头:“那商贾贩此香已有数年,长安城中有三五位夫人时常暗中光顾,臣已私下打听过,的确有效。”
丽质靠在枕上打量着他笃定的神色,心中不由信了七八分。
他做事一向十分牢靠,想来上月里就已寻到此物了,只是私下命人打探又费了不少功夫,这才到今日才送来。
那日在公主府中,他将她直接抱下马车进府时,石泉面上只有一闪而过的惊骇,想必更多的惊讶,早在打听这香的效用时,已表露完了。
想到此事,她不由轻笑出声,原本有些苍白的面色间也多了生动。
裴济看得眼神渐渐柔软。
他屈膝蹲下,取过茶盏,从罐中取出一丸药投入其中,兑了温水轻轻摇晃,待药与水相融后,奉到她眼前,轻声道:“今日的药先喝了吧。”
丽质望着盏中泛着苦涩气息的漆黑药汁,顿时想起当日被李景烨逼着喝了一碗又一碗汤药的滋味,喉咙间立刻感到一阵不适。
她咬了咬唇,难得娇气地轻哼一声,稍稍退后些,将脸扭开,道:“这药太苦,我不想喝。”
如此模样,娇气中带着任性,与她平日成熟艳丽的风情大相庭径。
裴济捧着茶盏的手望着她轮廓柔和精致的侧颜,一时有几分手足无措。他动作顿了顿,坚毅的面色也跟着又软化了几分,随即放柔嗓音:“良药苦口,今日未做准备,明日让宫人替你备些蜜饯在屋中就好了,今日就暂且忍一忍吧。”
丽质委屈地望着他:“三郎,你喂我喝吧。”
裴济被她这声脱口而出的“三郎”击得心神涣散,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屋里无勺,我如何喂你?”
丽质风流妩媚的杏眸中波光盈盈,眼神若有似无地自他的薄唇间轻拂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