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两个丫鬟立马弯下腰,往旁边侧过身子:“马车就在外边,姑娘请。”
洛明蓁乐呵呵地提着裙摆就要跟她们出去,又偏过头心不在焉地对着萧则道:“阿则,你一个人在家玩会儿,记得别随便放人进来,晚上要是饿了,自己先吃,我会早点回来的。”
她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没注意到萧则一瞬间阴沉下来的脸。
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外走,门内的萧则盯着她的背影,眼中带着压不住的不悦。
不过一个戏子,也如此在意。
想起她刚刚那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他偏过头,冷哼了一声,轻浮。
他不想管她,转身将门关上,往回走了几步步子一顿。他始终冷着脸,半晌,还是抬起手吩咐:“跟着她。”
屋檐上一道黑影极快地闪过,几个起落,就往着洛明蓁去的方向消失了。
而上了轿子的洛明蓁兴奋得不停调整呼吸,到后来,轿子抬得太平稳,身下的垫子也是狐裘制的,躺在上面舒服得她都差点睡着了。
她不由得再一次感叹了几句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直到轿子停下来,外头的丫鬟隔着帘子唤了一声:“洛姑娘,到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门帘被人卷开,她弯腰从轿子里出来,那丫鬟立马过来给她搭手。落了地,她抬起头时才发觉到了一处冷清的街道,四面都是糕点、玉器铺子,鲜少有酒楼饭馆。
不远处立了个戏楼的牌子,她知道这儿,是她们镇里最大的戏台子了。
门口站着几个彪形大汉,进去的都是当地的乡绅贵人,或者特意从外地赶来听梨月白唱曲儿的。没钱的自然被挡在门外,只能够着脖子往里瞧,却什么也瞧不着。
那两个丫鬟道了一声“请”,洛明蓁淡淡地收回目光,跟着她们往戏楼去。
旁边有人见她穿着普通,不以为意地嗤笑了一声,只当又是个在外边凑热闹的。
直到守门的大汉恭敬地往旁边一让,她畅通无阻地就进去了。被拦在外边的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等她人影都瞧不见,还是一脸难以置信。
而进了戏楼的洛明蓁好奇地往四处望了望,都是些穿金戴银的老爷、公子,更多的是那些富家姑娘们。个个都是绫罗绸缎,富态毕露。她冷不丁混进去,倒是显得格外扎眼。
不少姑娘偷偷拿眼瞧她,见她通身寒酸,只当是个为了看梨月白而掏空了家底的。她们暗自好笑,花了进门的银子,也只能隔着老远看,想进戏台子下,起码得几十两,哪是她们这样的人花得起的。她们回过头,没多在意,继续和身旁的人聊了起来。
洛明蓁被里面的富丽堂皇也给绕花了眼,压根没注意到那些看她的眼神,只跟着那两个丫鬟往里走。
“洛姑娘,咱们公子为您准备了雅间,请您上座。”
那两个丫鬟的声音不大不小,旁边还是有不少人听到。一回头看到洛明蓁,纷纷露出惊讶之色。原以为是个附庸风雅的穷人,没想到竟然能去雅间,看起来还是和梨月白相熟。
单是一个雅间最低都得上百两银子,那还是末席。
也有不少人又羡又嫉地盯着她,不满地轻哼了一声。
洛明蓁不知道这雅间有多贵,随意地点了点头,就跟着那两个丫鬟进去。下台阶时,她正无聊地往旁边张望着,脚下不知绊到了什么,她身子一歪,往旁边栽过去。
她手疾眼快地要去握住旁边的栏杆,可一只手却稳稳地扶住了她。
“姐姐,小心了。”
透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却无端端带了几分慵懒的诱人。
洛明蓁抬起眼,扶住她的是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年,约莫十四五岁,面色苍白,眼尾泛红,看着她眯眼一笑。一只白猫从他的衣摆里钻了出来,仰起脖子撩了撩尖锐的牙口。
第45章 游戏
戏楼台阶处, 洛明蓁站稳,缓缓松了一口气。白猫叫唤了两声,她回过神来, 抬眼看向了面前的红衣少年,没忍住愣了愣。除了脸色有些过分苍白, 长得倒是极为好看,尤其一双桃花眼, 怎么看怎么勾人。通身穿着气质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娇贵少爷, 瞧着人却是乖巧又讨人喜欢。
她又郑重地对着他道了谢:“这位小公子, 多谢你了, 刚刚要不是你,我就得摔下去。”
那少年略歪了头, 桃花眼睛眯成漂亮的弧度:“姐姐不用客气。”
那白猫蹭着他的鞋面,他弯下腰将它抱在怀里,温柔地抚着它的脊背。他盯着洛明蓁瞧了一会儿, 声音有些稚嫩, “姐姐好漂亮, 好想下次再见的时候, 姐姐还是这么漂亮。”
洛明蓁被他夸着, 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听着他的话, 总感觉隐隐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她没多想, 面前的人已经抱着白猫离开了。
她盯着他的背影瞧了一会儿,总觉得这少年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可她又确信这是自己今天第一次和他见面,她觉着自己快要想出来的时候,之前那两个丫鬟过来叫她:“姑娘, 请。”
她这才想起自己来这儿是听曲儿的,也不再想刚刚的事,跟着那两个姑娘身后走。
入了内门,客人很明显地少了起来,随处可见的都是些通身气派不凡之人。想来,得花大价钱才能进到这里面,是以许多人都被拦在了外头。她越发觉得自己这是占了个大便宜,若是有机会头还是该好好亲自谢谢梨月白。
她探头往前望去,这是一处宽阔的大堂,正上方搭着一个戏台子,左右并着两个红色大鼓,系着红绸。墙面画着五色斑斓的彩绘,其上的小人一颦一笑,栩栩如生。楼下桌椅板凳上已经坐了不少贵人,低着头窃窃私语。只在左右两侧开了五六个雅间,用白色帷幕遮挡着,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那两个丫鬟带着她进了右侧的一个雅间,撩开帘子,房间虽小,但各式用具齐备。左侧的暗红色茶几上摆着一个烟熏缭绕的香炉。正中是一个偏黑色的太师椅,上头铺的不知是什么毛做的垫子,瞧着密实柔软。檀香木桌上摆着新鲜的瓜果点心,还有一个随侍左右的侍女。那侍女一直跪在地上,对着她盈盈一拜,不仅寡言,连头也不抬。
那两个丫鬟指着那个侍女道:“姑娘请落座,这是我们公子为你准备的雅间,公子本想来亲自同姑娘道谢,奈何今日得登台唱戏,公子还在后院上妆,来不及接待姑娘,还请姑娘莫怪。”
洛明蓁自认梨月白已然是给足了她面子,忙道:“哪里话,承蒙梨公子盛情,烦请两位姑娘替我同他道一声谢。”
那两个丫鬟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虽不适应有旁人在身侧伺候,洛明蓁还是没说什么。见那个叫檀香的并不说话。她冲她笑了笑,也没有多言的意思,径直坐到了太师椅上。
门口的帷幕被撩开,可以清晰地窥见台下的景貌。因着隔得远,再加上帷幕遮挡,对面几个雅间情形她也看不清,只知都坐满了人。
她正要拿起桌上的点心尝一尝,楼下响起了震天的鼓声,看台下的客人纷纷激动了起来,拍手叫好。她也眉飞色舞地探头往下看去,台上翻出几个小生,咿咿呀呀地唱了一段。
洛明蓁双手托腮看得入迷,不多时,一个身着彩衣,头戴凤冠的男子施施然出来,浓厚的妆容却遮不住他清丽的相貌。腰身柔软无骨,轻轻往下一压,水袖铺开,恰似霜雪落在梅花枝头。
洛明蓁眯了眯眼,连桌上的糕点都忘记吃。
今日他唱的是一个帝后的折子戏,说是有位将军之女,女扮男装入了军营,结识了随军出征的二皇子,二人情投意合,结为夫妇。
却不料帝王无情,昔日种种柔情蜜意不过为哄骗女将军助他称帝,最后的结局自然是令人唏嘘,得知真相的女将军在贵为天子的丈夫面前饮下鸠酒,香消玉殒。
从此帝王发了疯。
而梨月白演的正是那令人扼腕长叹的女将军。
唱了许久,终是到了尾声。台上的梨月白脚步虚浮,身形如风中弱柳。水袖遮面,柔柔开口,如泣如诉:“君当坐高楼,妾自魂归去……”
他仰头将杯中毒酒一饮而尽,水袖再次舞动,却是无力地垂落,像一朵残花坠在地上,彩衣铺开,四面的鼓声也渐渐弱了下来。
曲调凄凉,情到深处,看台下的人皆是以手遮面没忍住哭了起来。雅间里的洛明蓁也拿着帕子擦眼泪,哭得不住哽咽。
一曲终了,看戏的人都没有从刚刚的故事中回过神来。直到戏台子上的梨月白起身对众人施然行礼,大家伙才纷纷拍起手来,喝彩声不绝,雅间里的洛明蓁也跟着喊了几声。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梨月白抬头冲她笑了笑。
她正准备冲他挥挥手,可手刚抬起,就觉得使不上劲儿。不仅如此,连周遭的事物都模糊了起来,她努力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看台下的梨月白已经准备下场,又是新的一轮班子上来。恍惚间,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偏过头想告诉旁边的檀香去叫人来。可她刚刚撑着身子,还没站稳,整个人就往后栽倒。
她无力地靠在躺椅上,面前的帷幕却不知何时早已被放下。之前那个一直跪在地上的侍女站在门口,抬起脸冲她笑了笑。
看清那人的面容后,她瞬间睁大了眼,寒意从心头蔓延到四肢百骸。那人竟与她长得一般无二,虽有细微的差别,可离得远了,压根看不出。
她这会儿心下发慌,知道自己是着了道,艰难地动了动嘴皮子:“你是谁……”可话还没说完,她就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晕倒之前,她看着梨月白远去的背影,没来由地在心里叹了一声,果真是美色害人。
雅间里茶几上的香炉还在燃着缭绕的烟雾,台上的戏子咿咿呀呀地唱着,戏楼人声鼎沸。帷幕掀开,“洛明蓁”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托腮望着楼下。
萧则派来的黑衣人趴在屋檐上,见她无恙,便继续隐在那里。
无边无际的寒冷侵蚀而来,洛明蓁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冷”字。她只觉得自己掉进了冰窟窿一般,不停倒抽着凉气。可她身子发软,完全睁不开眼,阴冷潮湿的触感贴在身上,连呼吸都渐渐困难。
四面连半点风声都听不到,她冻得手脚冰凉,明明残存了一丝意识,却觉得自己像是浮在空中。耳边似有脚步声,一道渗人的目光打在她身上。她好看头顶像是盘踞了一条阴冷的毒蛇,正盯着她的脖颈,蓄势待发,随时会咬断她。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笑了一声。她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连个影子都没有看清,很快又支撑不住地合上。
而在她头顶,身着红衣的萧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在他面前,是一个仅可容纳一人的池子,没有水,只有洛明蓁躺在里面。手脚都被割开了细细的口子,鲜血顺着衣裙渗出,慢慢汇聚在她的身下。
那样的伤口不会致命,只会一点一点地将鲜血流干,就连死的时候也不会有痛苦。
萧渝蹲下身子,单手撑着下巴,桃花眼里荡漾着波光,他撅了撅嘴,好奇地问道:“姐姐,不知道你的血流干了,还会不会这么漂亮。”
他眯着眼,嘴角扬起天真的笑容,尾音愉悦地上扬,“没关系,就算姐姐死了,渝儿也会扒了你的皮,做成美人灯笼的,到时候送给皇帝哥哥,他一定会很开心。”
洛明蓁始终躺在池子里,意识越来越不清醒。连他说了什么都不知道,唯有身下的鲜血越来越多,汇成了一幅妖冶又诡异的画面。
站在池子旁的白猫抖着耳朵,抬腿跳下去,舔了舔血水。
萧渝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单手将它提起,凑近了它,危险地眯了眯眼:“宝儿,我说过了,别吃肮脏的东西。”
他盯着那只猫看了一会儿,眼里透出深深的厌恶。随手就将那只白猫扔到地上,砸得它凄惨地叫了一声。
他转过身,毫不留情地走了,对着身后的侍卫道:“去这个女人的家,告诉我哥哥,她有危险。两个时辰之内,能找到她,她就能活下来。找不到,这个漂亮的姐姐就要死了。”
他又笑了起来,偏过头看着池子里的洛明蓁,“真想看看我那不可一世的皇帝哥哥输了之后,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一定会好看的。”
他闷笑了几声,抬脚往外走去,白猫垂着脑袋呜咽了几声,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
“游戏已经开始了。”
外面下了雨,雨珠子砸着铺在屋檐上的青灰色瓦片,又顺着缝隙往下滴落,一点一点,慢慢地流逝。
萧则站在屋门口,撩了撩眼皮,斜雨打湿在他的衣摆边,乌云压顶,让人无端端有些烦躁。
院子外的路人被这毫无征兆的大雨淋了个措手不及,纷纷抱着头往家窜,干净的鞋子踩在水洼里,裤腿溅上了泥点子。
天快黑了,洛明蓁还没有回来。
他不悦地压低了眉头,只当她是在梨月白那儿舍不得走。他懒得管她,可转过身时,目光停滞了一瞬。
他撑开竹青色的油纸伞,慢慢踏进了细雨里。
一只插着信纸地飞镖擦过,没入门板。他眯了眯眼,往院墙看去时,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很快就有人追了上去。
又一个黑衣人从屋檐上跳下来,替他取下了那只飞镖。半跪在萧则面前,高抬的手里铺开着那封信。
咔嚓一声,伞柄差点裂开。
萧则看着那封信,眼中情绪晦暗不明。果然又是他。
“萧渝。”
第46章 寻找
雨越下越大, 整个天幕都如同泄洪的河提,砸在地上溅起豆大的水洼。芭蕉叶低垂着,几乎快要压到地上。
撑着竹青色油纸伞的萧则站在寂静的高墙下, 一个身形健壮的男人从墙头跳下,半跪在他面前:“陛下, 梨月白去了那位的船上唱曲,不好得手, 他也应当和今日之事无关。至于那个易容成洛姑娘的丫鬟已经拷问过了, 提供的线索不多, 但属下已经派擅长追踪术的弟兄去探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