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夜风之中静静地站着，没有人开口说话。
韩小暖看了一眼漆黑静谧的夜空，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把视线投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目光执拗地，平静地打量着他。
许家默今天穿了一身暗灰色的西装，笔挺颀长，整个人被夜色笼罩着，不动如松。
白皙的脸庞上，男人的薄唇微微抿着，深邃英俊的眉眼，在夜色之中朦胧又深刻。尤其是那对黑眸，深邃幽深，冷凛地注视着她，冰冷生硬，不带任何感情。
韩小暖看着男人就那么安静地站在自己面前，眼眸中沉寂一片，一副冰冷疏离的模样，心里浮出一丝嘲笑。
韩小暖啊，韩小暖，你看看，你看看，他哪里还是以前那个许家默啊！
为什么，在心里告诫过自己很多次了，他早已不在是原来的那个他，可为什么一见到他，偏偏就什么都忘了！
韩小暖见他始终都神色不动，她开口说着，语气竟是平和宁静，“许家默，你不愿意先选，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
许家默蓦地垂眸看向她拿在手里的杯子，心里惊疑纠缠，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紧。随即眼眸一转，又落在她的身上。
一身长袖连衣裙的韩小暖，站在这暗沉的夜色中浅浅地笑起来。清澈干净的笑容，有着摄人魂魄的魅力。
许家默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心里却是惊颤不已，不由得出声喝道，“你疯什么，韩小暖！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做这样幼稚的事！”
“我的脑子早就坏掉了。”
韩小暖细长的眉微微蹙起，她不急不缓地说着，“早在七年前，决定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的脑子就已经坏掉了。”
她快速地伸手拧开杯盖，脚步一挪，与许家默隔着桌子两两对立着。
“许家默，你说我薄情，我待你何曾薄情？你说我背叛了你，我又何曾背叛过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望着透明得近乎纯粹的水杯，女人的声音低低的，好似在喃喃自语，又好似在轻声倾诉，没有哀怨，只是平直地诉述着。
韩小暖的心里应该也是在害怕，举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着，透明水杯里的水，一下一下微微荡起，晃出了杯口，洒在她的手上。
冰凉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泼洒在皮肤上，就像这些年困苦的生活带给韩小暖的重重困难和阻碍，无法躲闪，让人无奈。
韩小暖一直默默承受着，从不闪躲。
可许家默出尔反尔的这一记耳光，狠狠地打在她的心上。她的心早已是支离破碎，再也承受不住一点点的变故。
真的累了。
韩小暖慢慢把杯子举起来，冲着许家默淡淡一笑，“许家默，我喝下去，一切就如你所愿了。”
不待他来得及反应，她猛地把杯子递到唇边，就要一饮而尽。
见她真的要喝下去，许家默骇得脸色一下全白了，他猛地伸出手臂，一巴掌把韩小暖手中的玻璃水杯打落在地上。
玻璃杯跌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劈裂声，透明的液体洒落一地，瞬间就被干燥的地面吸收得无影无踪。
“许家默，你这算什么？”
望着一地的狼藉，韩小暖皱紧了眉头，“你动手逼死我和我自己自我了断，结果不都是一样的吗？”
“凭什么！韩小暖，谁说你可以自己选择！我不允许！”
许家默一把抓住韩小暖瘦弱的肩膀，大手颤抖地在她的唇上用力抹了抹，“韩小暖，我在地狱里挣扎那么久，我尝过的那些苦，凭什么你连尝都不敢尝，就要逃避！”
他不知道那水里是否真如韩小暖所说，真的掺了剧毒的农药，也不知道她刚刚有没有沾到。
许家默的手劲很大，韩小暖的嘴唇被他擦得火辣辣的疼，不由得伸手一把推开他的手。
许家默握在她肩头的手无声息地加大了手劲，不容许她躲开。
擦了几遍之后，他还是不放心，仔细看了看那她的脸色，许家默倏地转身，拉着她就往楼梯处走去。
去县城里的医院最快的车程也要二十分钟左右，他要开快一些才行。
脚底虚浮，握住她手臂的大手微微颤抖着，许家默竟忽然使不上力气，跟在他身后的韩小暖只轻轻一挣，女人冰凉的手就从许家默颤抖的大手里滑脱。
许家默脚步一顿，不解地回头看着她。
“许家默，你还是舍不得我死，是不是？”
韩小暖笑了起来，那笑容里的冰冷，几欲将她整个人冰冻起来。
“你想死，不要在我面前死！”
许家默语气冰冷，又伸手过来拉她的手，“跟我走，我送你上医院。”
韩小暖身子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躲开他伸过来的手掌。
“哈哈哈……”
韩小暖又笑了起来，眼眸里慢慢浮上水光，“许家默，杯子上其实什么都没有，我是骗你的。你这么对我，我恨死你了，哪里就这么容易放过你！”
见她神色之间并未有任何的异常，许家默心头一松，随即恼怒起来，“我是疯了，才会相信你的话。”
“好好的家被我败了，我没有资格软弱，我一直告诉自己我要坚强，不能逃避，当然，我也不能死。”
韩小暖一边轻声说着，一边在夜色之中慢慢走着，也不管许家默也没有在听，“七年前，我未婚怀孕，我妈没有把我打死；生若颀时，我大出血，身上的血几乎算是重新换了一遍，也没有死成。”
天台处寂静空荡，只有夜风四处侵袭着，裹着韩小暖的裙摆不停地摆动着。
抬头望向夜空，韩小暖目光呆滞，“知道我当时在想着什么吗？望着躺在我身边那个小小的婴儿我就想着，我不能死，我要坚强，再辛苦我都要把孩子养大。当时我天真地以为一切都会好好好起来，却没想到，痛苦只是刚刚开始，我爸为了给我取钱住院，出车祸死了，我妈被我气得瘫在床上，只能靠着每日用恶毒的语言咒骂我才能过活。”
女人的话语淡淡地飘到耳边，一寸一寸剜着他的心。
许家默不想再听她说下去了，皱着眉头，冷声打断她的话，“韩小暖，你没有必要在我面前哭穷。当年你不就是为了钱才离开我的吗？那么多的钱即使不够你一辈子花费的，七年而已，也不至于落魄如你所言那般不堪。”
几十万在七年前也不算小数目，在这小小的县城，即使不能大富大贵地花天酒地，维持一家人的生计，也是不成问题的。
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生活过成这样？
“……我妈疯了一般地毒打我，我不敢躲，只是护着肚子，默默受着。她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我却伤了她的心，让她一辈子抬不起头，我是活该。”
韩小暖此时已经是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一吐为快之中。多年的委屈似乎找到了宣泄口，汹涌地往外奔流着，“那年，是我把你弄丢了。在那个陌生的城市里，我惊慌地到处找你，害怕找不到你，也害怕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许家默，你知道吗？我一边哭一边找寻着，结果却什么都找不到。”
许家默听韩小暖提起当年的事，眼前不由得浮起那晚在6012，她烧得昏昏沉沉的时候，那些无意识的呓语。
一瞬间，落在女人身上的眼眸变得幽沉，脸上的冷酷疏离不知不觉竟也消散了。
韩小暖眉眼处一片静谧，就像在诉说着别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