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村长,我们想看看鸬鹚捕鱼便过来了,不会打扰到你们吧。”凌若尘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她们的谈话似的,指了指湖面上游的欢快的鸬鹚道。
“不打扰,不打扰。”村长连连摆手,拿起船边的一根带着倒钩的长棍在水中一转,一只鸬鹚被带着飞上棍尖。
天辰本来将注意力放在石良身上,水中翅膀扇动的声音离得很近,渐渐吸引了天辰的视线。
眼前的大鸟灰黑色,两腮之间有些白羽,与嘴相连之处还有些嫩黄,尖嘴锐钩,圆圆的眼睛如宝石一般,脑袋深入水中,一个翻转下潜,很快一条比这鸟颈还要肥硕的大鱼被吞下,天辰瞪大了眼睛,鱼被卡在长长的脖子中。
“那是什么?”天辰指着鸬鹚脖子禁锢大鱼进肚的东西看向凌若尘,问道。
“鸬鹚吃饱了就不再下水捕鱼,渔民便想出这种办法,那是蒲草,系上后,鸬鹚吃不了东西就只能乖乖捕鱼。”凌若尘解释,指着被村长抓住的鸬鹚让天辰去看。
天辰看了眼凌若尘,伸出手指摸向鸬鹚,光滑的,冰凉的,向凌若尘给他做的丝绸衣裳,又将手伸向鸬鹚的脖子下方白色羽毛的地方,软软的,暖暖的。
小小的笑容在天辰脸上浮现,很快缩回手,站在凌若尘身前。
这时,神态各异的村民已经围了过来,有的小声说这些什么,有的看着凌若尘好像在等着解释一般。
凌若尘不着痕迹的扫了一圈,便又宠溺的看向天辰,问他要不要继续看,好像全然没有察觉出湖面之上气氛的诡异一般。
天辰转过身看着凌若尘,点头,指着他之前摸过的鸬鹚道:“我想喂它。”
凌若尘笑了笑看向村长,村长与石峰祖孙的两条船渐渐靠拢,村长赶忙将手中的鸬鹚放到石峰家的船上,又提着一个小箩筐,双手递了过去,“殿下,公、公子,这是喂鸬鹚的吃食。”
凌若尘接过,放在船头,打开一看,全是寸许的小鱼。
天辰看了看一小箩筐的小鱼,在村长的指点下,伸手解开鸬鹚脖子上的蒲草,拿过一条小鱼,天辰喂给眼前的鸬鹚。
鸬鹚仰头,小鱼下肚,摇头摆尾的好不惬意。
“玩物丧志,一点身为太女的威严都没有,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打破眼前的平静。
凌若尘看了眼说话的人,没有出声,天辰却停下动作看向说话的老妇。
“看什么,老身本来还不相信良子她们的话,但如今看来,太女殿下,你即使没做过,也没有尽到太女的义务。来我们渔村半月,不是将自己关在屋中,就是陪着一个奴隶游山玩水,像什么话,我们北月的尊严都被您丢尽了!”老妇人拄着拐杖气道。
“母亲,您歇会!”村长脸色苍白,满头冷汗的开口,原来这老妇人正是石家渔村的前任村长,如今退居在家,闲来无事时陪着女儿一家来湖上打渔。
“殿、殿下恕罪,恕……”
“为什么这么说?大水你见过么,她在,一直都没有离开,你为什么这么说她,她留在这也是我拖累的,你要说,说我就好,为什么要说她。”天辰看着老妇人,只是一直看着老妇人。
凌若尘揽过天辰笑笑,“没事的,天辰。”
老妇人被说的一愣,石峰爷爷开口,“石家老太,殿下为了风黎城殚精竭虑,为了我们禾雨城也付出了不少。就连我们这小小的渔村,殿下都有了解过打渔的一些事,如今来此,除了陪公子外,也是想真正了解咱们是如何捕鱼的。殿下甚至还怕老头子我累着,帮我们峰小子推了船呢,有愿意如此放下身段,与我们亲近的殿下难道不是我们的福气。公子半月前伤成什么样子大家都清楚吧,今儿也愿意帮我们爷孙两人拉网捕鱼,你们看看,这才多长时间,没有公子,老头子船上能有这么多鱼。”
太女拉船,一句话让凌若尘在石家渔村百姓的心中亲切了不少。
听到老人最后的话,众人纷纷好奇的往船上望去,惊讶,半船多的鱼,比她们在这鱼最多的地方打捞的还多,竟是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打到的。
“哼,了解我们的生活有什么用,难道就因为她了解了我们的生活,石力,石牛她们就白死了!”高昂尖利的声音刺的耳膜生疼。
凌若尘目光有些困惑。
“石良,你胡说八道!殿下为了风黎城百姓都能不顾生命危险,怎么可能滥杀无辜。”石峰怒道。
“老娘哪有诬陷了,哪有,她那天骑着匹黑马,见人就杀,要不是老娘机灵藏了起来,她又急着去哪的样子,老娘如今也早像石力她们死的凄惨了!再说,它风黎城是北月至关重要的边城,救了一城的百姓那是多大的功绩,她当然舍不得看她们死了,而我们一个破落渔村,死上几个人,有谁会在意,有谁能知道!”石良看了眼她右手的方向,之后放开嗓子喊道。
凌若尘看向石良,微微皱眉,表情有些困惑却依然没有说话。
“你!你吃喝嫖赌,偷鸡摸狗,说话就跟放……”石峰扫到被凌若尘揽在怀里安慰的天辰,到嘴边的话一个转弯,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慌忙改口道:“你说话就没有个可信度。”
“是啊,良子,殿下自从来到咱们禾雨城,又是减轻赋税,又是建造学堂,我们现在不知轻松了多少,怎么会无缘无故就杀了石力她们,你怎么能,怎么敢如此诬陷殿下呢,你如此作为,你母亲在九泉之下都会不得安宁的。”一个女人不在旁观,指着石良恨铁不成钢的道。
女子开口,石良有些畏缩的后退一步,看起来很是委屈,“婶婶,怎么连您也不信良子,良子说的真是实情啊,良子真的看到了。”
“抱歉,石良是吧,你说的那几人难道是穿的黑衣?当时我见到不少黑衣人在残杀村民,一路上是杀了不少。”凌若尘拧着眉,终于开口。
“不是的,殿下,石力他们穿的都和我们差不多。”又一人接话。
“那……”凌若尘眉头皱的更紧,好像在想当日之事,最后摇摇头,声音有些伤感,“不管怎么说,石家渔村的这次灾难都是因我而起,我都愧对众位。”
“就是,要不是因为这下贱的奴隶,你们这村子怎么会死掉十几人,要不是她们人少,你们又及时藏起来了,说不定就要被屠村呢。”一个人从人群中站出来看着天辰义愤填膺的道。
砰!
这人的船头裂开,一条小鱼嵌在船头上,竟是喂给鸬鹚的吃食,凌若尘杀意凛然的看着说话的女子,“你是谁!”
女子心惊,之后便是接踵而来的恐惧,大庭广众之下,她凌若尘怎敢如此作为,女子后退了几步,腿一酸摔倒在船上,“你、你们看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她都想杀我。”
天辰抓着凌若尘的袖子摇头,被凌若尘一把搂在怀里,没人可以说你,任何人都不可以。
“我的确想杀你,你知道那群黑衣人是谁么,风颐筱知道么?风黎城城主,那些是她的手下。她们为什么要杀天辰?天辰为什么满身的伤?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恶意侮辱他。”凌若尘目光越来越冷,身为太女的威严气度尽显,“他是本宫放在手心里宠着的人,就凭你今日的不敬,本宫杀了你,怎么,不对么!”
箩筐中的一条小鱼凭空飞起,直射摔倒在地的女子,女子发髻散落,一缕碎发飘在眼前,一滩黄浊的液体蔓延开,女子惊惧的俯首跪在地上连连叩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是小女妄言,小女妄言了。”
包围在周身的杀气丝毫没有减弱。
“公、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求您饶了小人,求您求殿下饶了小人一命。”女子向前爬了几步,邦邦的叩头声格外刺耳。
杀气收敛,凌若尘挥手赶走船上瑟瑟发抖的鸬鹚,抱起天辰走到船尾坐下,“老伯,我们离开。”
老人看着缩在凌若尘怀里的人,心疼极了,虽然相处的时间短暂,他也是真的极为喜爱疼惜天辰的,如今见天辰受辱,心里气愤的恨不得自己提着船桨打死那个外村的人,这时听见凌若尘淡漠的声,连连应是,“欸,欸,咱们这就走,这就走,公子不要听那混女人乱说,公子的好老头子是清楚的,她要再敢乱说,老头子替您打死他。”
“爷爷,你们先走。”石峰红着眼睛跳上离他最近的一条小船,又接二连三的跳了几条,才跃到之前说话的女子的船上,挥着拳头照着女子的脸就狠狠的打了下去,“你敢说公子坏话,你竟敢说公子坏话,要不是我们隐瞒见了公子的事,殿下的人早就将公子接走好好医治了,我们不会出事,公子也不用受那么多的苦。你们都亲眼所见吧,公子被移到地窖时痛成什么样子……”
石峰的话渐渐远去,凌若尘抚上天辰脸上的梅花烙,眼中全是痛苦。
只有你不厌恶,我就永远不会有事的,天辰蹭了蹭凌若尘的指尖,看着凌若尘,“我没有关系的,你伤了那人,会不会不好。”
凌若尘笑着摇头,将人抱紧后没有再多说什么,远处石峰愤怒的样子还能勉强看到,“抱歉,老伯。”
老人笑了笑,看起来精神十足,“有殿下做我们的太女,是我们北月百姓之福,能帮殿下出气,更是我们爷孙之福。”
福么?凌若尘垂头看着天辰,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息,体内属于凌若尘的力量轻柔的游走在身体各处,天辰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老伯,能先送我们上岸么?”凌若尘轻声问道。
老人看去,清冷绝美的女子温柔的抱着怀里少年,专注的目光仿佛凝视着世上最珍贵的瑰宝,年纪不大,却早已有了上位者的气质,让人可以轻易的忽略年龄,献上忠诚信任。
女子怀中的少年一身白衣,小脸几乎完全缩在衣上的毛领之中,让本就看起来年幼的人更显幼小,长长的睫毛在深秋的微光中倒映出一排阴影,看起来俏皮可爱,苍白的唇微微嘟起,再也不见伤重隐忍时的倔犟无助。
美的如一副画一样让人不忍打扰。
老人定了定神,点头,调转船头,向来路返回,“公子这是累了吧。”
“嗯,他身体本就不好,这次又伤的太重,玩了一天早撑不住了。”凌若尘垂头看着,天辰虽看不出任何不适,却依然让凌若尘心疼不已。
“殿、殿下,那些黑衣人……”
“老伯,有些事情不知要好过知晓,这里的水很混,我如今在这渔村,这里便不在只是渔村。”凌若尘望着北月都城天月城的方向,没什么波澜的话却让老人心惊。
老人握紧船桨,不在说话,凌若尘也只是目光悠远的不知想着什么,小船上一时静默下来。
很快,船停了下来,石家渔村已经到了。
凌若尘抱着天辰与老人告辞,并未返回石蕊的草屋,而是去了这几日她们临时搭建的小木屋,屋内早已起了暖炉,很是暖和。
“殿下,公子他?”桑陌见凌若尘抱着天辰,担心道。
“只是睡着了。”凌若尘将人抱到床上,捂到被子中,看了眼明显有什么事要禀告的沧澜,起身,“桑陌,你照顾天辰,桑雨,让司徒公子过来看看。”
走出门外,沧澜看着凌若尘,表情复杂的让人看不清真实。
“怎么了?”凌若尘好笑的看着独自在一旁纠结的沧澜。
“禾维的尸体(真禾维)已经被风黎城的人发现,正如殿下预想的一样,果然有人开始怀疑是风颐筱暗中做的,我们也一直在扇风点火。”沧澜开口。
凌若尘听后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先生呢,离开了么?”
“先生没说,卸去伪装后就不见了踪影。”
凌若尘可有可无的点点头,继续看着沧澜。
“钦差已经来到风黎城,百姓对您一片赞美,无争道长已经听您吩咐在钦差来前离开了。”沧澜继续。
凌若尘不语,依然看着沧澜。
“苏公子来到禾雨城,目的不明,如今我们的人正暗中跟着。”
凌若尘眯起眼睛,冷哼一声,视线还是没有离开沧澜。
“暗影司影魅大人给您送来了一样东西,我们并未见过。”
凌若尘挑挑眉,伸手,白色的小球递到凌若尘手中,摆弄了几下,一时不知这是何物,再次将目光对着沧澜。
沧澜沉默,心中翻来覆去了半天终是垂着头继续道:“风黎城瘟疫,已经死了近百人,现在满城人心惶惶……殿下早想到了吧。”
凌若尘看着始终不抬头的沧澜,轻叹一声道:“沧澜,死上数百人便可以救数万人脱离水火,你如何选择。”
沧澜一震,垂着头不发一语。
“这便是帝王之术,无情残酷中带着些冷漠的真情,死亡于我们只是数字,多与少的选择,让人厌恶却是必须存在。”凌若尘声音中多少透露些无奈,但更多的确是属于上位者的冷漠。
“……多谢殿下解惑。”沧澜拱手,依然垂着头道:“殿下,他说,如今的您比他更适合那个位置,有需要他会助您。卫夫人和乐安他们已经安排人手来此,随时听您吩咐。”
“好,今晚行动,明日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