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先生果真是个精明的商人。”夏天青说着就拿出另外几样绣品,有手帕,也有装饰在围巾上的东西,还有一些用珍珠装饰的小碎片。
“果真,这是一个女子的嫁妆!”保罗等夏天青拿出这些东西,仔细看了看,才恍然大悟地说。
“女子的嫁妆,也要这么久准备?”汪大少听懂了嫁妆这个词,好奇地询问,保罗点头:“这位女子,是公爵的独生爱女,从她出生开始,公爵就为她准备嫁妆,而从遥远而又神秘的东方古国去的东西,才能配上这位女子。”
遥远而又神秘?汪大少又听懂了这几个词,不由在心中嘀咕,我们哪里能算神秘,明明神秘的是你们外洋人好吧?但汪大少没有说话,还是在那听着夏天青和保罗在说话。
夏天青恍然大悟:“难怪那位客商要这样郑重地把图样交给我,可惜我已经没有他的音讯了。”
“那位客商姓什么?”保罗觉得自己飞黄腾达的机会就在眼前,按捺住兴奋等待夏天青的回答,夏天青把那位客商的姓名说了,保罗已经笑了:“那是公爵家的代理人委托他的,你放心,我会很快写信回去,询问是否还需要,我想,一定是需要的。”
保罗的语气那么笃定,夏天青不由露出一抹笑,看来,这个独特的图样,果真是有用的。
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外洋人吃饭,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而保罗明显比原来要兴奋很多,不停地和夏天青说话,夏天青也和保罗搭话,至于汪大少,只能努力地把一个个单词,组成自己明白的言语。
但是,也只听懂了一点点。吃完晚饭,又坐了会儿,夏天青和汪大少也就要告辞,就在要离开的时候,夏天青像无意开口地说:“听说,保罗先生最近在找一批扇子?”
“不过是顺便的生意,能不能寻到,寻到什么样的扇子,也无所谓。”保罗的话让夏天青笑了:“既然如此,我这里,正好有批很好的扇子,不如明日,我给保罗先生送过来看看。”
“好!”保罗对夏天青点头,二人也就离开,等一走出宅子,汪大少就对夏天青说:“你不是说,不想做扇子生意?”
“通过行会做扇子生意,本来就赚不到什么银子,我为什么要做?”夏天青反问汪大少,汪大少被问住,对,赚不到什么银子,为什么要做。
“那你这会儿,为什么又要做?”汪大少追问,夏天青笑了:“这会儿,我能直接和保罗先生搭上线,就算和行会同样的价格,我都能赚很大一笔,为什么不做。”
“那,保罗为什么会答应你?”汪大少简直是要刨根问到底,夏天青停下脚步:“你对英吉利国,有没有什么了解?”
汪大少摇头,他还真是不大了解,夏天青似乎是在追忆:“我在澳门的时候,曾经和一个外洋和尚谈过很多话。”
“老夏,我听说,外洋的和尚可以娶媳妇,是不是真的?”要说到这个,汪大少就来劲了,夏天青见了汪大少这个模样,就无奈摇头:“这就是不懂的人说的话了,外洋的和尚分好几种,有一种要住寺庙的,就不能结婚,但有一种可以到处走的,就可以结婚。”
“就是说,游方和尚可以结婚,你说都已经做了游方和尚了,还怎么养家糊口,偏偏他们就能结婚。”汪大少嘀嘀咕咕,罗罗嗦嗦说个不停,夏天青:“停,你不要再问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了。”
“这些,怎么会是无关紧要,这些话,再要紧也不过了。”在汪大少看来,自己要问的这些话,才是最紧要的,夏天青真想一脚把他踢回老家去,但夏天青不能这么做,只能耐心地继续解释:“我听了那个和尚说的,才晓得,他们那里,是没有什么科举,普通人要做官,很难。”
“没有科举想要做官,难道还是九品中正?”汪大少总算想起自己也是个读过书的人,在那询问夏天青,夏天青点了点头:“差不多是这样,那要做官,就要有人举荐。”
这一点,和汪大少想的,也差不多,他连连点头:“这一点,我明白。”
“还有,他们那里,壁垒森严!”夏天青想起这些话,有些明白了保罗的狂喜,保罗尽管在这边,可以算得上是位高权重,但在他们本国,不过是个商人,士农工商,听说在他们本国里面,商人的地位并不高,而绅士是不能亲自去做生意的,只能通过各种代理人去做生意。
保罗如果能通过这笔生意,攀上那位公爵的代理人,进而和公爵见到面,甚至得以进入宫廷,那对保罗来说,就是飞黄腾达。
在这样巨大的诱惑面前,汤大掌柜给出的条件,简直就是毫无吸引力。夏天青在那沉吟,汪大少已经又问了:“什么壁垒森严,难道他们还在打仗?”
“没有在打仗,不过呢,因为要九品中正,所以呢,这举荐人,就很重要。”夏天青只能很简单地对汪大少说,汪大少哦了一声,夏天青也不晓得他有没有听进去,只是笑了笑就回去。
翠柳和老苏,都在正厅等着,原本苏太太也想等呢,只是她身子日重,十分嗜睡,翠柳让苏太太回去了,这会儿夏天青走进正厅,就见两人对着一盏孤灯,正在等着自己。
夏天青不由微笑:“你们也不用等我,今儿还算……”
夏天青话没有说完,就听到老苏说了一句:“成了!”
什么成了?夏天青疑惑地看着老苏,老苏已经大踏步走上前,满面笑容:“我看你这样进来,还神色自如,就晓得,成了。你别担心,那些扇子,我已经准备好了,就让汤老爷啊,扑个空。”
说着老苏都快手舞足蹈了,这几个月以来,老苏简直是憋屈的没有法子,就看着汤大掌柜在那各种耍威风,而行会之中,人人都听汤大老爷的,仿佛自己前些年的辛苦,全都成了白费。
尽管老苏自己心里清楚,这也是人之常情,但这种憋屈,总要有个地方能发出去。夏天青见老苏这样说,也笑了:“是,算是成了,不过只能算成了一半。但扇子那个生意,我们抢回来了。”
抢回来了,翠柳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似乎要把这些日子的憋闷从心中吁出去,只要迈出成功的第一步,那些观望的人,就会慢慢地靠向自己,而不是像原先一样,全都听从汤大掌柜的。
这些时日,熬的好艰难,翠柳坐在那里,久久没动,夏天青伸手拍了拍翠柳的肩,翠柳抬头看着夏天青:“没事,我很好,我真的很好。”
“我晓得你很好,只是,我还是想要安慰你。”夏天青的语气很温柔,而老苏已经在那喊来人,外面等着的婆子急忙走进,老苏喜悦地说:“让厨房赶紧送份夜宵来,再来一瓶酒。”
“老苏,酒我就不喝了。”夏天阻止老苏,老苏还要酒,翠柳已经笑着说:“夏大哥,还在孝期呢。”
守孝要居家,不能喝酒,不能奢侈,这些老苏都是晓得的,此刻听到夏天青这样说,老苏不由长叹一声:“可怜我连给爹娘守孝,都没有守。”
那是一段仓皇的日子,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孩,被丢到陌生的环境,出门时候,身上还穿了几件好衣衫,那些好衣衫很快就被人抢走,而老苏呢,很快也学会了怎么和人讨东西吃,怎么要钱,怎么装可怜,所幸老苏还记得自己认字,慢慢地给人写信,赚上几个铜板,再后来,慢慢地攒钱,攒够回来的钱。
可是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物是人非,老苏在曾经的宅子门前久久徘徊,都不担心有人会认出自己,毕竟这么多年,还有谁,会记得当初娇生惯养的吴家公子。
然后,就是誓言报复,再到后来,一步步地,一步步地往前走。
老苏闭上眼,夏天青察觉自己说出那句话之后,老苏的沉默,夏天青不由拍了拍老苏的肩膀,老苏已经擦掉泪:“我不哭,真的,没有什么好哭的,我们这会儿,过的很好!你不喝酒,我也要喝酒,拿酒来。”
下人早就在那准备好了酒,老苏把酒倒满了杯,一饮而尽,喝酒的时候,夏天青听到老苏喃喃自语,舅舅,小舅舅,你为什么,不肯有那么一丝丝悔意。
只要有一丝丝的悔意,就算是装出来的,也许老苏,就不会这样难受了。
夏天青和翠柳都听到了,四目相视,眼中都有叹息。人间最痛的莫过于此,看在外人眼中是骨肉相残,而那个挥起刀的人,毫无悔意,只对别人说,为什么你会痛,为什么你会叫,你该无怨无悔地,被我杀死,乖乖地,给我垫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