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夏天青年纪轻,胆子更比现在大,想要亲自去南洋走一走,看看这外面的风景。木恩提心吊胆地跟着夏天青上了船,谁知道上的船上,早就和海盗有了勾结。等船一出了海,远离陆地,船上的人就变了神色,把那些商人都捆起来,搜刮了他们的财物,有那本是单身来做买卖的,就被放在一条小船上,放上三天的食水,看他们自生自灭。
还有像夏天青这样家世不错的富家子弟,就被捆到了山寨上,要他们给家里写信,拿钱来赎。
夏天青是偷偷上了船,当然不愿意再让家人出一笔银子,况且那时候的夏天青也知道,夏举人未必愿意出银子。
僵持之下,夏天青和木恩被丢进海里喂鱼,就在夏天青和木恩顺着海浮沉的时候,遇到了竹叶的船,那回竹叶是陪着客人出来海上游玩的,偶然间救了夏天青。
这桩往事,夏天青从没告诉过别人,此时木恩说起来,夏天青才笑了:“是啊,数那回最艰险,在海上漂了好几天,如果不是遇到竹叶,我也想,就再也回不来了。”
“大爷,您瞧,这样的艰险都过来了,您还担心别的做什么?”木恩宽慰夏天青,夏天青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那次,是很幸运的,既然有过这样的幸运,谁还会担心别的呢?
“走,我们去客栈先歇歇,明儿再去找牙人。”夏天青重燃斗志,带着木恩就进了客栈。
这外码头的客栈,不过就是个歇脚的地方,还剩下一间屋子,夏天青也不挑剔,让木恩找了些吃的,勉强果腹就要进屋睡下。
猛地听到耳边传来一个人迟疑地声音:“是夏大爷吗?”
夏天青转头,见是个年轻男子,看起来有些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这男子见夏天青转头看着自己,也笑了:“夏大爷想来不记得我,我曾经在邱姑娘的船上打过杂。”
原来是在竹叶船上打过杂的,夏天青哦了一声:“那你这会儿是?”
“邱姑娘不是扬帆出海了?出海之前问过我们愿不愿意跟去,我想着故土难离,再说海上辛苦,我也吃不得这辛苦就没有跟去,顶了这家客栈,娶了一房媳妇。”
男子说着就请夏天青坐下:“邱姑娘走后,这周围,竟然变得有些寂寞了。”
“我瞧这外码头依旧是人来人往,哪里寂寞了?”夏天青也坐下,和男子寒暄着。男子摇头:“这是外人瞧来,自然觉得这里还是人来人往,一切如常,只有我们晓得,这里面许多熟人都不见了,特别是几个月前,行会那边突然翻脸,许多牙行都关了门,不少熟人都去谋别的生路了。”
木恩听了这句话,啊地叫了一声,夏天青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握成拳:“果真,果真,他们果真这样做了。”
“夏大爷,我还想问问呢,这行会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还有说你已经被赶出行会了,还有说苏老爷在行会之中,也没有说话的地儿,传言纷纷扰扰,我也不晓得该去问谁。”
男子话语之中,还是有些抱怨,毕竟当初竹叶带着牙行们去投行会,说的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现在,不过数月之间,行会就有了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完全违背了当初竹叶和行会达成的协议,自然牙人们怨声载道。只是苦于再没有一个人像竹叶一样有如此大的影响力,带着他们去和行会交涉。
木恩已经叹气:“难怪今儿我们来这里,找了好几家船,都说不和我们做生意,原本还想着,明儿去寻一寻昔日的牙行们呢,这会儿,关了好几家,还怎么去寻。”
男子不说话,夏天青瞧着男子,突然笑了:“我想,你定然知道,牙人们现在在哪儿吧?”
男子四处张望了下,夏天青见他如此谨慎,晓得只怕行会之中,还和河巡防和关上达成了一致,要让牙人们避无所避,才让那些货主们说出不敢和夏天青做生意的话,不然的话,这做生意也是很常见的,没有说不许和某些人做生意这一说。
“看来,他们是想直接要我的命啊!”夏天青淡淡地说着,男子也叹气:“所以方才见了您,我也不敢认,夏大爷,这事儿,真是不晓得从哪儿说起,要不,您今晚先歇着,明儿,我就去寻人。”
“好!”夏天青看出男子背后的未尽之言,只说了这一个字,就和木恩回了房里,等一进到房里,木恩就嚷起来:“这简直是不给人活路啊。”
“汤大掌柜当日,也没想过给江家活路,每一步都是要人命的举动。”夏天青的话让木恩顿时愣住:“那可怎么办?大爷,您的一切举动,都……”
“什么怎么办?不是说了,先回来歇息,快睡觉,不然明儿还怎么和人说话。”夏天青拍木恩脑门一下,木恩也只有乖乖躺下。
夏天青虽然躺在那里,却没有睡着,牙人们的处境远比夏天青和老苏说的还要严重,而他们没有去广州城内寻老苏,或许是因为对老苏有怨气,难啊,这些事情,要在瞬息之间把它们都整理清楚,还真是难。
不过,只要人没死,就有希望。夏天青喃喃念着,慢慢沉入梦乡,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当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外头有人在叽叽喳喳说话。
夏天青仔细听了听,似乎是在商量事情,还有人说夏天青现在自身难保,还怎么想着帮着他们。
看来,是牙人们来了,夏天青坐起身,看向另一张铺,木恩已经早就出去了,夏天青叫了声来人,木恩从外面把门推开,对夏天青说:“大爷,您醒了就赶紧出来吧,这会儿大家都等着见您呢!”
“既然他们都等着见我,那我就要收拾停当了。”夏天青说了这么一句,木恩都快笑出来,但又不敢笑,只能走进来服侍夏天青穿衣梳洗,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外面的声音越发大了,也有人说夏天青分明是在摆架子,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摆架子。
夏天青听了一半,这才推开门走出去,笑盈盈地说:“列位,什么时候,都不能太慌乱。”
夏天青一走出去,外面的声音顿时安静了,有牙人已经激动地喊起来:“夏大爷,您是根本不晓得啊,我们这,三个月都没开张了。”
“是啊,码头上关上的人,河巡防的人,一天来三遍,见到我们就赶,说行会说了,一律不许我们再从中说合。”另一个牙人也喊起来。
“我们都把船摇到了海上了,还是不成,再有几个月,那我们就都饿死了,倒是就算行会许我们重新做这生意,也没人来做了。”牙人们七嘴八舌,诉说着自己的困境。
夏天青听着这些困境不说话,而他的沉默,让牙人们也叹气:“罢了,罢了,夏大爷,晓得您这会儿也是自身难保,好在您还有心,还肯来见见我们,听我们说说话,不然我们这些冤屈,也不晓得去和谁说。”
说着牙人们就要离开,夏天青看着他们,缓缓说了一句:“当日,邱姑娘离去时候,我答应过她,要照顾好你们。”
牙人们愣在那里,齐齐转身看向夏天青不说话,夏天青走到他们中间:“这会儿,你们遇到这样的难处,我若不伸出手,那我就是对不起她了。”
“可是夏大爷,我们都晓得了,你被行会赶出来了。”有牙人已经说出这话,另外的牙人就接上:“是啊,是啊,行会之中,还去和那些货主说了,一概不许和您交易,不然的话,就按照私越关口处置。”
“夏大爷,您这会儿,是真正的自身难保,我们也不为难您了。”说着有个老成些的牙人就要带着他们走。
夏天青笑了:“这银子呢,我这会儿,确实是没有,邱姑娘当日走的时候,也没有留给我什么银子,但是,要你们吃一口饭,我还是能供得起的。”说着夏天青就对木恩道:“那回买的那船米,还在吧?”
“在呢,那船米都在库房里,我去瞧过,那船米都好好地,一个米粒没坏。”木恩在那点头回答,牙人们愣住,夏天青语气诚恳:“列位都晓得,我这会儿没有多少银子,所以只能给列位每人十个大洋,三十斤米,列位拿回去,也能过上三个月,三个月内,我定会寻出法子,让河巡防和关上的人,都撤回去。”
除了这里的人,外头还有上百人等着,夏天青一次拿出的就是上千大洋,三千斤米,牙人们都愣在那里,还是那个老成点的牙人开口:“夏大爷,我晓得您要为邱姑娘照顾好我们,但这些,我们拿了,您以后,还要靠什么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