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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厢有不依不饶的韩家主仆,徐熙正要拔脚亲去打发,对这厢的意外无暇多顾,他闻言,虽然皱了皱眉,但只得颔首。
  我随程恩离了席,步过走廊,最终,他停在一间小屋门口,对我微微躬身行礼,道:“公子请。”
  说着,他抬起眼帘,带着些许复杂深意,望了我一眼。
  方才席间,他在短暂的迟疑后又恢复成平日那般周到,再加上徐熙已亲率部下搜过程宅,故而我本也犹豫起来,以为是自己心有所思,难免多虑,但直到此刻接住了这一眼,我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气。
  推门的手指都在颤抖着,我迈步进入屋内。
  这屋子很小,小到可以一眼收入眼底,奇异的是,屋内竟没有窗,也未燃起灯烛,举目一片黑暗。
  我瞪大眼睛,却见屋内空无一人,登时说不上的失落。
  然而就在我想自嘲自己如同惊弓之鸟时,却嗅到一阵极为熟悉的清冷微苦气息从我身后传来。
  那气息极浅,极不易察觉,却当真不是我的错觉!
  我心头巨震之下,正欲转头,哪知下一瞬,一双手已然捂住我的唇,轻轻向后一带。
  这是桎梏,但也算得一个怀抱。
  这个怀抱满是不惹厌的苦味,光是嗅到他的气息,我便全身战栗起来。
  我满心竟只有一个念头:是我心甘情愿的,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有人自后凑到我的耳边,低声道:“失忆了?嗯?”
  我张口欲答,却才发现已经哽咽,只得颤抖着指尖抚上他的左手腕间,如此的黑暗中,我却近乎本能地准确抚上了我留在他手腕的齿痕。
  待我回过神来,一行泪珠已然坠到他的手指上,他也似感受到了,慢慢放开我的唇,用手指轻轻拈了一下水渍,像是松了口气般变幻了一下气息,道:“看来是你的脱身手段,好极。”
  离了桎梏,我在他怀中一寸寸转过身子。
  我不敢动作得太快,怕这是梦,会被惊醒。
  故而我死死拽着他的衣襟,微颤着抬起头,望向那人的面容。
  只看了一眼,只是见了一眼那如寒星般的双眸,我便狠狠将头埋进他的前襟,无声地大哭大笑起来。
  “我……”我扭曲着声音只说了一个字,便觉浑身脱了力,仿佛全身力道都只给了双手,身子却控制不住地滑了下去。
  “我无时不刻都在想你……太子哥哥……”
  满目的黑暗中,只有眼前这个人被门外微光勾勒出隐隐的轮廓。
  这的确是属于谢时洵的轮廓,尽管谢明澜与他有八分相似,我却绝不会认错。
  我极用力地仰头望着他的面容,静默中,我试探地蹭过他的腰际,见他默许,便极缓慢地虚虚环住他的腰身,我不敢太过造次,生怕一用力,他便如泡影一般消失了。
  谢时洵的体温透过布料传了过来,我还来不及为这欣喜,便见他微微垂首俯视着我,他的目光顿了些时候,他终于轻轻叹了口气,竟然抬手抚上我的脸颊。
  我几乎不敢相信,那微凉指尖不轻不重地滑在我的脸颊上,我连呼吸都不自觉放缓了,然而再也忍不住,我一手抓住他的指尖,垂头用眉心蹭在他掌心中,眼泪簌簌淌得更凶。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仍是这般没有长进,只要一见到谢时洵,便有许多我自己都不曾觉察的委屈涌上心口,如狂流决堤,无一次不失态,无一次不丢人。
  谢时洵像是微微摇了摇头,抬起指尖为我拭掉泪珠,用不辨喜怒的口气道:“自小便是如此,现下哭得凶,偏做事时却又倔强狠绝,不留后路。”
  他好像在训斥我,但是我直到此刻才敢确认,原来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傻笑着,垂下头低低抽泣起来,双臂却将他的腰身环得更紧,恨不得要嵌入他身体中。
  他任由我抱了一会儿,方微微俯下身,一手握住我的手肘,向上用了些力气,道:“时间不多,你要哭过去么?”
  我这才被此言惊醒,顺着他的力道踉跄着站起身,一边抹泪一边哽咽道:“你、你怎么回来啦!这里多危险啊……”
  谢时洵面色如常,却没有回答的意思,只是袖手看着我。
  我又试探着道:“那、那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说这话时,我甚至没有敢望向他,倘若不是,我也可以接受,我只是没有勇气,我不敢亲眼见到他从口中吐出这两个字。
  一片死寂中,我仍是不死心,低头揪着他的腰带,喃喃道:“带我走吧……太子哥哥,我此前铸下的大错,在此次鲜卑之战中……已用我的血洗刷了,你别再生我的气啦……我已经付出了所有……再没有什么可以……可以……”
  话未说完,但说到此处,我又委屈起来,狠狠抹了把泪。
  见仍然没有回应,我微微抬起头偷看他的神情,本想再说两句,一开口,却不知怎的冒出一声颤抖的呜咽。
  又是委屈又是倍感丢人,我正不知所措之际,那浅淡的微苦气息将我彻底包围了。
  我与他之间本就再无甚距离,他却再向我逼近半步,一手环住我的腰,一手掐着我的下颌。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逼我望着他。
  近在咫尺的黑眸中眸光流动,他一寸寸地微垂下头,当我以为这是个吻的时候,心如擂鼓,几乎跳出胸膛,我险些疑心他会听到。
  微凉湿润的双唇终于落了下来,只是落在眼尾,但那又怎样呢,这大约也算一个吻了。
  我有些惊愕地瞪大双眼望着他,感受着他吻去我的泪珠,直到他渐渐拉开了些许距离,他微微抿了唇,甚至极浅地舔了下唇,似在品味那泪水中的苦涩味道。
  光是见到此番情景,便有“轰”的一声在我脑海中炸开,我只觉像是被丢入沸水中,只这一瞬间,浑身便滚烫不已。
  他凝视着我的双眸,在某个瞬间,他的眉宇间似乎流露了些许似痛似惜的情愫,但很快便被他敛去了,他轻缓却不容拒绝地将我按在他的怀中,声音从上方轻轻传来:“老九……做得很好,我带你走。”
  第32章
  换完衣服出来,与来寻我的苏喻回到客堂时,我不小心被绊了一跤,得亏苏喻眼疾手快一把捞住我的腰身,没让我摔得太丢人,只是磕了下膝盖,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是约莫是有些疼,我竟然掉了泪。
  这一哭竟大有决堤之势,我索性坐在地上掩面哭了个痛快。
  苏喻和程恩皆是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又是劝慰又是自责,苏喻还寻来了伤药,当着众人的面撩开我的裤管,揉散了淤血后上了药。
  我见差不多了,一袖口抹掉了泪,抬首望向眼前的徐熙。
  徐熙不知何时打发走了韩姑娘,方才就不言不语地立在堂中,一副冷眼旁观的模样,此刻我与他四目相顾,却见他渐渐露出些许怀疑之色,忽地眸色一闪,也不多言,一挥手,便有几名手下跟上,随他径自闯入内堂。
  我一边低头拭了泪,一边状似无意地与面前二人交换了眼色。
  果然,徐熙无功而返,不过他向来是个识相的,也未再过多纠缠,只将我与苏喻又送回宫中。
  待到谢明澜来时,已是傍晚,我立在清思殿院中,一边暗自理着纷杂思绪,一边随手拿了个桃子喂马。
  忽听身后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我正默默调整着神态,下一刻便被人狠狠扳着肩膀转了过去。
  谢明澜来势汹汹,吓得马儿连我手上的桃子都不敢吃了,一溜小跳着跑远了。
  他双手紧紧握着我的肩膀,双眸似要冒出火来。
  “疼……”我瑟缩地躲了一下,没有躲过,只得抬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莫名道:“陛下?”
  谢明澜似在审视着什么,眼神几乎狰狞起来。
  我带着几分胆怯道:“明、明公子……你怎么了……”
  这个称呼让他一怔,但终归令他的气息渐渐平缓了,过了半晌,他道:“我可以容忍你与苏喻在一起,但是……”他咬了咬牙,看得出他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平和一些,但显然并没有奏效。
  他咬牙切齿地接着道:“但是……你不许离开我的视线。”
  我怔了一下,道:“是你允我去程家玩的……”
  谢明澜低喝道:“不要给朕东拉西扯,你们为何避开徐熙盏茶之久?说!”
  我也升了几分气愤,道:“难道、难道……我换衣服也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倘若这是陛下的圣谕,我以后遵命就是了!”
  “你!谢时——”谢明澜如此气急败坏的一句,竟生生停在最后一个字上。
  我不由得瞪大双眸,却见他如梦初醒般抚住唇边,偏过了头去。
  过了许久,他渐渐恢复了平静神色,站直身子,向我面上望了一眼,又垂了眼帘,随后他长出了口气,说了一句:“金桃是番邦贡品……”
  他这句实在太过没头没尾,我愕然道:“呃?”
  他有气无力道:“算是个稀罕物,不要拿来喂马了。”
  我道:“……这,我、我不是故意的。”
  说着,我为了表示诚意,连忙将那金桃送到唇边。
  “诶——”他阻拦不及,眼看着我将马儿咬了半个的桃子又咬了一口,登时更是无奈摇头。
  我歪了歪头,诚恳道:“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
  他微垂了头,接过我手中的金桃,远远丢给了马儿,他仿佛自言自语般道:“你曾经是最自傲的,哪里肯吃牲畜咬过的?”
  我暗暗松了口气,随口敷衍道:“既然不记得了,我横竖是无所谓的。”
  然而还不等我这颗心落地,却见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我,半晌,他忽然道:“你到底……”
  这是我在他面上从未见过的踟蹰神色,他带着这般神色,抬手抚过我的鬓边长发,微微一用力,顿时我被他轻扯着向他靠去。
  在这咫尺间,他有些迷茫道:“我该相信你,还是我自己的直觉?”
  好在,他这个问题也并未非要听到我的回答不可。
  他在短暂的怔忪后,只是拉起我问道:“磕哪了?哭那么凶……”
  我道:“膝盖。”
  他微微蹙了眉,仿佛我让他很不省心似的,道:“给我看看。”
  说着,他将我拉到廊下木阶坐了,我也不愿在这等小事上违逆他,只得蜷着腿,卷起裤管将伤处给他看。
  虽说也有倚疯撒邪的意思,但那下却也属实磕得不轻,膝盖乌黑了一片,又有苏喻当下便为我揉开了淤血,此刻看着,倒是比方才更骇人了些许。
  我边轻轻吹着那处,边随口道:“好在苏喻在场,帮我揉散了淤血……不碍事了。”
  谢明澜原本见到那处,只是轻轻叹了气,但他听见我这么说,又狠狠抿了唇,我顿时后悔失言,还来不及找补,他已然抬手上来覆上我的膝盖,他像是怕碰疼了我,只是虚虚抚摸着。
  只是摸了没两下,他便停了动作,我偷眼望他,却见他那依旧雾蒙蒙的黑眸带了些许恍惚,似走神一般,就如此按着我的膝盖不动了。
  他的掌心太过炽热,这样按着不动久了,我默默忍了半晌,有些抵不住那阵烫意,微微挪动了一下。
  我这一动,他才转过眸子,带了几分斥责道:“动什么?”
  我没好气道:“太烫了……”
  谢明澜的呼吸一乱,眸色越发诡异,像是灰烬中的微弱火焰,道:“什么?”
  我道:“你的手!”
  他闻言,手上不但没有卸去力道,反而握住我的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