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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玩笑道:“你看,我这个人向来有自知之明,说不会就是不会,说拉不开就是拉不开。”
  他投来复杂的一眼,轻声道:“不妨事,是我太心急了,我给你换一张吧。”
  他寻了半晌,递给我一张轻弓。
  我试了一下,拉开几乎不怎么费力,很是满意。
  我取来弓箭搭上弓弦,聚精会神地瞄着靶心,只可惜我的表现太过愚钝,他几次忍不住抬起手,到底还是慢慢放了下去,只用言语指点着。
  余光中,他死死盯着我的动作,倒像是比我还要紧张。
  我暗暗叹了口气,指尖一松,那支箭没有直飞而去钉入靶心,而是向前移了一寸,就一头栽倒地上。
  身后传来幽幽的叹息:“唉,怎么唯独骑马是你醒来就会的呢?”
  我干笑两声,道:“我也不知怎么,看到马儿就会了……”
  明澜又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忽然,我身后被一具温热的身子贴了上来。
  我几乎陷在他的怀抱中,而他只是握住我的手,弯弓搭箭。
  耳畔传来他的低语:“莫要紧张,跟随我的呼吸,在吐气的最后一瞬放箭,那时……你的手最稳。”
  明澜的呼吸拂在我耳边,我身后的温热胸膛亦是轻轻起伏着,几次吐息后,我终于跟上了他的节奏。
  他似是察觉到了,道:“好了么?”
  耳边发丝被他的气息拂动,轻搔在我的颈间,有些痒痒的,我默默点了点头。
  他便不再言语,深深吸了口气,就在吐息的最后一瞬,他果断轻喝道:“放。”
  我依言放开手指,见那箭矢果然直射出去。
  比方才像样许多。
  只是这张弓终归太轻,箭矢飞到半空,便减弱了箭势,向下一坠斜插入土中。
  我倒是还好,只是身后那人久久未动,不知在望哪里,在想什么。
  好在,他终归没有再和我的箭术较劲,只是就着我的手接走那弓,一边仔细放好,一边好声气地安慰道:“不妨事,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慢慢来。”
  明明说着这种话,但他的黑眸却黯淡了不少。
  我觉得十分别扭,明知挽不开这弓并非我的错,但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情状,我看了仍觉得十分无措别扭。
  好在这别扭日子没过几日,苏喻便回来了。
  早就听绿雪说了苏喻的归程,我在那日清早连早膳没让他们摆,只拿了个豆沙包子坐在庭院廊檐下等。
  苏喻这人,从未让我失望过。
  我还没吃到豆沙馅,就见院门一开,一抹清淡青衫出现在我面前,映着满院秋色都雅致了许多。
  我攥着包子三步并两步地跳过去,拽住他的袖口,笑道:“怎么连家都不回就来看我?”
  在我眼中,苏喻是个极清俊的人物,尤其是他含笑望着我的时候,实在俊极雅极。
  苏喻甚是和煦地笑道:“在下已换了衣服,没想到逃不过殿——隋公子法眼。”
  我甚是受用,轻咬着豆沙包,含糊道:“没换靴子。”
  苏喻垂首望去,顿时露出恍然的笑意,道:“隋公子好眼力。”
  他又捻了捻我的领口,叮嘱道:“薄了些,需得加衣了。”
  初秋的清晨已有些寒意了,却被他一说我才觉出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等他再嘱咐,便对他道:“屋里说!”
  苏喻自然应是,随我向屋内行去。
  路上,我又咬了两口包子,这次终于咬到豆沙馅了,甚甜,甚暖。
  我掰下一块,递给他道:“尝尝?”
  苏喻是个从不扫兴的人,推辞客气这类的客套便全免了,他又是笑,伸手接了过去,便放入唇中了。
  那般细细咀嚼的斯文模样,倒好像他吃的不是豆沙包,而是什么珍馐。
  待他慢慢吃完,才开口道:“绿雪姑娘手艺越发精进,可喜可贺。”
  我望着他点头,将最后一块大的塞入口中,没腾出嘴随他附和两句。
  可是我低估了那豆沙包,塞得我的两腮都鼓起来了,半天都没咽下去。
  苏喻很觉有趣似的在旁看着,看着看着,就在我抬手示意的时候,他已然适时将一杯茶水递到我手边了。
  我好容易用茶水送下了豆沙包,仍觉喉中黏腻,又空咽了许多次才消下那劲儿,便抱怨道:“甜口儿的吃食……一口两口还行,吃多了好腻。”
  苏喻仍是微笑听着,目光微微一落,停在我的喉间,不知在看什么,片刻,便抬眼望向我,道:“那……你可还有胃口?还想吃羊肉面么?”
  我道:“想吃的,不过我已经吃了一个包子了,怕是吃不下一碗面。”
  他已然起身,轻车熟路地向小厨房去了,道:“我可以帮你吃半碗,隋公子虽吃了包子,我却饿得有些久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怔了一下,道:“那半碗够么?”
  他似想了想,侧过眸子,与我闲话道:“那给我多留些就是了。”
  我甚是受用。
  苏喻这个人处处妥帖,对我极好,我是很承他的情的。
  我百无聊赖地在窗边小案边晒了一会儿太阳,这次好久不曾见到他,我有许多话想和他说,想着他一个人做饭也是无聊,索性去小厨房找他说说话。
  这个庭院不算大,不多时我便走到小厨房门口,见他还是穿着那身半新不旧的青衫,广袖用襻膊挽了,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线条。
  我倚着门框看他劳作,他正执刀切着羊肉,忽一抬眼见到了我,便溢出一抹笑意,道:“快好了,隋公子莫急。”
  我点了点头,道:“好歹吃了个豆沙包垫了垫,饿倒是不饿,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他竟有些不好意思般垂下头笑了一下,径自去挪了把椅子放在门槛外的廊下,道:“去那里坐,此处还是油烟大了些。”
  我依言去坐了,侧着身对他道:“你这次去采药,途中可有遇到什么新鲜事?说来我听听。”
  苏喻手上动作未停,稍稍思索片刻便寻了一些见闻与我说。
  我很喜欢听苏喻说话,虽然语气总是不疾不徐的,但十分有意思。
  待到他讲完,这一小锅羊肉面也出锅了,他盛了出来放到托盘上正要端走,又停下来左右望了望。
  我道:“怎么?”
  他道:“可惜在下只有一双手,想唤绿雪姑娘来取餐具……”
  我笑道:“干嘛特意巴巴使唤她,我这么个大活人在这,我拿就是。”
  他犹豫片刻,也笑道:“也好。”
  说着,在他的示意下,我取来了餐具,随他回去了。
  哪知当我与他刚迈过小厅门框,皆自愣了一下。
  因为……原本空无一人的案边,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人端坐在案边,一手搭案上,一手放在膝上,脊背笔直,相貌虽然出挑得要命,可惜面色不大好看。
  见我与苏喻一前一后端着东西进门,他的目光在我与他之间来回巡了两轮,但最终只是目光在案子上定了一下,道:“愣着做什么?坐。”
  苏喻这才颔首行礼问了好,随后甚是坦然地将那碗面放到桌上,又为我布了盏碟,最后将筷子塞到我手中,便默不作声地坐了回去,安抚地看了看我。
  在场三个人,案上却只有一碗面,着实有些尴尬。
  而且实话说,我突然没有了胃口。
  我握着筷子在这难言的气氛中天人交战了一番,然后颇有几分没话找话的意思,对明澜道:“明澜你用过早饭了么?可要吃些?”
  明澜乌沉沉的眸子这才往那碗面中扫了一下,道:“你自用吧,只是此物腥膻燥热,偶尔用些还好,不可多食,知道了吗?”
  我一口没吃就挨了一顿说,自然更是倒胃口,偷看了一眼苏喻,见他面色平静,也不像是要为我解围,于是我只得挑起一根面条咬着。
  我边吃边想,他来干什么?
  来了往这一坐,开口就是教训,我如何克化得动。
  我食不知味地吃了两口,实在没了胃口,意意思思地停了筷,却见碗中还有大半。
  若明澜不在,我定然十分自然地将这剩下的半碗推给苏喻,但是他此刻威严正坐在一旁,我便有些拿不准了。
  我正犹豫中,忽见一双手出现在我视线里,将那半碗面端走了。
  我一抬头,正对上苏喻从容的神情。
  我自倒了一杯茶水,支着额角避开明澜的视线,一边饮茶一边看他吃面。
  苏喻的吃相很斯文,很文雅。
  明澜似乎对苏喻吃东西这件事没什么兴趣,他木然干坐了片刻,便默不作声地起身离席了。
  我本以为他要走,正在暗暗松了口气,哪知他脚步一转,只是换到远处的案后坐了。
  只留我与苏喻相对而坐。
  小厅内一时静默极了,苏喻明明吃着面条,却不闻一声。
  我偷眼望向明澜,见他侧坐在窗边,手上不知从哪拿了卷书,正微低着头在看。
  一时间,这屋内传来的唯一声音便是他翻书的细微沙沙声。
  我依旧竖着小臂挡住与明澜之间的视线,又望向苏喻求助,见他仍然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浑然不觉这气氛诡异似的。
  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我忍不住伸手向苏喻探去,勾住他的小指,无声地拉了一下。
  苏喻的动作一停,抬眼望向我。
  我向明澜的方向甩了个眼神,无声地比着口型道:“他一会儿与你一起走吗?别留我和他单独在一起啊……我怕……”
  苏喻微歪着头想了想,似心中有些犹豫,只是勉强地点了点头,但又轻轻拍了拍我的手指。
  我顿时放心了,对他释然一笑。
  就在这时,忽听很轻的一声“啪”。
  这声虽然不大,但是我却被吓了一跳,本能地缩回了手,向声音传来之处望了过去。
  却见明澜只是很平常地放下书,望着面前孤零零的一卷书发怔,自始至终他面上都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克制。
  我抚着胸口转回目光,这次却不敢再与苏喻动手动脚眉来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