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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鲜卑王摸了摸下巴,道:“本王也说不好,算了。你快说!”
  我道:“我是叛王,如果你在此杀了谢明澜,到时比起名正言顺起兵的谢时贤,我恐怕师出无名不能服众……更难登大宝,所以……谢明澜,我要活的。”
  见鲜卑王恍然模样,我心知他上钩,我道:“不如你我合力擒住谢明澜,我便可挟天子以令诸侯,到时你我合兵剿灭谢时贤等一众谢氏宗亲不费吹灰之力,到时,你鲜卑国都苑川我自然归还,待我登基,我还可与你盟誓,遣公主和亲于你,且开放商路,让你我两国永久通商,如何?”
  鲜卑王听得眼中发亮,他短短思索了一刻,便爽快点头,道:“一言为定!”
  我也很满意,甚至觉得鲜卑王亏了。
  毕竟就算他此刻要齐国全境,我谢时舒也可以在嘴上划给他。
  我与他隔空一击掌,我道:“如此,为表诚意我这便与祁山弓手撤去谷中,可是我们入了谷中,便是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了,你是否也该拿出诚意来,撤兵谷内,如此,我愿把鲜卑国玺先行奉还。”
  鲜卑王痛快道:“也罢,我与你一起退兵便是。”
  说罢,我与他对视着彼此,各自抬手挥退兵士,一步步向峡谷退去。
  我与鲜卑王一番对谈皆用的鲜卑语,不过谢明澜身边怎么会少的了精通多国语言之材?即便我不敢看他,余光却觉得他炙热又冰冷的目光死死盯着我。
  待我与飞龙谷中的骑兵汇合后,只见齐国兵士顿时如临大敌的竖起长矛利剑对准我们,不容我们前进半步。
  见鲜卑王那厢也已经与我合兵一处,我与他在马上对视一笑,又状似不经意地抬首望去,只见两侧崖边只剩巨石林立,再无兵士身影了。
  谢明澜此时终于缓缓开口道:“谢时舒,你要背叛你的誓言么。”
  我看都不看他,只顾命人将鲜卑国玺呈给鲜卑王,口中道:“妇人之仁,不是为君之道,既然放虎归山,你便早该料到今日。如今可还有人来救你?”
  谢明澜的眼神渐渐沉寂下去,却又仔仔细细地确认了一遍,道:“你对我的好,就是为了这一日吗?”
  我道:“不全是,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说罢,我不等他回应,挥剑直至他的面容,道:“听我号令,生擒谢明澜!其他人格、杀、勿、论!”
  这情景好熟悉,一如两年前。
  鲜卑王也拔出佩剑,号令鲜卑骑兵进军!
  齐国兵士虽奋力抵抗,却如何能敌我与鲜卑王两支精锐?一时间,惨死铁骑之下不计其数。
  我奋力冲在当先,左右搏杀,偏偏此刻鲜卑王又令人放了火箭,顿时狭窄的峡谷间燃起大火。
  然而就在我突杀到近前,一脚踹开护驾的苏容,眼看一把就要抓住谢明澜时,却见原本伫立在原地的谢明澜骤然勃然变色,抽剑挥向我。
  我本能地抬刀一格,便听“铮”的一声,我的刀,断了。
  谢明澜所配的正是谢氏剑,那是传世名剑,我那随手捡的破铜烂铁哪里抵挡得住?
  那剑曾三次点在我的左肩上,象征着一个君主对臣子至高的礼遇和信任。如今看他凌厉的剑势,只怕是真的伤透了心。
  他的剑势未止,生生砍在我的左肩胛上,当下血红四溅,我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又逢他的亲兵来救驾,一剑往我腰侧刺来,我躲无可躲,只得用手生生握住剑刃,才堪堪避开要害。
  做完这一切,我浑身浴血近乎力竭,一脱力,便半跪在地上。
  我竭力抬眼,迎着他冰冷的眼神,用只有我与他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信我。”
  谢明澜的眼底掀起掩饰不住的惊澜,但很快,他的眼神又冷了下来,道:“呵,你还有什么花样?”
  我喘了口气,低下头看着我身上淌下的血流在砂砾地上汇成一滩。
  我回头望了一眼,只见祁山军与鲜卑军已占了上风,齐国兵士死伤惨重。
  我又费力地向崖边望去,只见一面不起眼的祁山军旗立在山巅,不起眼得像是撤退时被落下的,我心中却如大石落地。
  眼前已然开始逐渐发黑,连厮杀声都远去了些,我费力将他的剑刃拔出来,撑着地面喘了口气。
  奇异的,他竟也没有阻止我,他就这样看着我动作,只是眼神晦暗的仿佛已经死去了。
  我用最后一丝力气爬起来,不顾谢明澜的剑刃,用尽全力用力抱住了他,在他耳边道:“别怕,信我。”
  咫尺之间,谢明澜的双眸不可置信地睁大,我轻轻吻了他一下,不知哪来的力气,拉着他谷口狂奔而去,不等鲜卑王反应,我便回首用此生最大的声音吼道:“放!”
  话音刚落,只听崖上响起巨响。
  上一次我听到这种巨响,是栖云山的暗道中,再上一次,是在多年前的祁山。
  伴随着巨响,崖边的巨石纷纷滚落下来,将谷中所有人都砸得人仰马翻,他们连一声都来不及发出便被砸成了肉酱。
  我拉着谢明澜狂奔出了谷口,本能使然,在最后一丈猛地抱住他一跃,一手护着他的后脑,将他扑倒在地。
  这一下跌得很重,恐怕谢明澜自生下来还没被这么粗暴对待过。
  身后传来一声声震耳欲聋的闷响。
  我压在他身上,只觉身后碎石飞溅,击在身上生疼。
  待一切尘埃落定,世间归于沉寂的时候,我已然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很奇异的,我并不觉得疼,我缓了口气,向侧一滚躺倒在地上。
  之后,我只是闭上眼想积蓄一些力气,哪知再睁眼时,却见肩上和手上的伤口已被不知从哪撕下来的布条粗劣包扎了,我一转眼,正碰上刚收回手的苏容。
  我正要调笑他两句,才觉出自己竟被一人挪动着。
  谢明澜半跪在地上,正小心翼翼将我挪到他的怀中。
  他鲜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面上血渍和泥泞尚来不及拭干净,面上神情似悲似喜,但又远远不止于此。
  我艰难地抬手想去摸他的脸,竭力笑道:“哎呀,把你伤了,我的罪过。”
  谢明澜却一把抓住我的手,抓得太紧,紧到我的手都泛起了生疼,一缕鲜血顺着他的手腕小臂流淌而下。
  他的眉尖微颤着,咬着牙道:“是你的血……”
  我便放下了心,道:“那就好。我被摔摔打打习惯了,流点血死不了。”
  他眼中又泛起了茫茫的雾,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喉结一滚,极为怜惜般地低下头用脸颊蹭着我的额头。
  我终于喘匀了气,在他怀中挣了挣,左右望了望,见他周围只有一队亲兵残部,万幸周英和苏容还全须全影。
  而我的祁山部众和鲜卑骑兵当时距离谷口很远,绝无可能逃出生天了。
  谢明澜终归安全了。
  我的眼皮只觉越来越沉,很想小憩一下,哪知我刚闭上眼睛,谢明澜就摇晃我,伴着急切道:“谢时舒……谢时舒!”
  我心中没好气,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睁开眼睛安慰他道:“我没事,我只是……太累了,跑了几天几夜……好累。”
  见他罕见地露出不知所措的神色,我暗暗叹了口气,道:“这一次,我又造杀孽啦……你别怪我,他们已经见到了我还活着,人多口杂终成祸患,现在人少多了,也好让你收拾残局。”
  我在心里又补了一句:所以这杀孽可不能算在我头上,更不能报到太子哥哥身上,还是你背了吧,横竖你是天子,等闲杀孽损害不得你分毫。
  谢明澜在久久地沉默后,用一种近乎肝肠寸断的气声道:“我不怪你……”
  我很是诚挚地笑了一下。
  筋疲力尽的时候,竟然和醉酒感觉很像,神志飘飘忽忽的,甚至带着一丝莫名而来的愉悦。
  我又唤他道:“明澜……”
  他道:“嗯?”
  我方才话说的有些多,此时气息有些断断续续,道:“你说……我、我对你好不好……”
  我向上望去,只能见到他狠狠一抿唇,才吐出一个字:“好……”
  我很是欣慰,道:“那,算我守诺了吧。”
  “嗯。”
  见他这般百依百顺,我顿时抱怨道:“方才我叫你信我,你不信……还抽剑砍我。”
  一滴冰冷的水渍滑到我面颊上,他微颤着从喉间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不知怎么了,谢明澜今日的话格外得少,好像生怕多说一个字就会哽咽。
  过了许久,我自觉多少恢复了些体力,身上也终于觉出疼来了,便对他道:“你放一放。”
  谢明澜有些惊愕,又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我。
  我抬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胸口,道:“放……放开我一下。”
  他犹豫片刻,却将我搂得更紧,我险些窒息,他的声音从胸膛闷闷传来:“你的伤势不轻,还要做什么?好好休息,且等京都府派人来接应。”
  说完这些,他竟然又补了一句:“好吗……”
  谢明澜……这是在询问我的意见?
  我恍惚间只觉好笑,更是挣扎地想要从他怀中挣脱,我的力量并不大,但他沉默地与我较力了一刻,却当真放开了我。
  只是他的眼神时时刻刻追在我身上,好似想用眼神扶住我一般。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环顾四周,只见尸体堆积如山,惨状更是目不忍睹,这些逃出生天的亲兵也是伤的伤残的残,此刻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神情破败,像是被眼前这好似无间地狱的景象吓破了胆。
  我对谢明澜笑了笑,道:“明澜,我之前献计给你的是让你安守京都府,再派兵将陇西府直至京都府之间的城镇民居坚壁清野。你不愿,你宁愿亲率大军来陇西府前线与鲜卑王殊死一搏,也不愿让他们失去土地和家园,我知道,你是真的爱民如子……”
  谢明澜也缓缓站起身,眸中水色闪动,他对我张开双臂,道:“以后再说,所有事情都以后再说,都来得及……你现在要好好休息养伤。”
  我心道:不,可能来不及了。
  当下我更是自顾自道:“你比我强,明澜……你比我强在仁者之心,你比我适合做一个皇帝,之前是我错了。”
  我拖着极为沉重的脚步向远处走去,边走边道:“所以我从鲜卑带了一样东西给你,你不要动,说不定还有山石塌陷,你等我拿来给你。”
  见他要迈步追上,我忙一抬手。
  哪知谢明澜竟然真被这样简单的一抬手止住了步伐,只是他似乎终于再也忍不住,崩溃一般低吼道:“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老老实实在我怀中养伤!”
  我仍是向后退去,用袖口抹去满脸的血污,随口哄道:“你都说信我了……就这一次,让我去取,好不好?就在那。”
  见他当真立在原地不敢再向前一步,只用焦急疼惜的眼神望着我,我一步步退了开,许是走的有点远,他按捺不住道了一声:“你……你去哪里取……”
  我有些头昏眼花,一边学着当年苏喻的模样咬破舌尖保持清醒,一边口中敷衍道:“快了快了,就在我的马鞍囊中,不离近些我的马听不见呼哨,别看我这样,我从鲜卑带回来不止火药,还有给你的礼物……”
  说着,我弯着指节,含在口中呼哨了一声。
  不远处一声马儿长嘶,不多时,一匹骏马从崖山一路小跑了下来。
  眼看谢明澜长出一口气,我转过身抚着马鬃,余光再次环顾了一下齐国残兵,他们多半没有战力了,他们的马也是死的死跑的跑。
  我顿时放下心来,伸手往马鞍囊中探了探,就在此刻,我抱着马脖子挣扎着翻身而上,大喝一声:“驾!”
  “谢时舒……谢时舒!”身后,传来谢明澜绝望的呐喊。
  我头也不回地驱使着马儿跑出很远,见身后没有追兵,才敢停下,回头对他遥遥道:“陛下,放我走吧……”
  距离颇远,谢明澜的身影在我视野中已然很是模糊了,但却不知为何,他痛极的眼神仍然清清楚楚地映在我的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