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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喻闷哼一声,满身狼狈地伏在地上,一手捂着左侧小腿,这般境地下他竟然还能笑出来,道:“殿下的口气……好像很可惜……”
  然而就在此刻,小沅也滑落下来,眼看无可抓之处,下一瞬她就要坠入山涧。
  苏喻不知怎的伸手一探,竟然抓住了她的袖子,但身形也不由被她带得下滑了几尺,小沅惊叫着,徒劳地抓着地面,却仍是滑至崖边,直悬空了身子,若不是苏喻抓住崖边一棵小树,就险些被她带着一同坠了下去。
  我急道:“你做什么管她!”
  “苏大人!”
  苏喻似乎正回话,我却听山上传来的急切呼唤,我抬眼一看,上面那人扯掉蒙面,不是君兰是谁?
  他急道:“苏大人!殿下!”他一边喊着,一边四处乱转找着下来的路,可是那山坡如此陡峭,谈何下来?
  我没好气道:“我没什么,倒霉的是苏大人,连我的仇家都准备放了他的,被你一救,差点给他送走——苏喻,再不放手你真要被这女人带走了!”
  苏喻抽着气忍耐了一会儿,他似乎迸出所有的力量,将她拉了上来。
  小沅紧闭着双眼躺在崖边,已被吓昏过去了。
  险情初我和苏喻喘息着,上面的君兰也像是松了口气,他左右望了望,道:“殿下,苏大人,马夫死了,你们自己上得来吗?我不能在此地久留,得回去了!”
  我望了望陡峭的山坡,估摸他一时半会也做不出这么长的绳索,只怕我们要另寻别径了,便道:“滚吧!”
  苏喻也抚着胸口喘息着道:“君兰,多谢你,你快回去吧。”
  君兰望了望我与苏喻,他卸下腰边水囊,又脱了披风,将长剑和水囊裹了,从山坡上扔了下来。
  君兰翻身上马,遥遥对我一揖,道:“殿下,你对君兰的恩情,今日我还完了!山高水长,就此别过!”
  说罢,他调转马头,“驾”了一声,就飞驰而去了。
  我莫名其妙道:“还完了?这就还完了?你说还完就还完了?!”
  我气急败坏地望着他离去的身影,直至消失在视野中,我仍然不能释怀。
  “还有你!”我刚转向苏喻欲斥责两句,却见他艰难地拖着昏迷的小沅,好容易才挪到一处稍微平坦之地。
  他倚着一棵树坐了起来,先是解下腰带将小沅仔细捆好了,又一寸寸卷起裤管,只见他方才被车轮碾过的小腿处竟然拗出奇怪的方向,一看便知腿断了。
  见他的惨状,我也就沉默了。
  各自歇息了许久后,他闭着眼缓了口气,开口道:“看天色,一会儿会下雪……你身上的软筋散再有一炷香就解了,你拿上君兰的东西,寻出路去吧,但是暂时先不要回界碑处,以免撞上苏容……你可以先在鲜卑境内……”
  我冷冷截口道:“那你呢?”
  他不理我,继续道:“找个落脚处,等阿宁他们来找你……千万记住,阿芙蓉,不要再用了……我知道戒阿芙蓉很痛苦,但是……”
  说话间,一炷香已过,我果然觉得渐渐恢复了些力气,只是方才阿芙蓉之瘾发作过一轮,此刻我仍是筋骨懒散,堪堪行动罢了。
  我向他走去,苏喻恰好说到:“我腰间有样东西,劳烦你取出来。”
  我依言向他腰间探去,果然摸到一个带着他体温的硬物。
  我取出来一看,顿时有些惊讶,这竟是……
  苏喻自嘲地笑了笑,道:“这是你送给韩姑娘的玉佩,早在我们离京之日,韩姑娘就托我交还给你……但我……”
  我握着玉佩,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低声道:“你为何不给我?”
  苏喻笑中自讽之意更深,他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我。
  我慢慢抚着他的小腿,探在他的伤处上,又逼问道:“你为何不给我?”
  苏喻沉默良久,似乎是因为我触碰到了他的伤处,他忍不住“嘶”的抽了口冷气,渐渐露出些许惨败的笑,道:“你的来世许给太多人啦,也许有了信物,才能换来……换来你的一顾吧。这种小儿女心思,由我说来未免贻笑大方了……”
  我没有笑出来。
  我沉默地望着他的伤处,道:“我若走了,你在此地自生自灭么?”
  一片冰冷雪花落在我的手背上,果然如他所说,开始下雪了。
  苏喻抵着树干,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淌了下来,他带了些心灰意懒的意味道:“我有我的打算。”
  我点了点头,起身便走,头也不回地钻进树林中。
  第17章
  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我才在那深林中捡得了想要的东西。
  等我原路返回时,大约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天色已暮,地上落了一层不薄的积雪。
  月色下的苏喻仍旧倚坐在树边,似乎在我离去后他再没变换过姿势,雪花落在他的长发和肩头,他也仿佛不觉得冷似的,只是一动不动地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抱着双臂哆哆嗦嗦地向他走去,天地寂静间,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微弱的沙沙声。
  直到我停到他面前,他才缓缓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这是很用力的一眼,眼中的纷杂情愫,莫可名状,几乎要透出一股巨大的悲凉来了。
  还不待我看清,他眉尖一扬,复又埋下了头,更为颓丧似的按住眉梢。
  我打了个喷嚏,抽着鼻子将怀中几根粗细长短适合的木枝丢到地上,又捡起君兰的包袱,把披风丢到他身上,拔出长剑将木枝随便削了削,递给他道:“你是大夫,自己包扎吧。”
  见他少见的没有反应,我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
  一推之下,猝不及防地瞥见了他的神情,我顿时有些慌乱起来,“哎……你、你哭什么……”
  我也拿不准他是不是在哭,苏喻明明是面无表情的,甚至称得上冷漠,但唯有大颗大颗的水滴从他眸中掉出来,似断了线一般砸在雪地中,无声地坠出一个个小窟窿。
  被我一这样说,他好似方才察觉,也很惊讶地摊开手掌,望着掉在上面的泪珠发怔,那泪珠有的滑下他的掌侧,有的顺着他的手腕淌入袖口,不知道有什么好看,他竟然失神般望了那么久。
  见他这般不寻常情状,我疑心他被冻坏了脑子,顿时心急不已,忙不迭地摇晃着他的肩膀道:“苏喻,苏喻!你……你没事吧!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傻了啊!”
  苏喻任由我摇晃着,我不知问了多少句,他都一言不发,只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痴痴望着我,我又疑心他是不是发烧了,连忙伸手探上他的额头,可是我的双手也被冻得失了温度,摸不出个所以然。
  我只得抿了抿唇,抓着他的肩膀探过身,用嘴唇触上他的额头试温度。
  这一次,苏喻终于有了反应。
  他搭上我的手臂,将我拉扯了下来,不忘扳过我的脸颊端详了片刻,明明他面上仍挂着水渍,却已然恢复了往日那般平和的语调,道:“好在伤得不深,不会留疤。”
  我登时反应过来,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口中便没好气地抱怨道:“你发什么怔?倒是应我一声……”
  苏喻极浅地笑了一下,没有理我,撕下下摆布料,自取了树枝将伤腿固定了。
  都说医者不自医,我看他对自己也挺下得去手的,勒住打结时眉头都不皱一下,好像那腿不是他的。
  ……那他方才哭什么。
  我觉得我越发看不懂苏喻这个人了。
  见他将自己打理好了,我走到仍旧昏迷的小沅身边,想从她身上搜出阿芙蓉,免得在途中发作,可惜这女人竟然将身上所有阿芙蓉都灌给了我,只剩了个空瓶。
  除此之外,只有几文钱,一个火折子,一盒胭脂。
  其实我本想趁苏喻动不了,把她再推下崖去的。
  可是不知道为何,当我随手拧开那个胭脂时,盒中溢出廉价的味道,里面的胭脂已然见了底,我刚想笑她干这种九死一生之事时竟然还揣着胭脂,却又忽觉出几分不忍来了。
  她和绿茶差不多大,本就是最爱打扮的年纪,却身负血海深仇,用的是这样几文钱一盒的廉价胭脂,约莫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仿佛直到了这一刻,我才觉出小沅是个活生生的人。
  我正踌躇间,苏喻在我身后道:“殿下,劳烦你把小沅姑娘挪到我身边。”
  我蹙眉道:“作甚?她武功虽然一般,但是身手矫健,你若放了她,等她醒过来就一刀一个,恐怕明天日出前还来得及在他爹墓前上柱香。”
  苏喻不理我的讥讽,仍是道:“殿下请信我。”
  我思虑片刻,依言将她抱到苏喻身边,抱着手臂冷眼看他。
  哪知,我这一动作,她竟然悠悠醒转过来。
  苏喻从怀中摸出一个细长的针盒,其中只有一根金针,较之他寻常所用更为细长。
  小沅慢慢环视四周,面上神情仍然怔怔的,只有当扫到我时,顿时露出凶狠表情。
  我在她出口前抢白道:“你把我害成这样,我都没把你从这扔下去,你还怎样?!”
  小沅恨道:“猫哭耗子,你怎么不把我扔下去呢?你手上沾满了我叱罗家的血,不差我一个!我只恨没早早一刀杀了你。”
  我甚是认同,点头道:“你这话说得对,报仇就报仇,弄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干嘛?在镜湖小筑时,你若是直接给我一瓶毒药,这仇早报了。”
  小沅不知是气的还是悔的,顿时流下泪来,苏喻适时截口道:“殿下,你可以去远处稍等一下么?”
  我道:“你要作甚?”
  苏喻拈着那根金针,柔声对小沅道:“小沅姑娘,对不起,我要夺走你的记忆。”
  此言一出,别说是小沅,连我也震惊不已。
  苏喻徐徐道:“杏林中,有一些病人失忆的病例,究其原委,其中大多数案例的相同之处,皆是病人被伤到了天心穴,后来一些杏林大家用牲畜试过此法,发现确然如此……小沅姑娘,现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对不起,但我保证……不会很疼的。”
  小沅瞪大眼睛,怔怔道:“不要,不要……”
  我不想再看,走远了一些。
  夜色沉沉,月光洒在雪地上,映出一地银白。
  我抱臂倚在树边,苏喻和小沅的对话顺着风断断续续地送入我耳中。
  不得不承认,苏喻有一种让人安定下心神的本事,他们说了很久,我听着小沅声调平稳了许多。
  苏喻的针盒刀匣都随着马车一同跌进深渊了,我正在琢磨为何偏偏他要将这根针贴身带着,就听小沅一边抽泣一边道:“原来你叫苏喻……真好听啊……”
  不知苏喻说了什么,他声音太低,我听不清楚,过了好一会儿,只听到小沅泣声说了许多,我听着,似乎她自知难逃,要一口气将她一切过往说给苏喻听似的。
  苏喻沉默地听了许久,最终,他极其郑重道:“小沅姑娘,你的确无辜,也确有苦衷,但你为了复仇也害死了无辜之人,我不能替旁人原谅你;就像他也有苦衷,我也无法让你原谅他。世人皆苦,不过……今日之后,一笔勾销,若你我还能再见,我定会好好照顾你……睡吧,醒来便不会再被仇恨折磨了……”
  小沅抽泣片刻,忽然强笑道:“罢了,我们鲜卑女儿,向来是不忍让心上人为难的。”
  我抬头望着月色,哈出一口雾气来。
  等那厢静默了,我又等了一会儿才回了去,只见小沅静静躺在披风上,被裹得严严实实。
  苏喻望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我出声打破了着寂静,道:“再不走,我的阿芙蓉要发作了。”
  苏喻应了一声,却仍是望着她道:“她醒来后,一定会很害怕……”
  我答非所问道:“她是牧羊女出身,从小登高爬梯身手伶俐得要命,再加上身子又轻,爬回去于她来说并不难,这里又是鲜卑境内,你担心她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