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谷神节。上天庇佑,这一天,天空蓝汪汪的,澄清得没有一点杂质,可爱无比。一大早,红彤彤的太阳从东方升起来,灿烂的阳光铺满大地。
雪姬起得很早,太阳升起来时,内庭大总管汤桂全得力手下韩章便已经替她别好最后一缕头发。今天的发式是极为复杂的九寰望仙髻,三对芭蕉形玉簪分别插在左右,两款金色流苏垂于正面发间。一只三尾金凤步摇被韩章小心翼翼端着。韩章恭恭敬敬将这款首饰插在九寰望仙髻正前方,毓秀端过来一个漆盘,上面有一对南珠耳环、一对浮光翠耳环、一对珍珠耳环以及南洋进贡来的宝石耳环。那副宝石耳环用黄金和白银相间打造成花型,花蕊、花瓣用宝石点缀。这宝石和日常所见红宝石、蓝宝石不太一样,颗粒不大,最大的一颗只有黄豆那么大,其他的则更加小些,但是光华灼灼,煞是醒目。雪姬便选了这一对戴起来,便见眉若远山目如春水,盈盈一笑,当真顾盼倾城。石青色满绣仙鹤礼服,配上红褐色满绣奇花异草披帛,**中漫溢高贵。
鸣玉、浮香从未见过这样气派的公主,笑眯眯交口称赞:“今天的公主真是太耀眼夺目,奴婢们都不敢看了呢。”
雪姬笑着戳了戳她们的额头,心里却是得意极了。
负责护送雪夫人的是右将军司空长烈。大概是怕琼玉宫前那一幕再出现吧,今天鹰王替雪姬安排的,可是陪同王驾一起上祭神台祭拜五谷神。
司空长烈为人桀骜,在蓬莱,向来只对鹰王一人弯腰而已。雪姬从宫内出来,其他人等都恭恭敬敬见礼,唯有他大喇喇昂首挺胸站着,根本没看见雪夫人这个人似的。
雪姬心中得意很盛,也没发觉,韩章、毓秀搀扶着她,将她送入一架由八匹马共同拉的车辇。这马车比起大兴港那辆,规模可壮观多了。一个车厢,抵得上一间房,里面有坐的、卧的,还有可以让雪夫人从里面走出来、凭栏远眺的走廊。车厢里面放着各种摆设,雪姬可以打打牙牌,也可以下下棋。柜子里放着各种茶食点心,灵欣和灵月还可以泡各种果茶供公主解渴。鸣玉、浮香从偏僻小国来,从未享受过这样的奢华,情不自禁从头到尾啧啧赞叹不已。
从明华宫到黒蛟山天元峰日月谷的祭神台,有近八十里路,这段路走起来时间不算短,但是,除了各种享受之外,雪姬正好观看天都城外风景,沿途看到阡陌纵横,农民们在田间辛勤劳作,间或还有打柴的、钓鱼的,山民、渔民劳作之余高唱民歌,端是倍觉新奇,也便不会觉得烦闷。
早晨出发,走到巳时,算算路程,即刻便要到达。远处,已然可见鹰王卫队的旗帜。又走片刻,卫队的影子也出现在视野里。
一队人马从岔道上飞奔而来,经过车辇,为首一位少女刻意拉缰绳减缓马速。车辇内,鸣玉、浮香正陪着雪姬看窗外,这个少女侧过脸来,三个人刚好看了个真切。
雪姬大惊!
浮香下意识伸手捂住嘴巴。
鸣玉则叫起来:“是你!”
主仆诧异惊愣,半晌,才纷纷回神。
那少女留下一个轻蔑的微笑,打马走了。
雪姬“扑通”跌坐在车里,瞠目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少女,自然便是那位一剑刺伤雪夫人的瑞祥郡主——云杉。
云杉让林蔻找袁彬带话给司空长烈。司空长烈纵然对云杉无意,这个问题上,他也知道需要避嫌。让云杉一同前往白麓,必须得由鹰王下令。就算三十六骑撤走,云杉得以自由,但是,私闯军屯罪名不小。依照鹰王的性情,必然要惩罚。不打不杀也是关禁闭。这一点,云杉自己想必也清楚得很。
云杉的目的是要让鹰王看重自己,所以,从她的角度出发,司空长烈也不能因为自己在鹰王面前将事情办糟糕。
云杉让林蔻找袁彬,袁彬将话传给他,而他,想从鹰王那里获得准许郡主进军屯的命令,只能通过一个人。
这个人,便是内庭总管汤桂全。
鹰王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汤桂全就被老城主委派在鹰王身边。这个老奴才兢兢业业伺候鹰王,直到鹰王继位成为天都之主。汤桂全的好处,精华之处只怕就是忠心,不管他是聪明也好,狡猾也好,鹰**任他,因而,也非常喜欢他。
汤桂全为云杉说话,鹰王不会反感。
加上鹰王心里其实还是喜欢云杉的……
所谓旁观者清,对于认知鹰王又非常了解鹰王的人,谁都看得出鹰王对这个叫“云杉”的丫头与众不同。
海神祭之后,云杉就从浣衣局进了月庭,月庭呆没多久,便进了玉庭。玉庭是学习琴棋书画的地方,这个丫头也算是个有潜质的人,三个月学会了画花鸟虫鱼,再过两个月,一手秀丽的欧体小楷行云流水跃然纸上。鹰王偶尔来看她,看见她正在抄录诗文或者作画,驻足远观时那欣慰而又欢喜的样子,让身边的人瞅着都觉得不习惯。要知道,风流倜傥英明神武的鹰王,什么时候这样倾心瞧过一个女人呀?
更难得的是,这个丫头会武!
武学,是鹰王赖以在蓬莱洲立马横刀笑傲沙场的利器。三十六骑,是鹰王亲手训练出来,而天都的士兵,则是传承自三十六骑的督导。天都有红鸾营,红鸾营里的女官,也有武艺学得好的,但是,那也是顺承于主子,其修为比起鹰王,已经远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有一次鹰王瞧云杉写字,云杉写到用心,鹰王瞧着欢喜,就提起毛笔蘸了朱砂,欲在她额头点上一点。结果,云杉看到毛笔向自己额间点来,飞快往后一闪,鹰王的笔顿时落了空……
云杉会武的事,司空长烈早就知道。他们的初遇,就是从贴身打斗开始。
也就是因为那时候,当司空长烈知道这个丫头心心念念要接近的乃是鹰王时,鹰王会喜欢上这个丫头便是司空长烈早就预料到的结果。
司空长烈很喜欢这个叫云杉的丫头。可是,这个丫头向来只想利用他,让他用双手将她亲手送给他的主子。
鹰王迎娶雪国公主,云杉因妒成恨将雪国公主刺伤,云杉被鹰王软禁,这些一连串事情,让司空长烈的心情一度非常复杂矛盾。他其实很不愿意再帮云杉的忙,但是,偏偏又做不到不帮。
汤桂全不过就对鹰王说了两句:“三十六骑要随主上去军屯,郡主必然要离开山上。”
“主子心里其实早就原谅郡主,这一次,何不让郡主跟着一起前往呢?”
鹰王如果有一点不情愿,云杉就去不了,可是,鹰王没有反对汤桂全的建议。他那时拿着笔写字,写完最后一个字,便对汤桂全说:“让贺琮他们全撤了吧。无瑕夫人随孤一起祭五谷神。”说到这儿,他又认真想了想,补充一句:“需将无瑕夫人单独迎至黒蛟山,保护无瑕夫人者,便让右将军司空长烈去吧。”
这便是雪姬得以祭天,随行有司空长烈护送,来到黒蛟山巧遇瑞祥郡主的全部始末。
说及鹰王的怜香惜玉,那绝对没有半点掺假。
风流的人很难专情,而并不专情的人未必就不多情。
又要顾及云杉的心愿,又不能放纵她再去伤害雪姬,鹰王如是安排,可谓煞费苦心。
云杉看到雪姬之时,一股怒火压制不住腾腾烧上来。不过,既然车辇旁边护驾的乃是长烈,莫说打不过,就算打得过,也不能不给他这个面子。
要知道,自己能从九重霄下来,并顺利来这黒蛟山,一切都是这位右将军运作的结果。当着他的面,让无瑕夫人下不来台,那不是恩将仇报的小人了吗?
至于雪姬,她并不知道内中这么多奥秘。她只是看到刺伤自己的那个女子恢复了自由,还大摇大摆出现在自己能够出现的地方。对鹰王的不信任,对云杉的记恨,一起在内心肆虐。跌坐在车辇里的她,后来一段时间里的心情真是差透了。
车辇到了天元峰,韩章指派人在车下放了木台阶,灵欣灵月鸣玉浮香鱼贯而出,最后,毓秀来到车子旁边,搀扶着雪姬从车子走下来。
雪姬被一群人簇拥着,来到祭神台下。仰首看去,三十三阶级之上,鹰王负手而立,站在第六层一个平台上。接近正午的阳光,将他照到透亮。天都群臣按等级排开,全部站在台阶之下,雪姬便从这儿起步,一步一步走上去。右将军,瑞祥郡主,逐步都留在自己身后。无瑕夫人,雪公主,站在了这些人的头上。
鹰王原本面无表情,看到她来到面前之后,一丝微笑,好像雪后绽露的初阳。雪姬看在眼里,心里忍不住叹息。这个男人,自己终究无法去怨怼。他是这样尊贵,却又如此俊朗,明明非常稳健,却能在任何时候察觉自己的内心,给自己最想得到的东西,让自己获得最为贴心的感觉。
鹰王将手伸出来。雪姬毫不迟疑,立刻便把手放上去。
鹰王问:“这一路还好吗?”
雪姬脸颊微红,笑而轻声道:“多谢殿下垂询,一切都很好。”
“是么?”鹰王很满意她的回答,笑着说:“那么,就跟着孤,一起来祭五谷神吧?”
雪姬含笑答应。
二人携手,一道向上走。
这时候,鼓乐响起,“砰砰砰”接连不断礼炮声震动山谷,从响起到结束,刚好三十三声。数百只白鸽从礼官手中纷纷飞起,祥云一样盘旋到半空。一百零八名黄衣僧人列队阶级两边,手捧各色法器高声念诵经文。快接近祭台时,十八位真童子不断往他们脚下播洒清水,这个寓意神降圣水洗涤尘世间凡人身上的尘埃,这样,从这儿走过的人才可以洁净之躯登上神圣的祭台。
雪姬走到倒数第二层时,便不可再往上走。鹰王独自走到祭台上,大司仪携童子捧五谷以及清水等候。
鹰王把五谷撒在准备好了的泥土之上,端过瓦罐浇上清水,焚香三炷,然后高声诵读祭文:“上帝耆之,憎其式廓。乃眷西顾,此维与宅。作之屏之,其菑其翳,修之平之,其灌其栵;启之辟之,其柽其椐;攘之剔之,其檿其柘……”
祭典终于结束,雪姬随同鹰王从祭台上走下来。
云杉站在司空长烈身边,目光冷冽面罩寒霜。
鹰王和她对面相遇,似有话说,却被这寒冬一样的气息生生挡在了三步以外。
司空长烈当然要向主上行礼。不仅如此,他还非常恭敬说了声:“见过无瑕夫人。”
先前可没见他对自己这样上心,司空长烈双手抱拳作了一揖,雪姬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说:“不必多礼。”说完飞快瞧了鹰王一眼,不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合不合适,脸颊马上微微红起来。
鹰王当然知道自己这位忠心的下属怎么突然对自己以外的人如此尊敬起来,
他看云杉站在司空长烈身边,两个人郎才女貌倒也登对。不是因为云杉无礼,长烈这家伙焉何要如此礼数周全?
说起这两个人,可真是鹰王心里两根尖刺。林蔻当日看到的一点儿都没错,他那日,就在德胜宫的小院落里站了不短时候。
云杉和长烈的话,他都听到了。可是,不管怎么说,云杉的举动实在叫人瞠目。若自己对她确实无意倒也罢了,或者,长烈这个小子对于自己来说,也丝毫不重要。那么,那天的事情,他就能非常果断将两个人一起收拾了,杀了,或者断手断脚然后去喂猪喂狗。偏偏自己都没法了解自己,对云杉,根本没法下手。按理来说,从海神祭那天算起,满打满算一年光景,就算曾经就认识她,也是自己亲手将她从那边的土地上带回来,也不该就这样心如同沦陷了一样。有什么,就给什么。能给什么,绝不吝啬。他几乎就要不顾一切,将自己的所有都奉献出去。只是,关键时候,他在自己的自尊面前止步。
他,是该阅尽花丛的男人。
怎么能让一朵花,迷惑了自己的心神呢?
而长烈嘛,虽然在云杉的问题上,他胆大包天动了不该动的心。可是,纵观天都,乃至全部蓬莱洲,鹰王确信,再也找不出一个如此有用而又如此忠心自己的人了。有长烈在身边,他这个主子做得放心,还很省心。没了长烈,就没了宁静。
雪姬在等鹰王的反应。鹰王原本无所谓否定或是肯定。但是,既然对面二人郎情妹意表现得如此不顾及别人情绪,那么,他干脆也对自己该善待的人好一些。
鹰王对司空长烈说:“以后见到无瑕夫人,都需这样礼数周全。”司空长烈闻言顿时一呆,鹰王心里忍不住要“哈哈”大笑,硬忍着,挽住雪姬的手,柔声道:“雪儿,跟孤一起再去白麓,如何?”
白麓?
雪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云杉的心,一刹那间却好像被砍中。白麓,便是军屯的名字。为什么她千方百计得到的,这个女人总是不费力便能得到?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命运的诧异压迫着她简直让她发疯。受伤的感觉自是掩饰不住。拼命忍着,一双细长的眉还是微微蹙起来。
司空长烈唯恐她做出出格的事情说出出格的话,连忙大声道:“恭送主上、无瑕夫人。”声音之大,前所未有。
云杉被他切断发作的机会,又不想做这种被打了脸还有“呵呵”赔笑的人,只有袖手然后咬牙切齿将脸狠狠偏在一边。
因为十八盟盟主已经到达白麓,所以,鹰王必须尽快离开然后赶到那里。司空长烈作为他的心腹,当然随行。一名身着甲胄的女将军走到鹰王和雪姬面前,躬身行礼,口称:“见过殿下、无瑕夫人!”
鹰王对雪姬说:“这是红鸾营的游骑冷紫幽。”转脸又对冷紫幽道:“着汝护送无瑕夫人。”
冷紫幽恭恭敬敬回答:“遵旨。”
女子也能从军,这让雪姬着实吃了一惊。不过,瞧这位女游骑的样子端是精明强干,和雪国女子大不一样。天都人才济济,让她再次大开眼界。
云杉站在离他们一丈外的地方,四下张望显得很不耐烦。
司空长烈进言:“主上,不如将郡主一并带上……”话还没问完,就遭鹰王瞪了一眼。鹰王拂袖离去之时,连看都没看云杉一眼。而这个行为,自然让那个从来都不驯服的丫头气了个半死。
冷紫幽对雪姬说:“夫人,请跟属下来吧。”
雪姬对天都的各项礼仪已经膜拜至极,当下“嗯嗯”两声,然后轻声道:“有劳。”
鹰王带着司空长烈以及一众护卫军飞马前往白麓,雪姬瞧他和大家飞奔而去的身影端是不舍。冷紫幽见状,微笑说:“夫人,从这里到白麓也就半日日程。到了白麓,鹰王自然会召见,到那时,夫人就可以再见到鹰王。”
雪姬害羞得脸没处放,结结巴巴道:“我……我知道……”说完又觉得此话说得不对,可是,越往下解释越觉得解释不清,当下一张俏脸红成了早晨的太阳。
冷紫幽也不为难,回头吩咐女兵,准备车马。
白麓是黑蛟山里一个很大很大的山谷,从天元峰到那里快马需要两个时辰。雪姬早上来时乘的是车,又乘车,便觉得有些气闷。在车上用了午膳,然后便对冷紫幽说了,冷紫幽马上给她换了一匹马歇特兰小红马。这种马体形娇小,跑起山来路又稳又快,雪姬骑上去跑了一会儿,非常合意。回头找冷紫幽,冷紫幽也换了坐骑,和她并辔。二人说说笑笑,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马歇特兰小红马跑得兴起,拐了两个山坳,将一干随从甩到了后面。雪姬心情开朗,意志纷发,也就无所顾忌起来。纵马驰骋,来到一片草甸前。前方是苏水河。这条发源于黒蛟山主峰峰顶的水流,从黒蛟山顶一路流来,流过无数山梁,最后到达这里。便见清亮的水质细浪翻卷,潺潺的水声直若最优美的天籁。鲜有人踏足的草地被苏水河的水滋养得发亮。雪姬看在眼里,欢喜在心头。到底是山间野地,不比宫中精致,但是原野中自然的气息叫人怦然心动。马儿开心地嘶唤,雪姬也忍不住高声欢呼,跳下马来,脱下鞋子,踏着青草,一直跑到河边。。
因为时间充足,冷紫幽并不打断雪夫人这等雅兴。便见那个来自于雪国的美丽女子赤着脚在草地上奔跑,一会儿采了***开放正好的野花放在鼻端轻嗅,一会儿蹲在河边,伸手搅动苏水河水,力气用得大了,两大蓬水花被飞到天上。无数水珠从半空中落下来,艳阳下,晶莹透亮好像水晶。
总是严肃如冷紫幽,看在眼里,嘴角那欣赏的笑容也忍不住油然而出。
谁也不知道,瑞祥郡主什么时候来到雪夫人的背后。
蓬莱洲上,轻功修为,鹰王认第二,大概没人会认第一。瑞祥郡主搬到九重霄之后,便受到鹰王亲自**——虽然三十六骑,个个武功出自于鹰王亲授,但是,女子当中,能得鹰王亲自授艺,这位郡主,当属唯一一个。不过,叫人非常诧异的是,这位郡主天资着实聪颖,不过一年光景,居然将鹰王的本事学了个差不离。比如说剑术,招数奇幻中暗含凌厉,完全是玄秘一派武功路数。再比如,轻功。鹰王的息影轻功奥妙无比,施展开来,明明一直不在周边的瑞祥郡主,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神奇地突然出现在雪夫人背后。
雪姬正瞧水中倒影瞧得发痴。那苏水河就如一面天然的镜子,雪姬在水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娇艳、美丽,忍不住自怜不已。她在手里选了一朵最漂亮的大红花,比划了一下,插在乌亮的发上,花衬得人更加妩媚,人衬花则有了灵魂。
雪姬看啊看,以至于一声冷笑从身后发出都没听到。冷紫幽看到云杉蓦然站在雪夫人身后,一时根本没有反应,等反应过来,也只是急忙眨眨眼睛。
“怎么回事?”她问身边另一个叫芳容的游骑:“我眼花了吗?怎么好像看到了郡主?”
芳容也揉揉眼睛,然后说:“不是你眼花,我眼睛也花了呢。”
“这么说,”冷紫幽掐掐自己的手背,疼,不是做梦,侧脸看着芳容,喃喃道:“郡主确实来了——”
“是啊……”芳容也像大梦没做醒。
俩女人突然大叫一声:“郡主不可!”飞身奔跑过去。说时迟那时快,云杉已经一脚将雪姬踹下河去。冷紫幽和芳容冲到河边,被云杉分别两个秋风腿摆倒。这两下子明明就有先后,但是,偏偏冷紫幽和芳容差不多同一时候栽倒。
冷紫幽摔倒在地,回头对一众女兵大喊:“快点救人啊,快救人!”
可怜的雪姬根本就是只旱鸭子,在水里扑腾,眼看就要沉下去。女兵们绕过云杉,嘁哩喀喳全跳下去。云杉没法同时阻拦这么多人,只能眼睁睁看她们将雪姬救上来。
冷紫幽气得跳起来大叫:“瑞祥郡主,你知道你到底在干什么吗?”
说起云杉和冷紫幽,个中过节绝对不浅。
冷紫幽是女军中的翘楚,自鹰王接掌天都以来,一直以来都被患难中成长起来的兄弟们公认为是和右将军司空长烈最为匹配的女英雄。
不过,随着鹰王势力逐步做大,天都也成了繁荣昌盛的地方,作为鹰王第一得力心腹——司空长烈,受鹰王潜移默化,官僚气越来越浓烈。这个官僚气,说白了就是来自于名誉和地位的一种傲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冷紫幽一开始边做游骑,做到现在,还是个游骑(也没办法,红鸾营只是设来日常保护王公女眷所用,最大的武职就是游骑,三品),距离越来越远,天生一对的感觉也就越来越差。
本来冷紫幽还有信心,等到大家年纪都差不多,司空长烈也碰不到什么合适的人,他,还是她的。
但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突然间,他的世界里就多出来一个女人。
冷紫幽还记得去年夏天,司空长烈在鹰王特赐的莲庄,面对一亩方塘里开到正好的荷花,长吁短叹不已。莲庄里有一个下属,下属的妹子是个眼睛水汪汪的小美人。这个眼睛水汪汪的小美人恰巧也心仪年轻的庄主,陪在身旁。
冷紫幽也在。
司空长烈就问她们:“怎么样才能让一个女人喜欢你?”
小美人叫顾心歌,闻言一愣,继而就很伤心,站起来走了。
冷紫幽心里承受能力强大,说:“你要让哪个女人喜欢你呢?”
司空长烈看了她一眼,蓦地就闭上嘴巴。
为情所困的司空将军一时被自己弄昏了心神,但是,顾心歌拂袖而去,冷紫幽不怀好意,反唇刺探,他当即戒备,所以,之后不管冷紫幽再怎么软磨硬泡,也没问出半个字来。
司空长烈喜欢云杉这件事情,一直到玉林海神祭才为人所察觉。那时候,按照惯例,宫里为了海神祭要大肆庆祝,除了宴请全臣外,三庭处排练了规模空前的盛大舞蹈,据说,金庭、玉庭、月庭里面最出色的侍女都上了,人数还不够,其他地方只有了品貌甚佳的女子都选上来凑数,就为了替鹰王长脸,一震全场。然而,大臣们都到了,海神祭的舞蹈也跳了,鹰王不见了。
那个叫玉林的地方前年遭台风袭击,损失很大。鹰王身边一个叫方闻雪的年轻讲官建议海神祭这天,鹰王应该去那里看看。鹰王照例要询问司空长烈以及另外一位叫楚风的左将军,左将军显然和那次行动没任何关系,未置可否,右将军反应热烈,大力赞成方闻雪的话。这才使得鹰王放弃了宫中盛宴,然后得以观看到云杉那个女人专门为鹰王排练的“海神祭”。
听说,那一天的瑞祥郡主很漂亮。穿着雪白的羽衣,披散的黑发上,戴的是满天星做成的花环。
冷紫幽是个直通武学的女子,从那一次事件之后才知道,原来,还有一种柔情似水的女人,她们会用眼神,会用肢体动作,会用全心的诱惑,吸引男人的注意力,然后将男人的心紧紧抓住。
右将军有真心喜欢的人了,这让大家下巴掉了一地。
然而,右将军将自己喜欢的人拱手让给了自己的主子,这让掉下去的下巴又往远处滚了两滚。
冷紫幽看到云杉时,就觉得这是一个为了攀附权势不择手段的女人。勾引鹰王,几乎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而右将军,则让她极为心疼。一个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人的女人,这个傻瓜,为什么还要掏心掏肺对那个女人那么好?既然喜欢,都不知道抢过来占为己有吗?既然不能占为己有,为什么不干脆放弃好像看不到呢?
眼睁睁看着云杉踩着自己心爱的男人一步一步往上爬,冷紫幽和云杉的关系会怎么样,可想而知。
用一句话概括一下:冷紫幽,无比鄙视这个叫云杉的女人。
而云杉呢,霸占着蓬莱洲最出色两个男人的心,一点儿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她知道这位冷游骑非常喜欢右将军,可是,就以她非常精准的眼光看去,冷紫幽,根本配不上长烈。
长烈,可是几乎快和鹰王一样出类拔萃的男人呢!
两个人彼此看不顺眼,冷紫幽不想放过云杉,云杉正好也教训教训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丫头,两个人话不投机,打起来,便是自然而然的结局。
鸣玉、浮香一直跟着雪姬。这两个丫头,第一次看到有人主动为公主出头,马上兴奋地大喊大叫。
一个说:“冷游骑,这个什么郡主,根本就不是好人!”
一个说:“没错,冷游骑,千万不要手下留情,打死她!”
……
不过,话说着解气,只过了一小会儿,这俩丫头就发觉不对头。因为,虽然冷游骑手里拿着剑,且击刺的动作很大,始终不能将瑞祥郡主怎么样。那位郡主,既没穿甲胄,也没拿武器,一袭紫衫,随着冷紫幽的剑招腾挪趋避。冷紫幽很想让云杉挂彩,可是,云杉偏偏不让她得逞。
紫阳老人云乔尹虽然心思不纯,但是,自云杉知事开始,他对云杉的培养确实尽心。云乔尹的武功很不错,和逸城公子、黑翼鹰王不相上下。因此,从武功基础上来说,云杉早就超过冷紫幽这等并非要上战场实战的女将许多。只不过,她之前从来没展示过。
冷紫幽当然不知道这样的内情,只当她随着鹰王习武,成就果然不同凡响。
来来去去过了五十个回合,冷紫幽竭尽全力因而气喘吁吁。云杉翻了个跟头,从她头顶一跃而过,趁着冷紫幽力气不济,堪堪转身,后续之招万万使不出来,她飘然落地,在原地来回走了一圈,以手扶鬓,笑而说道:“怎么样,冷游骑,你可打够了么?”
冷紫幽气得将剑用力一摆,拼命喘匀气息,恶狠狠说:“没有,你休走,咱们继续打过。”
云杉闻言一笑,道:“再打,再打太阳可就要下山啦。”
冷紫幽一呆。
云杉不再跟她罗嗦,取出片叶子放在唇间,吹出尖锐而又悠长的声音。一匹浑身雪白的马从密林中奔出来。云杉飞身上马,圈缰绳,让马暂时停住。她神情高傲,睥睨诸人道:“奉劝你们快些走吧,若误了时辰赶到白麓,鹰王怪罪,那可就十分不好玩咯。”双腿一夹马肚,出力轻叱,那白马嘶鸣一声,扬蹄奔起。
冷紫幽和芳容追到路上,眼睁睁看着这位郡主行凶之后有恃无恐扬长而去。
鸣玉和浮香奔到她们身边,鸣玉气急道:“冷游骑,你怎么能让她就这么走了呢?”
浮香跟着说:“是啊,她居然大胆将我们公主推下河(其实是踢下去的),理应大家伙儿一起上,将她抓起来,禀明鹰王,然后重重发落才是呀!”
冷紫幽看看芳容,芳容看看冷紫幽,两个人一起耸耸肩。
冷紫幽对两个丫头说:“郡主已经走了,我们想追也追不上。”顿了顿,伸手阻止鸣玉浮香聒噪,接下去说:“务必请两位姑娘稍安勿躁。时间确实不早,眼下,我们得立刻启程,按时赶到白麓才是最要紧。”
芳容也劝:“二位姑娘,这儿发生的事情,我们都会作证,谁也跑不了。所以嘛,还是赶快赶到白麓,见到鹰王,你们当面上奏,不就好了吗?”
雪姬此刻也清醒过来。芳容将披风解下来给雪夫人披上,雪姬颤抖着双手握着披风的对襟,对鸣玉、浮香说:“就听两位游骑的吧。”说着,走到小红马旁边。
冷紫幽扶着雪姬上马。雪姬手持马缰绳,身体勉强在马背上坐稳。从这儿到白麓,还有一个多时辰的路程。雪姬不停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在马背上努力支撑,以至于一直到最后都没有掉下去。
等到了白麓,触目可见营盘一座接着一座,到处都是闪亮的铠甲,到处都是飘扬的旌旗,到处都是马嘶和兵器碰撞的声音,到处都是男儿雄壮的吼声。这儿,便是天都郊外最大的军屯!
鹰王的行宫建在军屯东南,前后共七进房屋,第一间是引殿,第二间是正殿昌明殿,第三间是抚顺殿,这是鹰王的书房兼寝宫。后面还有四进正屋,配房若干。这儿地势较高,又占据要道,临近还有一个小规模市集,棋盘街道路纵横,提供生活必需品的店铺甚是齐全,算得上是纲举目张统领军队的好地方。
右将军、左将军以及三十六骑,除了执行任务之外,都随军住在营帐里。
而不属于天都的十八盟的人则被安排在市集上的客栈里。
雪姬到行宫时,已经是下午时分,太阳即将落山。汤桂全代替鹰王到行宫外,将雪夫人迎接进来。
雪妃头发散乱、神情憔悴的样子,让汤桂全一见之下大吃一惊。
汤桂全跟在鸣玉浮香身边,小心翼翼问:“二位姑娘,夫人这是怎么啦?”
鸣玉瞪起眼睛嚷道:“问那什么郡主去呀?”
脾气一贯好些的浮香此时此刻也不给这位大总管面子,狠狠瞪了汤桂全几眼,跟在雪姬身后匆匆离开。
灵月灵欣倒是很忌惮汤公公,可是,她们的主子现在是雪夫人,雪夫人贴身宫女都已经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她们还能再说什么呢?
汤桂全奉旨将雪姬带到住处,受了奚落任务还是要完成。紧赶慢赶赶上雪夫人的脚步,恪尽职守笑容满面将雪夫人带到西厢最大的清风朗月。这是一个独立的院落,开门一个照壁,经过天井,便来到正屋。正屋分为三间,左右抱厦还有八间。隔着巷子,东边是花园,西边是厨房。除了鸣玉浮香灵欣灵月之外,汤桂全又亲自指派了两个太监、四个宫女供雪夫人驱使。不过,即使这般贴心,雪姬也没领情。当汤桂全从清风朗月出来时,别说鸣玉浮香没出来送一送,就是灵欣、灵月看着他出去都没吭一声。
堂堂内庭大总管,成了个没人理。
汤桂全很是不快,但又无可奈何。
离开清风朗月,刚走了十几步,灵欣从院子里追出来。
追到汤桂全,灵欣这才全礼,然后恭敬问:“汤公公,夫人有话要奴婢传给你。”
汤桂全问:“你知道,你们夫人在路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灵欣这才将苏水河边的事说了。
汤桂全一听,倒吸一口凉气,当即决定这件事情自己绝对不能插手半点。想了想,对灵欣说:“你告诉我的这件事情,哪说哪了,不许再和别人声张。”声张的结果怎么样,想必明华宫里的人都是知道的。汤桂全也就不往下讲。
灵欣浑身一颤,低着头说:“奴婢知道了。”
汤桂全这才转话题问:“无瑕夫人要告之杂家何事?”
灵欣说:“夫人问,为什么她都来了,鹰王却不出现?鹰王既带她来白麓,安排住宿,应该亲力亲为才是,着、着……”说到这儿,小丫头支支吾吾停下来。
也不怪她,雪姬的原话是:“既来白麓,就该亲自过来,安排住宿,着个太监过来算什么?”
雪姬自恃鹰王宠爱,不把汤桂全放在眼里,当然可以肆无忌惮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可是,灵欣没胆子将最后的话复述出来,支吾半天,蹲身道:“公公恕罪,无瑕夫人思念殿下颇为心急,她的意思,奴婢想,只是想问问公公,殿下因何不来清风朗月。”
汤桂全说:“殿下在昌明殿会客,当然没有时间。”想想这位雪国公主还真是矫情,要知道,自己这个内庭大总管不在昌明殿陪王伴驾,巴巴儿地赶过来,只为讨无瑕夫人一个欢心。这已经是殿下极端在意夫人的表示了好不好?
答案对灵欣说了,他也没兴致在磨叽下去,带人匆匆往抚顺殿走去。
昌明殿上,十八盟盟主会饮,鹰王高坐于玉阶之上,王者气息毕露。汤桂全从侧门走进来,来到鹰王身边,悄悄回禀:“已经将无瑕夫人送入西厢。”
鹰王问:“夫人心情如何?”
汤桂全不忿在雪姬处受屈,眼珠转了转,笑着说:“尚可!”心里计较,左右殿下此刻不可能离开抚顺殿,就算之后雪夫人说了什么,鹰王要怪罪,自己也可以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
果然,鹰王有些担心的神色不见了。
下面拼酒的声音迭起,十八盟盟主喝得甚是尽兴。鹰王的注意力随即回转过来,看着阶下 苍龙会盟主刘景空和别人喝了几杯之后,又端着酒转身往玉阶上走来,
十八盟盟主里面:梁凡、罗蟾州、匡汉陵、祖寿之、柳林东、齐田井、吴志汕、徐行、介文、展德、胡玉成、金顺喜、刘世真、鞠善有、山崎、毛辉利、小景南行,都是一开始出任盟主直到现在。唯独这个刘景空与众不同。因为苍龙会的盟主刘瑜去年死了,刘景空接位成了盟主。且刘景空年纪不大,刚过二十四岁生日而已。
鹰王年纪其实也不大,只是,扫荡三部铸就了他的名气,杀伐决断又让大家伙儿不自觉都怕他,使得平素里,大家不把他当做一个年轻人。
而此刻,刘景空就是用不羁的目光,看待上面那个和他差不了多少的天都王。
这是刘景空第四次上来敬酒。
今天作陪的天都官员是王庭的苏和礼、王兰青两位大人,另外,苏、王还各带两名随从。这六个人,共同的一个特点就是能喝。喝了十八位盟主,两圈都完了,六个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可谓酒中豪杰。
而十八盟中,和刘景空沆瀣一气的寿春、南陵、下兴、鱼台的盟主匡汉陵、祖寿之、柳林东、齐田井,一边和苏王等六人虚以委蛇,一边轮着番儿往上敬酒,企图将鹰王灌醉。按照刘景空的暗示,匡汉陵等还邀同其余人等,一杯接着一杯往上敬鹰王。鹰王俨然蓬莱之主,作为“臣民”敬上来的酒,又怎么能不喝呢?不过,让刘景空以及匡汉陵等非常失望的是,刘景空之后,一帮盟主再鱼贯过来,哄着鹰王喝酒,鹰王一杯接着一杯将酒往嘴巴里面倒,别说脸红,四圈酒喝下来,那些酒单独装起来也超过两大酒坛,鹰王却连上茅房的意思都没有。因为刘景空人在下面,没法去观察鹰王的肚子是不是该爆炸了,所以,惊讶之余沮丧不已最后只好罢了。
鹰王见他们都歇了,不再闹酒,便看看旁边,目光示意。他桌子底下放着两只大水盂,那里面都是玄秘太虚功从体内带出来的酒水,桌子上有布垂下来挡着,水盂放在桌下,刘景空想破脑袋也不会发现。
汤桂全明白鹰王意思,瞅了瞅小章子。
小章子下去了,没一会儿,乐队奏起乐曲,一对穿着七彩纱衣的舞姬娉娉婷婷从大殿里面走出来。
要说这天都的女人,和别处就不一样。明明是长相完全不一样的,偏偏一水儿削肩膀,一水儿水蛇腰,乐曲一响,美妙如仙乐的声音中,她们摆起了美妙的姿势,舒展柔嫩灵活如水草般的手臂,裙裾飞旋,转眸之时,更是万种风情。
包括刘景空在内,十八盟主个个看得目摇神驰痴痴迷迷。女人,是对付男人最好的**,亦是迷惑心神最厉害的毒药。在这些尤物面前,英雄气短,什么雄心,什么霸业,统统都要丢到一边。
一曲舞罢,舞姬们排成一排向玉阶上方蹲身行礼。
玉阶下面,男人们都用力鼓掌叫好。西卫的毛辉利冲动地从桌子后面走出来,对鹰王说:“卑职有个不情之请,恳请殿下将这位姑娘赐给卑职。”
他所指,乃是舞姬当中担任领舞的那个。
毛辉利一出口,山崎、小景南行也纷纷提出类似的要求。
在场有二十一个舞姬,分别赐一个给这些盟主,最后还有结余。
既然毛辉利、山崎和小景南行都开口了,鹰王大大方方将三个舞姬赐给他们。毛辉利等三人很开心,鹰王便往其余主人看去。
除了刘景空、匡汉陵、祖寿之、柳林东和齐田井,其余人不约而同低头喝酒。鹰王便让小章子代为宣旨,剩下来的舞姬,除了刘景空之外,剩下的十三位每人赐了一个。还有四个人,鹰王单独对刘景空说:“景空,你看,孤是不是可以对你格外照顾些?”
毛辉利一听,眼睛里顿时射出嫉妒的光芒。不过,西卫在十八盟里面势力很小,下辖不过四城,又都是穷乡僻壤别人没有兴趣问津的地方。所以,即使对刘景空极端不满,也只能将不满在心里想想罢了。
然刘景空被高看一等,神情反而越发桀骜。
他将剩下来四名舞姬从左看到右,从右看到左,冷笑一声,做出意兴阑珊的样子,转身对上面说:“非是卑职不领殿下美意,以卑职看,这些,实在不是美人当中的上品。”
“哦——”鹰王一听,不懂声色,只露出颇为惊奇的目光,说:“那么,景空所知,怎样的美人才是上品美人呢?”
刘景空双手负于背后,装模作样沉思,少顷,叹息道:“自然是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瓌姿艳逸,仪静体闲。”
这一席话说得端是文采斐然,漫说那些半文盲的盟主们压根儿听不懂,就是饱读诗书的鹰王,闻听之下,也禁不住讶异至极。
刘景空看出大家的惊奇,向上抱拳道:“殿下倡导文化,号令蓬莱洲知事便要读书。卑职不才,恰好读了这么几句,说出来,还请殿下以及诸位不要见笑。”
鹰王胸襟非常广阔似的,温和笑笑。顿了顿,鹰王才说:“你说的美人,孤不知孤的天都到底有还是没有。”
刘景空说:“听闻去年,殿下收了一个女徒?”
鹰王一听,脸色大变。恰巧小章子送新鲜的樱桃上来,手一抖,将盘子以及樱桃全撒了。鹰王马上瞪起眼睛,叱道:“狗奴才,尚能事否?”说罢,那笑容又像做好了的面具一样,被鹰王戴在脸上。
鹰王笑眯眯的,静候刘景空把话继续说下去。
新月盟盟主梁凡早就发现这两位彼此不对付,等啊等,终于等到刘景空主动挑衅而鹰王万万不会再退让这一步。十八盟这一次齐聚,哪里仅仅只为吃顿饭,领个把舞姬走呢?比起这佳肴和美人,还有更大、更吸引人的东西让十八盟主趋之若鹜吧?
梁凡所占据的月州,离蛮湘火三部不远。鹰王扫荡三部之时,曾经取道这里。鹰王的威武,梁凡知道,三十六骑的强悍,梁凡更是心知肚明。
梁凡没胆子去捋鹰王的虎须,可是,如果刘景空一旦将天都自立的王权撼动了,那么,对于其余十七盟来说,未必没有好处可寻。
其余十六个人,和梁凡的心思大抵一样。大家一起死死盯着这初出茅庐的苍龙盟主,倒要看看,这个初生的牛犊能不能打败玉阶上那只凶狠霸道的猛虎。
利益放在眼前,初始讨论,谁也不会扯上利益本身。
刘景空光从美人这个话题说:“殿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您收的这个女徒就是如今你座下封号为‘瑞祥’的郡主。这位郡主何等风姿,相信无需卑职多说,殿下自己明白。”说到这儿,他故意停下来,过了一会儿,见鹰王依然没有言语,大着胆子继续说下去,“如果殿下愿意将瑞祥郡主婚配于我,那么,从此之后,殿下便成了长辈,卑职如同天都女婿,苍龙下辖二十六城从此之后也就唯天都马首是瞻。”
说完这些,他双臂环抱胸前,乜斜上方。
鹰王终于开口:“如果,我不允呢?”
刘景空也不回答,走到桌子边,拿起一个雨后晴往地上一砸。这雨后晴是瓷器的一种,天都官窑一年烧制,从碗碟到瓶罐,出窑成品从来不超过一百个。而刘景空砸在地上的,就是本次用来招待十八盟主十八套碟子中的一个。一张桌子上面八个碟子,摔了一个,剩下来七个就不成套,没法摆上来,也就成了废品。损失可谓颇巨。
愿拟就算得不到鹰王同意,也可以让鹰王广赠佳丽的行为不能妥善收场。女人是祸水,天都将祸水送到十八盟主身边,其心何其歹毒?刘景空只是想要郡主而已,郡主,按说法,不是鹰王妹妹,便是鹰王女儿,无论怎样,嫁给苍龙盟主完全可行。刘景空此提议,合情合理。鹰王不允,便是对十八盟有所保留,其心不真。
而事实上,刘景空这个要求确实打击到鹰王的自尊心。
鹰王不想同意他的请求,自然,用美人拉拢十八盟的心意也完全泡汤付之东流。
可是,鹰王到底是鹰王。刘景空得意洋洋想看他难堪,他偏偏不让这厮得逞。不过一个苍龙会而已,便是十八盟一起联合起来又如何?
鹰王蓦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长身玉立,睥睨群雄。
刘景空原本就站着,其余十七位盟主情不自禁随之从座位上也站起来。
鹰王瞧了瞧地上碎掉的雨后晴,又扫了一眼兀自得意的刘景空,袖子一甩,竟然视众人若无睹扬长而去。
十八盟主全呆住。
估摸着鹰王走远了,刘景空突然大叫一声:“啊——”转身抓住一名舞姬,双手叉着舞姬的脖子,用力将这名舞姬扼得昏死过去。其余三名舞姬见状大惊失色,仓皇奔逃之时,有一人被刘景空抓过来。
刘景空抓着这个女人对十七位盟主说:“天都无意示好于我们,这些女人,只是埋伏身边随时让我们不痛快的祸根而已。”用力一脚,将女人踢晕。
匡汉陵、祖寿之、柳林东和齐田井立刻将身边的舞姬全部打晕。
剩下来诸如梁凡、毛辉利等,一来不愿意和女人为难,二来不想得罪天都,很是为难。
就在混乱僵持之时,见机迅速的苏和礼、王兰青来到殿外,将侍卫招进来。侍卫们六人一组,用长矛将刘景空等五人插起来,领头的冷延拔出长剑放在刘景空脖子边,冷冷道:“刘盟主,还请自重!”
冷延是三十六骑里最为严肃的一个将军,刘景空狂妄,面对他,反倒局促。
侍卫们收了长矛,匡汉陵、祖寿之、柳林东和齐田井活泛活泛肩膀,聚在刘景空身边。
刘景空冷笑,对冷延说:“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你今天所作为。”率众大步离开。
梁凡等见状,也纷纷告辞。